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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外公外婆良久无言,沉默蔓延,覃桦渐渐觉得不安起来。

      覃桦紧紧捏紧长袖下摆,她扬起头,看着爷爷,一字一顿地说:“妈妈在遇到爸爸之前,是独立生活的,并没有靠外公外婆养着,我也相信她离开后能独立生活的。即使不能,我也大了,大学里可以勤工俭学,等工作了当然也会努力地挣钱养家。至于再婚,那是很其次的事了,即使下辈子单身到底,也总比每日都活在恐惧下好。”

      覃父听完这话,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你说什么?贱人,你再说一次!”他边说边抬起手,如同过往的无数次般,很自然地抓着覃桦的头发,压着她往茶几上撞去。

      外公外婆慌忙去拦,覃桦被压着,只觉得几只手压着她的脊背骨过去,擦过脖颈,碰到她的头皮,有人托着她的下巴。正慌乱间,听到有人摔倒在地。

      房内又是一片寂静。

      外婆从覃父手中夺过了覃桦,把覃桦按在沙发上坐下,覃桦抬头看到的是惊慌失措的覃父,互相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的爷爷奶奶,耳边蹿出一声尖叫。

      “爸爸!”

      覃桦脑袋嗡的一响,她回头,又不敢回头。只是僵直着四肢站着,慌乱地看着对面的三人,脑海中明明闪现了千言万语,千般想法,可最后都化作了一片空白。

      覃母冲过来,抓着覃桦的衣领,吼到了她的脸上:“你做什么?谁叫你这般生事的?十七年都熬过了,偏偏为了个艺考,就要把家里闹得这样鸡犬不宁吗?”

      “我……”覃桦抖索着嘴唇,“我……”

      眼泪滚落了下来。

      爷爷掏出手机:“打救护车,家里有没有急救箱,快,给亲家公包扎一下。”接通了电话,他还不忘叹息了声,“小孩子办事总是毛手毛脚,不会前后照顾。”

      覃桦红着眼眶看覃父:“你为什么要推他?”

      覃父很烦躁,他坐下来,低着头,低低吼道:“还不是为了你!”

      外公的额头磕在沙发上,破了个大洞,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位置竟然与覃桦的一般。外婆学过一点急救知识,先给外公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然后一把拽过覃桦,说:“这事哪里能怪到卿卿身上去。”又对覃母说,“你也这样糊涂,分不清是非了。”

      覃母被说了句后,竟然委屈地像个孩子一般,一瘪嘴,冲着外婆说:“明明是卿卿多事。”

      覃桦为这七个字,心里滚烫如被热水浇过般,她咬着牙关,泪眼婆娑地看着外婆紧紧拉住自己的手。

      覃桦最后还是给傅延遇打了电话。

      傅延遇到的时候,覃桦正坐在医生办公室外的塑料椅子上,她头抵着粉墙,向上看着天花板。医院里因为楼层比较低,阳光照得不彻底,需要没日没夜地亮着灯。灯光很亮,晃得她眼疼。

      傅延遇轻轻走到她面前,手插在裤袋里,仍旧是分别之时的样子,干干净净,身姿如松,问她:“哭了?”

      覃桦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用手背擦眼泪,傅延遇递给她一包没有开封的纸巾。覃桦低头接过,傅延遇的手指修长,指甲都剪的很干净,不像她,浑身都是脏兮兮的。

      “外公在里面,医生在给他缝合。”覃桦撕封口,手抖索着抽纸巾,一时没留神,多抽了一张,摇摇晃晃掉在了地上,她又慌忙弯下腰去捡。为了掩饰她的失态,覃桦接着说,“你要进去看吗?”

      “里面很挤,所以你在外面?”傅延遇像是没有注意到覃桦的慌张失态,依然温声说,“那我坐在外面和你一起等着好了。”

      他在覃桦身边坐下,塑料椅子间缝隙小,离得近,覃桦稍一动作,胳膊就会擦到傅延遇的,隔着衣料,能感知到他的体温。

      傅延遇动了动两条长腿,也和覃桦一样,把头抵在粉墙上,看着斜对面紧闭的门诊室,说:“我记得上上次来医院,是我母亲去世。我是老来子,母亲生我的时候年岁已大。我落地后,医院的护士医生都说我快把母亲的身体掏空了。我小时候对她的最深印象是药味,后来等我长到十五岁,她终于熬不住,去世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我第一次接触了死亡。”

      覃桦打断他:“外公只是破了头,和我一样,缝两针就没事了。”

      “我知道,我是在说,你哭的事情。”傅延遇转头看她,“如果你真的接触过死亡,你会明白,在死生前,无大事。”

      覃桦擦了泪水,也扭头看他:“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傅延遇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立刻顺话说:“小林一茶,你喜欢绯句?”

      覃桦摇摇头,说:“不喜欢。我家不大好……有段时间我受不了了,不想回家,就去图书馆看书,专挑那些惨兮兮的书看。名人传里看名人各种倒霉,我就笑,想名人怎么了,有的都是身后名,生前连住个茅屋还被风卷了草。这小林一茶尤其倒霉,居然也能活到六十五岁。我就想,他们都可以,我也可以啊,或许以后我也成为了流芳百世的名人了,我这原生家庭的事还能成为后世学生写作的题材,夸我一句出淤泥而不染什么的。哪怕成为一个恶人了,大概也能找到开脱的理由吧。”

      覃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可是,那对我来说是很以后的事了。十八上大学,也还有五六年的光阴,我怕自己熬不过,就找鸡汤文看。诸如感谢逆境这些,直到我看到小林一茶的绯句,我才知道,有很多的事,是过不去的。那些自己和自己释怀的话,大概是处于很一种很安逸的环境的人才写得出来的吧。”

      “嗯。”傅延遇轻轻应道。

      聊天有了回应,覃桦忽然有种被鼓舞了的雀跃感,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肯好好听她讲一段话,现下,有了对象,覃桦巴不得一下子吐干净。

      “死生前无大事,这句话说得很棒,但我还未亲历过死亡,我还是活着的。活着的人就是要与活着的人、事计较,只是会对活着这件事多一份感激而已。又或者,的确有人能放好心态,看轻别的事,但我很俗,我还做不到。”覃桦说,“我其实特别小心眼,谁好谁不好我都记着呢,可是记到后来,我自己也累了,我觉得没意思,大家都不好,一点也不好。我慢慢就不记了,那些不好的人太多了,我的恨也太多了,如果都记挂着,仇恨最先会把我毁了,我不要因为我讨厌的人扭曲了我自己的性格和人生。凭什么?他们已经毁了我一段人生,我不会让他们更加得意。”

      她顿了顿,盯着门诊室的大门:“可有些人,我永远都释怀不了。”

      覃桦没有看傅延遇,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后,她心里也顺畅了不少。

      从初中到高中,班级里的同学们嘲笑她,说她胖子,骂她是猪,对她校园暴力,这些事,覃桦一件都没忘,也忘不了。可是她不恨,因为没有精力去恨。覃桦把她所有的恨都给了覃父和覃母,她的亲生父母。

      陆冯生说的没错,覃桦是个很拧巴的性格。在小学五年级之前,她受到的都是正统的教育,学得是民族英雄的故事,从小就知道捡到钱应该交给警察叔叔。小学五年级后,她接触到的是暴力,冷暴力,血腥,明白了嘲笑和不平等。

      两种经历所塑造出的人格在覃桦的身体里痛苦地撕扯着,经常是坏心思的占了上风,可等到受了欺负后,知道求救无门,她只能让好心思的那位给自己灌鸡汤,一遍一遍想起从前外公外婆教的东西,告诉自己,要忍耐。

      覃桦咬着牙关,无人可诉,只能看书给自己的阴郁疏通管道。

      可多好,到底覃桦还没有变坏,她只是拧巴了些,不大讨人喜欢而已。

      傅延遇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覃桦放在膝盖上的手。覃桦吓了一跳,甫一转头看到了傅延遇温柔的神色。

      “这世界的能量都是守恒的,你感知到了多大的恶意,就会有多大的善意等待你。你有很好的外公和外婆,不是吗?”

      覃桦喃喃道:“这话说得很鸡汤啊。”

      “是很鸡汤。”傅延遇轻笑,伸手揉了揉覃桦的头发,说,“但鸡汤也很养人啊。我回头给你和导师点两份天麻炖白鸽,听说补脑最佳。”

      “白鸽……不是□□?”

      “有区别?反正都是鸟禽。”

      门诊室的门开了,外公在最前头走出来,覃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的手臂,外公似乎在和她赌气,不愿她碰自己,一直扭着身子。他们身后传来外婆和医生的对话,打听着些禁忌注意事项。

      覃桦和傅延遇忙站了起来,外公看到外孙女和学生,神色缓和了许多,指着身后的外婆,说:“家里老婆子就是多事,怎么还把你叫来了?”

      问完话,刚出门的外婆闻言白了他一眼,说:“就我们两个老胳膊老腿的,对付得了阿莫他们?阿莫现在发起疯来理智都没有,随手一推就让你摔了个大洞,再推几次还得了?”

      覃母紧张地说:“爸爸,妈妈,你们还要做什么?”

      “做什么?”外公当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当真要和这种人过一辈子?”

      覃母挨了外公一吼,条件反射,缩头,把手缩近衣袖里,畏畏缩缩地看着外公。

      外婆怔了半晌,眼眶又红了。

      覃母嗫嚅道:“可是,我离开了阿莫,我拿什么养活我自己?我又是这个年纪了,住在父母家里不像话。”

      外婆拿手戳她脑门:“有什么不像话的?我和你爸成天和古人打交道也不觉得中年离婚,住娘家是件不像话的事情。当初是谁寄给我和你爸一盒《西厢记》的磁带,还猖狂地附着一张纸条指责崔莺莺胆子小,不敢与张生私奔?是谁?”

      覃母被说得直低头。

      外婆转头看着傅延遇,收起了方才不多见的怒容,换上和蔼的笑,说:“小傅,有件事我们需要拜托你了。”

      傅延遇点点头:“师娘,您尽管说。”

      外婆犹豫了下,说:“这件事其实很唐突,如果你想拒绝就拒绝。是这样的,卿卿的父母这婚是一定要离的,但画画这边还需要看心理医生,男方那边又是反对离婚的态度,所以这官司应该要打很久。我们可以等的,卿卿等不得,她毕竟未满十八周岁,她父亲还有监护权。”

      “所以我和你老师想的是,能不能暂时把卿卿交给你管一段时间,不会太久的。我们这边先把家暴的证据提到民政局去,让卿卿暂时可以离开他父亲的管制。毕竟她父亲那样子,身边没个年轻人照看我们也怕。等我们把画画的事情忙完,就过来照顾卿卿。她还有一年就高考了,想了想,还是不让她转学了。”

      “没事,我在越城至少要待一年。”傅延遇回答,“您放心,就让我照顾覃桦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傅延遇的任务就是要让覃桦变得不那么拧巴吧,至少能放下心中的戒备,笑得像个孩子。
    可后来想了想,覃桦这么会自我疏通的孩子,只要给她点阳光,估计也能灿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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