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月》未容云憩

3、初试身手

　　莲花盛开的六月，是始终拢着淡淡轻雾的梅雨季节。六月二十四，是莲花节，一向是年轻贵族们争奇斗艳的盛日。赏莲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一群群的青年男女们可以超越严格的男女之防，近距离地观察彼此，挑选着将来的意中人。

　　往年的莲节都是在栽满了一池白莲的静安宫举行赏莲盛筵，但今年特别，静安宫的风波尚未平息，所以今年的赏莲筵改在安阳公主的安阳宫。

　　连续十几天的阴雨天后，这天难得的放晴。

　　安阳公主是喜动不喜静的性子，这样的日子更是兴致高昂地连出新奇的玩耍点子，邀着同样喜欢嬉戏的年轻人参与。所以她的身边一直都围着一大帮子的人，随侍身侧的侍女们反而尤其地疲于奔波。

　　柳袭月是安阳宫的女史，但她也曾经是那群年轻男女中的一员，所以这样的日子，她不用太坚持自己的身份，可以尽情参与玩乐。

　　她谨慎地看着安阳公主所在的那一群人，游戏正到高潮，隔着人群就听见公主吵嚷着要某个倒霉的人爬桌子底。

　　静静地绕过人群，柳袭月悄无声息地步出安阳宫，向着短短七天就已变得萧索荒凉的静安宫缓缓行来。

　　宫门果然闭门深锁，她仿如来过无数次般绕着宫墙一直走，走到杂草丛生的荒僻处，低下身细心地拨开齐腰高的茅草，果然找到了隐蔽的洞，刚好够一人弯腰通过。

　　柳袭月弯腰，穿洞，抬头。

　　这里就是静安宫——

　　她无数次在梦里梦见的静安宫，无数次啊——盛载了梅殊痕和湘淑妃的所有悲喜回忆的静安宫……

　　如今，她来到了这个静安宫，但是那两个人，已经云烟渺茫了。

　　突然翻涌而上的酸楚，眼前浮起水雾，她低下头拍去衣裙上的杂草，良久，才抬起头，缓步而行。

　　静安宫是皇帝为了湘淑妃特地改建的，仿照着江南的秀雅庭院，宫中有池，池中有白莲，池边有柳，随风轻舞着不知人世的悠然自在。

　　她沿池而行，移步换景，行入宫中，外面的骄阳仿佛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静安宫中竟阴暗得渗着丝丝凉气。地上的血迹早已经被仔细清洗干净，但柳袭月恍然中似乎仍能嗅到丝丝的血腥气，空旷静谧的宫室顿时压抑起来。

　　步入静安宫后侧的女红房，房中的绣架都被收起，已完成和未完成的绣品都靠立于墙边。她略一端详室内，迳直走到挂有一幅山水烟雨图的墙边，揭起画，墙后露出一暗格。柳袭月从墙中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锦盒。

　　盒中是一幅绣功精致的山水烟雨图，她展开绣图，略微端详，看到角落中用墨绿色绣线绣出的“潇湘月影”四字，知道这正是自己寻找的东西。

　　柳袭月仔细收起绣图，妥善放入怀中，将早已准备好的书信放入锦盒。

　　端着锦盒步出幽暗的静安宫，迎面的强烈阳光让她眯起眼，抬腕遮住眼睛。

　　蓦然，强烈的存在感袭上她的背，柳袭月全身紧绷起来，有人！在这早已空无一人的静安宫，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人在！

　　她缓缓放下手，缓缓转身，刚才她进去的女红房的门口，站着一白衣飘然的男子。

　　他仿佛早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定定的身影，定定的目光如针一般盯着她。

　　她长舒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是田七！”柳袭月语气淡然肯定，仿佛在说今天天气是晴一般。

　　那男子心下一怔，没有料到柳袭月一开口就能叫出他的姓名，他的身份并没有人尽皆知啊……

　　“是，我是田七。”他拱手为礼，目光仍然直直地看着柳袭月道，“想必姑娘就是户部侍郎柳大人之女柳袭月柳姑娘。”

　　“柳袭月就是柳袭月，没有那么一长串的称号。”柳袭月一点也不意外田七知道她的名字。

　　“柳姑娘说的是，就如田七只是田七，不需要那么多的前缀。”田七从善如流。

　　“你来这里干什么？”柳袭月一点也不客气地问道，仿佛田七现在站的地方是她家，而且还是不请自来的。

　　田七几乎要苦笑了，“那柳姑娘来到这荒废了的静安宫又是为了什么呢？”

　　“吊唁。” 柳袭月眼睛都不眨一下。

　　“吊唁？”田七慢吞吞地道，“吊唁……淑妃娘娘？”

　　“没错。” 柳袭月挑衅地勾起下巴。

　　言多必失的道理他懂，田七不再多说什么，目光投向她手中的锦盒，“柳姑娘手中的锦盒可是取自静安宫？”

　　“不是。”柳袭月换手端着锦盒，田七的目光随之移动，她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柳姑娘真爱说笑，方才姑娘进宫时，手中空空，出来后才端着这锦盒，可不是从静安宫里取出来的么？”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柳袭月也不否认，无所谓地微一点头。

　　田七仍然盯着锦盒，“敢问姑娘可否借锦盒与在下一观？”

　　柳袭月垂下眼，不答反问：“你从刚才就一直在静安宫？”

　　“是的！”

　　“你等了很久？”

　　“不久，只七天。”

　　“你知道静安宫里有锦盒？”

　　“知道，但不知道具体放在哪里。”

　　“但是，七天的时间，应该足够你们把静安宫里里外外全部找一遍吧？”

　　“对！”

　　“你们没有这么做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不想惊动皇上，最重要的……也是想等着有人自动来取这锦盒吧。”

　　田七几乎要赞许地笑了，“柳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那阁下的目的，应该不止是这锦盒里的东西了？”

　　他笑，带点得意与嚣张，“不错！”

　　“如果，我说不呢？”柳袭月仍然低顺着眼。

　　田七的笑变得冷酷，“那就得请姑娘委屈一下了！”

　　她静默了一会，抬起眼，“恐怕，委屈的人不是我吧！”

　　田七脸色一变，竟觉内息一滞，真气不继起来。

　　她笑，很小心地， “我用了一种叫做‘醉生三时’的毒，按道理你会在三个时辰后毒发身亡，此前功力尽失，你现在恐怕连十岁小孩也赢不了。”

　　柳袭月仿佛觉得说出“毒”这字都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用这种毒，所以不怎么熟练，不知道分量与分寸，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发作，可能在三个时辰内，也可能在三个时辰外。”

　　田七瞪着她几乎是带着歉意的脸，柳袭月仿佛突然想起似地说道：“而且我忘了把解药放在身上了，”她安慰似地点点头，“不过你放心，解药就放在城外梅溪祠八宝塔的顶楼上，你只要在毒发之前拿到解药，应该就不要紧吧。”

　　“……”

　　“我知道你也在这里等了那么久，无功而返一定很不甘心。我是最讲求公平的，你不是要看这个锦盒吗？就借你看个几天好了，什么时候还随你的便。”她大方地将锦盒掷向田七。

　　他不接，锦盒轻轻落在他面前，一丝声响都没有。田七瞳孔迅速收缩，原来柳袭月会武，他们一直以来都以为她只是个一般的眼线人物，没有对她的行动太在意，看来是他们大意了，以为对付一个不懂武功的千金小姐派出“七味药”之一的田七就绰绰有余了。

　　“你不要么？还是怕我再下毒？”

　　田七脱下外衫，卷起锦盒，一声不吭地向外走去。

　　“你们那里，我就不去了，你就说，梅殊痕在和不在，都是一样的。”柳袭月对着他的背影冷冷道，“都一样容不得你们胡作非为！”

　　田七不再说什么，快步离去。

　　柳袭月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轻风随即扬起她的发，掩去一切表情。

　　一阵掌声传来，她抬首，柳袭月身后池边的一棵高大柳树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坐着一绯衣人。她心中一惊，她竟没有察觉这绯衣人是什么时候来到树上的。

　　逆着灿烂的骄阳，柳袭月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是绯衣青柳皆随风而摆，她心里竟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哪里看过这般情景。

　　“姑娘真是好胆识！”清越的少年声音传来，绯衣少年说道：“其实‘醉生三时’只是化功散而已，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化功散，能让人在中毒后三个时辰内功力全无。而且，武功越高的人，全身无力的程度越深。刚才那位田七武功算是相当不错的，一般人中了这种毒也只是无法提重物而已，他恐怕还没走出城就得趴下了。”

　　她默不作声地走到柳树下，仰头，绯衣少年出奇艳美的容貌让她暗吃一惊，以她大异于常人的见识，仍然为他仿佛不属于尘世的绝世仙姿淡然怔忡。而他身上过于浓郁的花香却让她心下大皱其眉。

　　“而姑娘能够这么容易地得手，恐怕是因为那个田七太过轻敌的缘故，以为姑娘身无武功，柔弱可欺，所以放肆地只盯着锦盒，却没料姑娘暗动手脚。”他一个人侃侃而谈，“只是戏雪有一事不明，还请姑娘赐教。”

　　“你说。” 原来他叫戏雪……

　　“姑娘到底是怎么下的毒呢？田七虽站在宫室内侧，但当时室内并无风，姑娘的动作不可能太大，否则会被对方轻易躲过。”戏雪略一偏头，漂亮的面容上浮起困惑。

　　柳袭月秀靥浅笑，“我在从女红房中出来的时候就下了毒。”

　　“但是，姑娘又是如何得知田七会站在女红房的门口呢？倘若对方站在静安宫外，那姑娘的毒不就没有用了么？”他仿佛更加困惑了。

　　“他没有想到我会下毒，所以根本不会防备于我。宫外有风，风从宫门吹向宫外，他不论站在哪个方向，都躲不开这毒。”

　　戏雪一喜，仿佛想通谜语的小孩，“那么不管他站在哪里，都一定会中毒！”

　　“不错！”

　　戏雪露齿一笑，出奇漂亮的容貌刺人眼目。“姑娘真是心思细密啊，但是真正的原因并不只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