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半碗花雕

6、齐府（二）

　　“邓大人辛苦。”齐府管家迎在门口，邓玉书正要问好，他却马上又说道：
　　“今儿我们老太太生日，老爷让我跟您说一声，让兄弟们先来吃酒，案子的事，等晚上再说，屋子一直有你们的人守着，我们府上这人也都在的，您看成么？”

　　邓玉书听他招呼正要回礼，谁知张着嘴还没出声他就又说了一堆，不过听他这样说，只得转口说道：
　　“这两天事多，我也忘了提前跟你们说一声，那就不打扰了，我们明日再来一样。”

　　“既然来了就请里面坐坐，也省着弟兄们白跑一趟。”那管家全程都是笑脸，让本来不爽的邓玉书也不好发作。

　　身后更是一片欢乐，都在说正好早饭没吃，这下午饭也省了。邓玉书本不想凑这热闹，齐府虽然不是什么大府，不会碰见些不让人好好说话的大官，可她从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去了也只是赔笑罢了。

　　她正犹豫，那管家又开口道：“老爷可吩咐了，千万让留下您呢，您要不给这个面子，我可要挨骂了。”

　　“看您说的，我也是想着衙门里事多，既然碰上老太太的好事，少不得讨杯喜酒沾沾喜气。不过我去那街上说句话，您带我兄弟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您有什么事我这里有的是人，吩咐一声就是。”

　　这管家一团和气，十分讨喜，邓玉书倒有几分喜欢他了，终于露了笑脸说道：
　　“几步路的事，您忙着我马上回来。”

　　邓玉书哪里有什么事，不过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今年又升到了六品，不好空手喝酒，想着要买个礼盒。

　　邓玉书也一把年纪，眼看着结婚无望，礼可是送出了不少，母亲还说别这么拼命，那一项不是钱啊！

　　她挑着东西，旁边也有两个姑娘在挑，两个人时而商议一下，时而评价一番，时而又低低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好不让人羡慕。

　　自从跟惊雀楼的姑娘散了，邓玉书也好久没有逛街，想从前，她总喜欢拉着自己买东买西。
　　邓玉书虽然身材高挑，到底肩膀略窄，而只有她，能帮自己买到合身的男装，外面这件官服就是她改过的，贴身的里衣也是她买的，想到这里，邓玉书忍不住摸了摸领子，可惜她走了太久，留下的气息早已散了。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伤心也好难过也罢，竟然没有好好怀念过她，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是否会想起自己？

　　邓玉书深知自己婆婆妈妈起来跟别家的姑娘也没两样，所以总是拼命地工作，难得有时间回味甜蜜，她以为纵然甜蜜已经远去，美好的时光总是清晰地留在心里。然而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若不是今天这管家多事，等到自己有空来回忆这段感情的时候，只怕都快将她的样子忘了……

　　眼看逛了快半个时辰，邓玉书才往回走。那管家竟然留了一个人专门等着自己，逛了一回街，邓玉书对这新管家的印象好了不止一点，此刻更是感叹：看不出这样的府里还有这样的好管家，只是不知怎么出了这样不幸的事，也真是晦气。

　　这齐府祖上着实阔过，所以宅子建得极大，虽然一些隐蔽的地方有失修葺，一路看来也是极华丽富贵的。

　　今儿想是费了大笔的银子，请的戏班子和各种杂耍，这边听着戏，隔水还能望到那边在斗绝活的，席上老爷们吆五喝六地吵嚷着，谁能想到还有一个人冤死在这样热闹喜庆的地方呢？

　　邓玉书在外面园子里陪了几杯酒，又到内院跟女眷们说话——这就是她麻烦的地方了，大多数人只应付一面就好，她却两面都不能敷衍。

　　内院就安静许多，小丫鬟们进进出出不断，但都没大声，只有走近才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邓玉书由一个小丫头带到里面，只见老太太带着姑娘媳妇们在水榭里听曲儿看舞，这曲子好听，邓玉书便站住了听一段，又歪着身子往里看，认出弹奏的有两个惊雀楼的姑娘。想起从前也有人给自己弹过这曲子，不免又有些伤感。

　　不过已经进来，也不好耽搁，站了一会赶紧再往里走。

　　齐老太太见邓玉书来了很是喜欢，拉着她跟这些闺女们说道：
　　“这正是戏里说的的女将军呢，今儿你们也见见。”老太太说着呵呵直笑，又忍不住端详她，恨不得抱一下似的。

　　“老太太说笑了，我们哪里比得上将军，不过是给将军跑腿的罢了。”邓玉书看她眼睛略红，想是出了这样的事，老人家也睡不好，便也跟她逗趣起来。

　　老太太哈哈大笑一阵，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又问道：
　　“怎么今儿这么有空来喝酒，我可有日子没看见你了。”

　　“我们头儿不肯给我们加人手，忙的什么似的，今儿也是听所老太太大寿才偷偷来的呢。”

　　邓玉书进了里面便不似在外面那样漫不经心，她一直是很愿意跟姑娘们亲近些的，所以尽量让自己多笑笑。不过在那些女孩子看来，邓玉书身上总是太陌生的气息，都有些怕她似的，有些人甚至只偷眼看她。

　　“索性吃了午饭再去，难得你得空，也该享乐享乐。”

　　“借老太太的光吧，我们可难得这样享福一天。”

　　齐老太太说着让人重新上些果子，又问邓玉书爱吃些什么。邓玉书当差这么久，饥一顿饱一顿的惯了，自然不挑食，老太太看她吃的开心，自己也多吃了一点。

　　一曲舞毕，众人都说这舞跳得不如吹的好，老太太却偏叫那舞姬到跟前来，问道：
　　“听说你是西域来的，怎么我看着不像西域人，别是我们夫人被人骗了吧？”

　　“小女子却是西域来的，只不过是中原人士，自小长在那边，今年父母回来祭祖，这才回到京城。”

　　“我说呢，你这舞跳得很好，长相又不符合，原来是这样一段故事。”齐老太太端详一阵，又问道：
　　“还家去么？”

　　“且听父母安排。”这姑娘低眉顺眼地，倒有几分京城姑娘的娇羞之态，颇为惹人怜爱。

　　齐老太太跟她说了一会，这才转头朝大家说道：
　　“这西域的风俗，不似咱们这样规矩大，女孩子家也像男子似的到处走动，你们这样千金万金的小姐自是不懂，这样的姑娘如何辛苦。”

　　众小姐只能点头，齐老太太又转头朝邓玉书说道：“我这些孙女儿们都在家里待傻了，我老太太也不知你们年轻人聊些什么，正好你们认识认识，我看你跟那些男人混在一起，总也不如跟女孩儿来的贴心。”

　　老太太俨然是想引荐她俩认识，邓玉书却只看了那姑娘一眼，嘴唇微动并没出声，而是转头继续跟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说的我都要哭了，到底是咱们女人贴心。”

　　“这位姐姐是做官的？我们西域可没有这样能耐的女人呢。”那姑娘倒是主动跟她搭话，邓玉书这时候细看她，发现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讨喜。

　　“我们这也就她一个罢了，我去换身衣服到前面跟这帮老爷们说句话，正好你帮我陪着这个姐姐，别让她闷着了，回头给你赏钱，更别让她趁我不在跑了。”

　　那姑娘点头答应，十分乖巧。

　　“我听说你们西域公主也是个能人，怎么你说没有女人做官呢”邓玉书看着这人明媚笑容，竟真的心生好奇。

　　“那是公主，咱们也有公主，也是能人，可这样穿着官服的女人，可不多呢。”
　　她声音清脆，邓玉书竟听不出半点虚假奉承。

　　“那也没有女飞贼稀奇，你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就不怕我抓你？”

　　邓玉书实在忍不住，终于压低声音，跟她说道。

　　这人正是石小清，虽然换了穿着妆容，虽然昨天只是匆匆一瞥，可那眼角带笑的样子再不会错。

　　“姐姐说笑了，好端端的，抓我作甚？”

　　“你别给我装乖，昨天你虽不是这样装束，咱们可确实见过，你瞒不了我！”

　　“姐姐说见过自是见过，说不定是在前世，或许那时候咱们是好姐妹呢？”

　　邓玉书觉得这人有点意思，既然她不承认，便顺着她说道：
　　“我想你若是那朋友也就算了，既然不是，这样的生面孔，抓进牢里问问也不费事。”

　　“若咱们注定有缘，明天就牢里相见又有何不可？”

　　怪不得瑾瑜那样生气，这人竟是惯会调情的，似乎每句话都情意绵绵，然而每一句话又都生怕你不知她是故意奉承似的。

　　邓玉书看软的不行，便伸手抓住她手腕，正色说道：“既然如此，干脆现在跟我走一趟，正好今日正事也没办成，了结一桩小案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