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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C166. 世界的终焉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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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贵志一直在想一件事。
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世界看起来也各有千秋吧。哪怕海水是蓝色的,但如果某人一直将其称之为红色,那么对那个人而言,海的颜色就是红色。
也就是说,人类其实一直戴着一副名为“自己”的眼镜,这副眼镜无法取下,然后各自把看见的或扭曲、或清澈,或是红色的海水当做天经地义地活着。
然后这样死去。
所有人不过是在用自以为的视角看世界罢了。假如能用别人的眼睛看世界,应该能看见极端不同的景色吧,比如明暗颠倒,色彩转换,左右不同。生活也会截然不同。
——那个女孩在想什么呢?
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冷静地拿着时空胶囊里的信纸和盒子,没有再往远处的林间小径递出哪怕一眼。
小的时候,夏目贵志说自己看得见妖怪。
班上一半的人都认定他脑子有问题,说他疯了,神经兮兮,在恶作剧。剩下的一半什么都不管,只是不闻不问或者一个劲害怕。
——我看见了。
每当他说这种话,大家就开始吵闹,有人害怕地哭,有人骂他是骗子,偶尔引起大骚动,惊动老师和家长来处理。后来他好像被叫去训了很久,后来他好像又请了假,转了学,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被孤立了。相信鬼怪的人一心害怕而远离他,不相信的人把他当白痴和骗子,瞧不起,已经到了霸凌的程度。
后来他学会了无视,以普通人的视角活着。这跟取下眼镜是一样的,就算他的世界与其他人不同,只要用别人的眼睛去看就行了。
——你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是彩色的吗?也会有妖怪吗?
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世界也是不一样的。那么她看到的一定是他看不到的世界。
少女的态度非常平静。她好像选择了非黑即白的立场,在憎恨与原谅之间选择了最不可思议的道路,她认定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就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了。
夏目忽然觉得有些遗憾,也有些惊讶。因为过往的经历中,像他那样看到异于常人事物的家伙,会立即遭受排除,大部分人也是这样,只要感觉自己和别人有点不一样,就会立刻把不同的地方隐藏起来。
【但这也许是我难得迟来的反抗父母的叛逆期吧】
这种东西,不是比妖怪更要模糊暧昧吗?
他忽然很想拿掉自己的那副眼镜。
想用她的眼睛看一下世界——
不合时宜的,他想起来大学期间的事情了。
当时是夏季的夜晚,他和百里待在校外,漫天的星星。那次偶然遇见,不过两个人还是边逛边闲聊,他不小心和对方谈论起关于妖怪的话题,毕竟他们都能看得见这些东西。
百里好像很感兴趣,她捧着一杯可乐问「你觉得外星里会有别的妖怪和鬼魂吗」
他回答,不知道,他一直觉得很多东西是假的,但也不能完全肯定地说不存在。
「就像你说的,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所以我们或许连对方的存在都无法察觉。有些事情人类无法证明,譬如几亿年才能发生的自然现象、几万年才能路过一次地球的彗星,这些对我们而言目前也只是发生过一两次的事情,所以就成了偶然。」
她一本正经地说:「假设每过五亿年,这片天空就有一只星星妖怪出现,嗯……像是海鲜王那样的,他会在云层里探出头,把天空染成紫色。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看见了,也肯定有人会把他当成幻觉吧。」
那只能等别的时代的人来验证了。他笑着附和。
抬头一看,满天星星闪烁。
「所以你看得见可乐,看得见树和星星,但却看不见星星妖怪,因为你必须假装看不见,你只看得见大家看得见的东西,看不见没有的东西。」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融入人群,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没错,世界上没有妖怪。但就算看得见妖怪又怎么样呢?
——他无法忍受只能取下眼镜看世界。
「你已经看不见了吗?」她问。
当年他没有明白。
而现在,晴空一片灿烂,少女平静地目送自己的生母离开,他尝试着想象星星妖怪是什么样子,却并不顺利。也许是他的想象力不够吧,正当他想着自己还是和五年前一样愚笨的时候——
黑发女生忽然笑了。
是的,她并没有悲伤,也没有哭泣,而是露出了释然的笑脸。在她的双眼中,确确实实倒映出所有一切的真实模样。
整片晴空一瞬间变成紫色,星星妖怪探出头来。
他看见了第五亿年。
……
浅野学秀曾经下定决心要变得狡猾。
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里,老老实实的行为也不会获得收获,再怎么顺应氛围变得正直,愚蠢的人也还是愚蠢,因此获得胜利的永远是那些聪明的、有才能的、长袖善舞与八面玲珑的家伙。就这层意思来说,父亲的教育倒也绝非毫无意义。
但狡猾就很好吗?肯定不是这样,他只是想获得胜利,想成为第一罢了。
但是——比起这些——
他真正想要的——
变得优秀并没有错。更出色的人也会受到更多的非议也没有错。其实浅野自己也明白,只不过……
「你是不是不甘心呀」
有个人这么说。
「明明赤司他也和你一样高调,同样嗯……该说是“狡猾”吗?总之你们明明很像,而他却有那么多朋友和同伴,他受人赞扬,而你却不同。难道不是吗?」
耳边的声音一直吵,烦死了。
没人看浅野,他顶着一张臭脸,觉得所有人都很蠢。
其实他不是不甘心,也并非想要朋友,只是稍微有些不平衡——明明我们这么像,你却总能得到我没有的东西。
浅野学秀没有个人享乐主义的观念,他连自己的爱好都说不上所以然,除非在公共场合,他才会配合着场景流露出自己的倾向。
要说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做过的最离谱、最出格的事情,大概就是那时候往家里带了个大麻烦。原本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对手失去往常的冷静,结果却跟着掺和起来,玩着玩着就有点认真——毕竟就算是玩游戏,他也不想输。
当然,并不是要和那个少女发展点什么出来。
这个念头想必也是很多人的共识。只不过是年少时期未完成的一场表演,像一根刺堵在喉咙里,导致等这么多年后再见面,不少人有点过于急迫了。
他们大概只是不甘心吧。
这么说来,其实名为百里的女生也挺可怜。她肯定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说,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等待最后的时刻来临。
她从前就是这样的性格。那个时候,彻夜给他换发烧的冰毛巾,好像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后面甚至都没有再提起。没错,她也是“狡猾”的成员。
——为什么能有人不求回报地对待另一个人?
正直又愚蠢的笨蛋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
「你为什么不笑啊?」
少女的声音和谁的声音重叠。当时,她奇怪地看着他,试图找点话题「你喜欢做什么呢?我们一起看电影吗?或者我陪你下棋吧?」
浅野学秀无聊地摇摇头。他并不感兴趣,也不会轻易信任其他人。对方努力和他搞好关系肯定别有目的。
是的,最初他就是这么想的。
时间回到现在,视野中央的黑发少女拆开自己曾经写过的信纸,和朋友咋咋呼呼地聊着过去的时空胶囊,笑得前俯后仰。
“你敢相信,我高中还写了「要交一百个朋友」这样的话呢。”她戳了戳张昀目的胳膊,似乎是感到怀念又好玩,嘴角含笑,“不过就算没有朋友也很正常啊,有些人喜欢交很多朋友,有些人不和聊不来的人来往,这都是个人选择,没有谁比谁高贵。”
啊……
他忽然想起来了。
那一次,他带着恶意问她,是不是因为寄人篱下才用这种态度,说不定早就在心里骂了他几百遍。
但是她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骂你?我并不讨厌你啊。」
真的没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每个人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没必要去迎合别人的观点,遗世独立高傲自大又有什么不好,你就这么想,三观不合的家伙都给我闪远点!」少女义正言辞道。
就算卑鄙也没关系吗?
「那又怎么样,根本没有人规定哪种活法是正确的。」
没错。
他并不想改变,也不想成为什么众人口中的“随大流”“正直的人”比起找到所谓的朋友和同伴,他真正想要的是——
有人能对他所坚持的人生道路,表达出任性的赞同。
……
另一个人一直在说话,吵死了。
其他人用很害怕的眼神看他。
赤司征十郎在高中时期总是能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通常在电影或电视剧里,这是悬疑片的经典开端。
感觉到有声音,有动静——总之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已经搞不清那是做梦还是胡思乱想,结果就让它成为常态了。换言之,被他当做微不足道的小事,被赶到日常的角落里。
偶尔他坐在桌前,撑起侧脸,就在面对某些麻烦和困难的瞬间,听见了“啊啊”这类的声音。像是叹息。
他不是那种会自言自语的人,所以他觉得肯定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附近。
——那是什么?
——那是谁?
是……像人的东西?不,也就是他看见的,是一张脸。眼睛鼻子嘴巴一应俱全,是一张脸没错。它在空中被压扁了,微妙的扭曲着,皮肤就像是人类的皮肤,眼睛可能因为很暗,看起来全是金色的眼瞳,嘴巴安分地闭着。
是人偶吧?
不过那东西还眨了两下眼睛。它会动,是活的,不过,是人吧?
「你是什么……?」
一旦向它搭讪,自己就输了。
「你是谁?」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没有回答,对方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也没有想过要和父亲说,这并不是多愉快的情况,所以他不知不觉开始和这个奇怪的人脸共同生活了。
他一如既往地打篮球,学习,生活作息没有变化。
其他人都害怕他。这很正常,优秀的人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异类。
人脸偶尔会发出声响,像是呼吸声,咳嗽声。它的思想也很吵,总是冒出来很奇怪的念头,有时候还会呜呜咽咽地哭,让人很在意。
他想用力揪住它,但却碰不到任何东西。也许是它不想出来。他松开手指,缩回手,撑起身体:「你就永远呆在那里吧」
后来它确实消失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输了比赛,但和以前的队友又拉近了距离,于是人脸不知不觉间不见了,他度过了安稳的几年。他没有和谁提过,就算有人察觉到,他们也没有问,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不言的态度,就这样到了大学。
「你喜欢的就是这个家伙吗,好普通。」
居然还在。
无法习惯。
不……更重要的是,他怀疑起能够对这种情况泰然处之的自己或许相当异常?他开始尝试与之对话:「为什么不行?」
「怎么看都一般般,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他没有回答,望向它。对方又用那对金色的瞳孔看着少女,态度强硬又嚣张,偶尔还会吵吵闹闹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后来过了一个月,百里好像也能看见它了。证据是,每次人脸冒出来的时候,她都会停下话茬,静静地注视着它,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并不是用害怕的眼神在观察。
人脸一改之前跋扈的表情,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十分悲伤的样子。
「你很难过吗?」她问。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太清楚这张脸的事情。
然后少女想要逗它笑,做鬼脸、讲笑话、陪它玩。因为她错过了人脸出现的中学生时期,所以对它也并不熟悉,甚至忘记了关于他的记忆,连小时候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
这张脸又哭起来了,吵得要命。他想,他不注意的时候它肯定也在哭,证据就是他总是能听见啜泣的声音,隔着枕头,隔着床单,隔着空气。
「对不起。」
她也很难过,看着那只金色的眼睛:「如果我们能早点遇到就好了,我会一直陪你的。」
它很意外,停止了絮絮叨叨的声音。他也有点惊讶,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这种类似担忧的句子,连他自己都没当一回事,其他朋友也是大多以警惕或臣服的眼光看它。
于是他慢慢伸出手,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他的指尖碰到了——
自己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的第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