《前任总失忆》十里一坨翔

81、分歧

　　沈凝单手托起下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模糊成一团的景色。车厢内的两道呼吸极其微弱，其中一道是沉默不语的沈行燃的，另一道则是无所事事的沈凝的。
　　除了失忆那会不记得人外，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沈行燃单独待在封闭的空间里过。有多久？她掰着手指，认真一算，至少得有十年。

　　自她记事起，他们的交流就稀少得可怜。他很忙，忙于国事；她也忙，忙着黏邵涵。除了那一层不堪一击的关系，她实在想不到，她和沈行燃之间还能有什么。
　　但她对他又没有恨意，如果不是他，邵涵不会早早出现在她身边。没有邵涵，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能否活到现在。
　　她“唉”了一声，头靠在窗户边，眼瞟向外。
　　沈行燃眼角的皱纹细微抽动，他透过后视镜看到了沈凝。

　　聚会在一栋半山别墅里举行，来的人约莫有四十个，都是沈家三代以内的亲戚。与沈凝同龄的大概有三个，剩余的人中有三分之二是妇女和孩童，三分之一与沈行燃同辈。
　　沈凝一踏入大门，立即受到在场所有人的瞩目。她稍微低头，避开他人或是好奇或是打量的视线。
　　她不喜欢陌生人多的地方，更惧怕与那些亲戚待在一块。
　　她绷紧面部肌肉，紧紧跟在沈行燃的身后。沈行燃越走越慢，她越跟越紧，就差没有像树懒一样趴在他背上。

　　“三燃。”
　　穿着灰色燕尾服的中年男人等在尽头，沈行燃抬手和他拥抱。
　　“好久不见。”沈行燃道。
　　“好久不见。”
　　两人简单寒暄之后，沈行燃错开位，沈凝愣在原地。
　　她身前再无遮挡，四周皆是他人。她顿时感到无所适从，只好抬头挺胸，目光直直擦过男人的脸颊，轻飘飘地落在其他地方。
　　“大伯。”
　　“来了就好。”
　　与沈行燃有三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双手背在身后，笑容温和。
　　“小凝，”沈行燃右手搭在沈凝肩上，轻轻带她上前，“还记得其他叔叔阿姨吗？”
　　大伯身后的黑影逐渐浮现出轮廓。女人和男人站在一起，妇女多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手里牵着稚童。稚童睁大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张望，中年男人则几乎神情严肃，紧盯着她不放。

　　沈凝顿觉头皮发麻，她艰难地抬起头，正视他们。当他们细微的面部表情进入她的视野范围，模糊零碎的记忆浮出水面。
　　在她成年之前曾经有过一段被迫与邵涵分开的时间，那时她被送到一处封闭的训练基地，在哪里和同族的同辈人一起接受训练，其中负责监督和考核的人就是她那些叔叔伯伯。
　　训练的科目涉及各个方面，包括体力，智力，以及谋略等。为了尽快摆脱他们，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考核。但此后，她却不得不接受更多强人所难的挑战和磨炼。
　　她按住眼脊，捏了两下。准确地认出每一个见过的人之后，大伯点头:“去吃饭。”

　　长方形的餐桌两旁坐满了人，沈凝挨在沈行燃身边，大伯坐在首位。大伯名为沈言谨，是议院主席，可以说是目前唯一能与元首宁衫平起平坐的人。
　　沈言谨的目光徐徐扫过在场的人，沈凝无意与之相撞，熟悉的深色褐眸深邃、从容。她垂下头，握紧手里的银叉。
　　用餐的时段，全场肃静，没有一丝声响。沈凝若不抬头张望，她总觉得自己是在跟一帮死尸共餐。
　　屋内的气压低持续走低，以至于向来没有邵涵监督就不进食的沈凝彻底没了胃口。她咽下一片蔬菜，然后起身道:“我吃饱了。”
　　得到沈言谨的首肯，她率先离桌。
　　一路奔向外头，她才得以喘息。平复完心情，她直起腰，从远处眺望矗立在半山腰的老宅。
　　老宅是沈家第一任家主亲自设计命人建造的，千百年来，屹立不倒，正如同它背后的沈氏一族，繁衍千年，始终盘踞在权力的中枢。
　　她望着连接外界的山路，身子向前倾，走了几步，却想到邵涵的嘱咐，不由得停下。若是现在一走了之，日后再来，免不了要接受族人的冷眼。
　　她对他们的态度倒是无所谓，但她要是害得邵涵因为她，一入沈家门就不受他们待见，邵涵多半会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的错。

　　几番权衡思量之下，她鼓起勇气，打算回去加入他们的饭后会谈。即使他们说的她几乎都听不懂，她也可以记下来回去问邵涵。
　　她信心满满地回去，但他们还没吃完。她等到上下眼皮都打了七八次架，沉闷的氛围才被打破，人员走动的脚步声吵醒了她。
　　以沈言谨为首，除带孩子的贵妇离开外，其余人向两边依次落座，整体形成半圆形。

　　她仅慢了一步，就只能坐在末端旁听。
　　在她右手侧，古铜色的炉子里的火焰正熊熊燃烧，挨近火炉的手臂逐渐升温，火花裂开的细微啪嗒声缭绕于耳。
　　沈凝很快被少见的明火吸引，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研究火光上。她向炉子所在的方向倾，没多久就被熏暖和了。
　　那种似水般的柔和像极了邵涵的存在。她喜爱一切温柔和温暖的东西。
　　她悄无声息地翻身，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慢慢合眼。睡得迷迷糊糊时，有人靠近她，将一件外套盖到她身上，微冷的后背一下子暖融融的，她睡得更熟了。
　　她做了一个短小的梦，她梦到邵涵嘴角噙笑，眉眼温顺，在婚礼的殿堂里等她。一切仿佛回到很多年前，她们订婚的前夕，那时将要初次确立关系的她们，周身皆是欢喜。

　　邵涵一笑，她就很开心。她想给邵涵一个大大的拥抱，于是牟足劲奔向邵涵，却一不小心落空掉地，美妙的梦境顿时破碎。

　　沈凝捂住额头，骨碌碌地爬起来。起身一瞧，茶室已空无一人。
　　窗外夜色空濛，两道绵长的影子越拉越长。

　　正在庭中下棋的沈行燃若有所思，手执黑子，棋子却迟迟不落。对面的沈言谨见状，端起瓷杯，呷一口清茶，舒展眉心。
　　“还没想好？”

　　沈行燃肃然以待，又思考了三四分钟，才敲定棋子。在他落子之后，沈言谨快速观察棋路，然后捏起白子，步步紧逼。他的棋风凌厉而果断。
　　下到后面，沈行燃不得不认输。
　　“再来一局？”沈言谨问。
　　“不了，小涵估计在家等凝儿，我得先送她回去。”沈行燃戴上眼镜，笨重的黑框遮住他眼底的青黛。
　　沈言谨双手交叉，置于石桌桌面，面色凝重:“老三，你当真想要那小孩接管沈家？”
　　“大哥，”提及邵涵，沈行燃的神情温和了许多，“你不觉得她比凝儿更能胜任这位置吗？”
　　沈言谨微微一笑，眸色深沉:“当然，你精心培养的人又能差到哪，但我们当初选的人是沈凝，而不是那小孩。”
　　“她们是一体的，谁来都一样。”沈行燃目光平静，似无所畏惧。沈言谨与他对视，暗流涌动间，是谁也不肯让步的决心。
　　沈言谨微不可察地皱眉:“此事再议。”
　　沈行燃理好衣领后，径直离开，至始至终，没有一丝松口。

　　回去的路上，沈凝突然被问到:“如果给你退掉军职，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脱口:“和涵涵在一起。”
　　沈行燃良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凝摸不着头脑，但又不好意思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撇了撇嘴，一会捏捏自己的指尖，一会看看窗外，偶尔余光瞥见沈行燃低敛的眉目，心生异样。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始终看不清沈行燃的容貌。沈行燃的面部似乎终年被一团雾气笼罩，他留给她的最深记忆永远是伟岸高大的背影，以及每回他离开前，搭在她头顶的掌心的余温。
　　六岁之前，她的记忆里只有空旷阴暗的角落和总是歇斯底里的母亲；六岁之后，邵涵的出现逐渐赶走她周身的阴霾，她的目光从此锁定在她身上。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甚或将来，沈行燃都不曾存在于她的生命之中，一想到这，阴暗的戾气连根而起，迅速攻城掠池。
　　感到自己即将失控的一刹那，沈凝猛地掐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突如其来的刺痛压下那股无名怒火。她打开窗，簌簌的冷风裹挟湿润的水汽，打湿她干燥紧绷的脸。

　　胸脯上下沉浮，她捂住自己的心口，强劲的心跳清晰地昭示另一个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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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出太阳了
于是我就出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