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枼之所起》今夜小雪初降

5、四只

　　入目的是华贵的帘幕，言枼似乎已经变得波澜不惊，她睁眼时就有侍女过来侍候，洗漱、更衣自不必说，甚至连起身都是侍女扶她的，而她这次的身体，身量大概就是个幼童…
　　等等，言枼感觉自己的思维中断了，‘为什么我感觉这次的身体这么弱，而且，不是大概，这根本就是个幼童啊！’她朝着模糊的铜镜踮脚，没想到这家里还有全身的铜镜，虽然不如现代的全身镜清楚，但模模糊糊还是能看出她现在连这镜子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她感觉现在的身体不知怎的就是气力不足，刚起床不久她就感觉呼吸不畅，她刚才悄悄瞟了瞟房间，空气流通性良好，甚至还有充足的绿色植物，所以，只有一个论断就是她本身的身体患有某种疾病。奈何她是个纯粹的文科生，这就意味着，她完全不知道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夫人传话少顷便来探望您。”瞧瞧，一般不都是女儿去拜见父母吗，到了这儿都娘来看女儿了，这肯定不是什么小病了吧。
　　“我知道了，”她摆出一副大家小姐的样子，幸好这身体年岁尚小，贴身的侍女也不多而且都是仅仅比她年长几岁的，不然定然会暴露自己不是这家小姐的事实。‘可是，我也不知道这家女儿怎么和夫人相处的啊。’言枼觉得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按照现代母女相处那样和这里侍女口中的夫人相处的，她自己家里和自己老妈相处简直是相杀没什么爱啊，几乎什么小事情都能吵起来，尤其她家老妈按照脾气还属于底一，她老爹第一，看见她和她妈吵起来心情好的时候就说几句言枼，心情不好直接上来或打或揍或扇或踹言枼了，记得有一次，言枼她妈把言枼写的同人偷偷看了，还四处宣扬，言枼当时就和她冷战了，结果她妈特别会来事，也不争论什么，就红着眼圈在家里转了转，搞得她爹二话不说直接踹开言枼的门，把言枼拖出来暴打一顿，还让言枼写了800字检查。所以言枼根本不知道怎么正常地和亲娘相处，一会那夫人来露馅的几率可是极大的，要说侍女再怎么贴身怎么亲近那也是家里的仆人，也不是有什么亲近关系的，可这夫人可是身体的亲娘，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若是言枼就大手大脚大大咧咧地按照自己心意和人家相处，还不得被当鬼怪关起来。
　　“枼儿，你身子可好些了，娘亲这段时日事务繁忙疏于照顾你了。”柔柔弱弱的大美人，言枼第一反应，这是所谓的夫人！现在她迫切想知道这具身体的亲爹颜值是不是能配的上大美人了。‘突然好羡慕这孩子她爹’不合时宜的想法在言枼脑中呈现，毕竟这年头太多大美人配猥琐老大爷的设定了啊。
　　“枼儿，娘亲寻思着你先天体弱，早前一直卧在这屋子静养着也没多大好转，倒不如出去见见世面，你觉得如何？”眼前的女子看着不过二八年华，玉簪斜插在简单的发髻上，衣服也多是素白之色，显得极为娴静。她略带忧色地看着言枼，“娘亲，我自然是愿意的，但凭娘亲安排便可。”她也不想驳了美人的好意，而且她到这世界也不知到底是为何，比起一直宅在这幽静的宅子，她自然是愿意出门的。
　　这日她早早地被梳妆打扮好，妆容令她原本苍白的面色显得粉嫩些许，言枼盯着铜镜里的自己，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能当个小萝莉。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小时候被打扮成什么样子的，自从出生家里就把她当男生养着，头发只要长长一点就要剃成板寸，同学们开开心心地互相分享着童年照片的时候，她也只能依旧在自己座位上静默着，人家都是萌萌哒小萝莉，就自己看着是个不伦不类的小和尚，那些照片和人家分享岂不是要被嘲笑地抬不起头。
　　“小姐，夫人叮嘱过奴婢要时时刻刻跟紧小姐，小姐第一次出门定要小心。”言枼昨日也知晓了身旁侍女的名字——小禾，小禾父母俱亡，从小被府中的老管家养大，性子懦弱了些但是绝对忠于主人。“我明白的，小禾不必担忧。”言枼点点头，顺势还拍拍小禾的手，‘不过，有特殊情况的话，就要特殊对待对不对’她低下头，目光狡黠。
　　大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混乱交杂，言枼和小禾慢步行进着，“小姐，您不进去看看吗？”小禾虽然是侍女，虽然身体很好，但是也就出来过一次，她对外界表现得比言枼还激动。本来她以为自家小姐从未出过家门定然是要东瞅瞅西看看的，这样自己就可以沾沾光饱饱眼福了，没成想，自家小姐竟是径直行走，对左右的商贩店铺皆是瞥一眼就又直视前方，眼看着，这条街就要逛完了她们居然什么都没买。
　　“哦？”言枼挑挑眉，虽然她目前的小身板做这动作也没谁能看见，“小禾有哪里喜爱的，想逛的地方吗？”小禾犹豫了片刻，她是仆人，怎么能让主子依着自己的性子走呢？可是她哪里都想去啊，她咬咬唇，心里有点惶恐说不出话来。
　　言枼盯着她纠结的神色，勾了勾嘴角，正欲说话，就见面前的小禾神色慌张，伸出手欲把自己拉过去，可惜当时时间紧迫，小禾刚伸出手，言枼就感觉背后一阵风刮过，自己就被撞倒了。“小姐！”小禾大喊道。言枼本想自己起身，结果身子太弱，尤其撞倒她的人此时此刻还压着她的后背，言枼这时庆幸自己出门前没有拒绝大家的好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然她现在就不会只是心悸了一下其他什么伤都没受的样子了。
　　“小姐，你没事吧？”小禾刚才一直保持呆滞状态，心里念叨自己保护小姐不力害的小姐被撞倒，自己怎么对夫人交待云云，伸出手想把自家小姐搀扶起来，奈何言枼身上的人在撞倒人自己也倒下后完全没反应要起来这种事。“哎呀！你！”小禾不知如何是好地念叨的时候，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小子，让我逮到你绝对宰了你！”闻及此，言枼身上压着的重量骤然消失，言枼刚想松口气，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使劲地拉过，之后她意识几近空白只感觉自己一直跑着跑着。
　　“小姐！！！”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小禾绝望的叫喊，她感到自己随着跑动愈发无力，她自己本来就在真实世界里是个体育废柴还总是宅着不运动，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天生体弱的病秧子，更不担心有什么运动了，她也乐得自在，结果，今日一出门就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心脏的负荷加大，她感到快供氧不足晕倒的时候，拽着她的人忽而停下了脚步。“你没事吧？”她听到那人这样问着，声音是软糯的正太音，‘嗳？拉着我的是个小孩子吗？’她反应本来就比其他人慢半拍，运动过量大脑缺氧之后，简直慢的不能再慢了。她一边用手轻抚心口顺气一边抬头，准备看看拉她下水的这个孩子，只见面前的男孩子头发呆毛竖起，面上和身上都是灰尘，衣服也比一般的平民要破旧不少，且不合身，看起来就像是女子穿剩下的衣服，虽然言枼透过脏兮兮的脸能看出这孩子本身长得很可爱很正太，但这孩子唯一吸引言枼的却是他的眼睛，黑黝黝的眼珠中此时此刻倒映着言枼的身影，让言枼觉得仿佛他眼中只有她地不由产生错觉，而且，言枼忽然觉得他的目光似曾相识。“我没事的。”她不由回答，略略踮起脚，直视着他的眼瞳，然后露出一丝微笑，面前的男孩子和她目前的身体年纪相仿，却比她高了半个头，她不太喜爱仰视着他人。“刚刚撞倒你真不好意思，我…”男孩子挠挠头，他真是无意的，只是他当时撞倒人就觉得自己可能要完蛋，毕竟刚‘拿’完街口包子铺老板的包子，他奔跑得急急忙忙突然一停撞了人绝对要摊上事。
　　他有些不好意思，尤其一开始他也没太关注自己撞倒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现在自己被这个看起来衣饰华贵，面容如玉雪的一看就是贵族家的小女孩盯着，倒是有些拘谨了。“没事的，不过等下我要和小禾道个歉了，她肯定很着急的。”言枼轻轻道，“我叫言枼，很高兴认识你呢，你是我出门来的第一个朋友嗳。”男孩子瞪大眼睛，‘朋友？她把我当朋友了吗？刚刚给她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叫三郎，有两个姐姐，在家排行第三。”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自己说的话乱糟糟，不由低下头来。“三郎吗？”言枼觉得不知为何自己有了些小孩子的心智，难道是继承了这具幼小的身体的同时心智也变得渐渐不成熟起来了？她懒得再思考下去，先把自己对面前的孩子有不知名好感的缘由归结于此，“真羡慕你啊，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孩子呢。”
　　说实话，三郎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羡慕他的，尤其说出这种话的人还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出身名门的女孩子。三郎家原本也是贵族之一，只不过那都是先祖的事情了，他家不知怎的渐渐没落，到父辈已经成为平民，而他父母早逝，家里除了两个姐姐，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自从父母去世，姐姐们就肩负重担，生活来源就是姐姐们日日夜夜精心刺绣的绣品，但是家里太贫穷，原料都买不了多么精致的，粮食都是吃了上顿还忧愁下顿。可是他姐姐们希望完成父亲的遗志，让家中唯一的男孩子能光复家族，还为他找了学堂想让他读书考取功名。他自然是不愿意的，首先他很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本来姐姐们就疲劳不堪怎么能为了自己居然打算把父母早年为她们留下的嫁妆的变卖？其次，三郎也不怎么喜欢读书，相较于读圣贤书，他更想去习武。
　　他目中有些困惑地盯着面前的言枼，言枼仿佛明白了什么，再度开口：“你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羡慕你吧…”她慢慢挪开自己注视着三郎的目光，其实除了现在附身的身体的小女孩由于自身疾病不能和同龄人玩耍也没有兄弟姊妹陪伴觉得孤独，她自己本身也很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弟弟妹妹还没什么，重点是由哥哥姐姐的真的是她向往已久的。如果说弟弟妹妹是家里卖萌调节气氛的必需品的话，哥哥和姐姐便是保护伞般的存在。言枼是独生女，却丝毫感受不到所谓独生子女独有的宠爱和幸运，每次自己在屋子里做自己的事情总会被父母干扰，自己只要略微不高兴或者反驳都会被父亲责骂甚至拳打脚踢，而母亲只会作壁上观，甚至有时候会添一两句嘴，致使本就愤怒的父亲怒火更胜。她早就习惯麻木地生活，被批评的时候就乖乖认错，不论事实究竟如何；被打骂的时候就静静不动，不论父亲的拳打脚踢多么地激烈；她甚至觉得罚站写几千字的检讨之后跪着向父亲认错已经算得上是种享受了。因为父亲讨厌哭哭啼啼的人，每次只要她一哭出来就会被扇耳光，她学得很乖，再也不在父母面前哭出来。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缩在被子里静静地哭泣，尽量不让一旁的母亲察觉，不然母亲第二日就会将她哭泣的事情当成笑话说给父亲听，自己又少不了责骂。
　　如果自己有哥哥姐姐的话，她想，大概他们会为自己所受的待遇而反驳父母，为了保护她据理力争，会把受伤的言枼抱在怀中安慰，而不是任由事态发展，任由言枼变得病态和自闭。“言枼？言枼？你怎么了？”三郎见言枼久久望着远方，面上的表情就像要哭出来似的，急忙伸出手在言枼眼前虚晃了几下。“我没事，三郎，有时候你可能觉得姐姐们让你做一些你并不愿意的事情，你可能会接受不能，但我很想也有为我着想的姐姐。”风徐徐吹过，言枼的刘海微微盖住了她的眼睛，三郎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