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越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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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越冬手执书本大声朗读，可越读到最后声音就越小。
合上书本，越冬很久不语，最终还是忍不住朝着太师可怜兮兮地问道：“太师，何为雪？”
老者本在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听着越冬的背诵，这个问题让老者动作明显一顿，睁开眼睛看着期待表情的越冬，神色十分复杂，几番都想开口为越冬解释，好让这孩子眸中的星辰发光，可到了最后，老者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老夫也不知呢。”
仅仅一句话，光芒彻底陨落。
“弟子知了。”越冬嗫嚅着嘴唇，最后却只说出这样的话来，让老者听了心头一痛，可唯有此事，不能心软。
越冬偏头看向窗外的晴空，盯着它发了会呆，接着道：“太师，请继续为我授课，方才是我唐突了。”
老者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执起书本念道：“这千山鸟飞绝中最妙为绝……”
百姓皆知当今圣上是个痴情种子，对皇后那可是一心一意，大婚第一年皇后产下一名小公主，群臣以子嗣不丰为由逼迫圣上选秀。
而圣上又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炸，这般被一群老臣们唠叨更是火气直升，直接搁下一句：“再多嘴选得秀女皆送往你们府上。”
秀女大多是大臣的女儿们，这再送回去可成何体统，况且名义上为皇上赏赐，于情于理皆无法反驳，所以大臣们乖乖闭上了嘴。
圣上这才满意。
接着第二年皇后便产下两个小王爷，这样的成绩让大臣们彻底哑口无言。
越冬是五王爷，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因圣上不忍皇后再受分娩之苦，况且五个儿女也够享天伦之乐了，故而越冬则成为老幺。
哥哥姐姐疼他却也喜欢逗弄他，看越冬手足无措的模样尤为欢喜，导致越冬贵为小王爷性子却有点飘。
越冬是他的字，顾名思义希望他能够越过寒冬，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对于越冬来说尤为艰难。
皇后怀着越冬时为皇上挡住了毒箭，毒虽是排出体外，可身子却虚弱了不少，而且胎儿也受了些影响，再就是生产时大出血加上感染风寒，差一点变成一尸两命。
越冬出生时小脸煞白，太医诊治结果是不能承受一点风寒，否则会伤及脾肺，一不小心便会一命呜呼。
从小越冬就穿的比常人多，冬日里更是要裹成个球，圣上甚至勒令越冬不许出门，只能在殿内待着。
有一次越冬实在是好奇雪的模样，偷偷趁着下人端御膳时跑了出去，接着大病一场不省人事，差点一命呜呼。
所幸有一云游道士路过救了越冬一命，千叮咛万嘱咐不允许越冬再受凉后才离去。
那次是皇后第一次对越冬展示冷酷无情的一面，当着越冬的面杀了办事不利的婢女，在越冬吓得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带血的剑比在自己的脖子上，“你若再不听话，我便自刎在你面前。”
越冬哭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跪着蹒跚到皇后脚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皇后的裙边，“母后，我……我再也不会了，求你放下剑……好不好？”
越冬这模样皇后也十分心疼，可她不能因为一时心软便眼睁睁看着儿子冻死，仰头眨了眨眸中的水汽，接着低头道：“你要记住今日所说的话。”
越冬点头，哭得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做出承诺，皇后终于心软，“咣当”一声将剑扔掉，把跪在脚边的儿子抱在怀中轻哄。
从此宫内禁止带五王爷看雪。
蝉鸣一声比一声悠长，似乎在互相较劲谁比较厉害，这般吵闹的声音越冬却充耳不闻。
烈日炎炎的日子，穿着棉衣的越冬趴在桌子上用毛笔一笔一划地勾勒着什么，越冬最怕冷，身体一直偏寒，从未觉得何为暖。
铺开的宣纸上画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剑眉星目英气十足，实在是俊郎得紧，越冬越看越喜欢，恨不得将画中人抱上一抱才好。
这个男人姓顾名流釜字子温，是圣上的左膀右臂，被百姓敬仰的镇国大将军。
这些世人皆知的消息还都是越冬偷偷打听来的。
一日风和日丽，越冬央求皇后想要出宫，皇后受不了越冬的软磨硬泡，终于放行，只是非要越冬带着大队侍卫才行。
越冬知道这是母后的关心，想也不想便同意了，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往外走，最惹眼的还是在这汗流浃背的日子衣物裹得紧紧的越冬。
不喜欢被人当猴子看，越冬皆一一瞪了回去，却不知自己的模样看在他人眼里一点气势都没有，反而还肉乎乎的特别可爱。
这样左顾右盼没有注意路，吧唧一下撞上了前面的肉墙，越冬的第一反应不是疼，而是像被灼烧一般。
心都滚烫。
抬头仰视对方，高大英朗的身姿映入眼帘，越冬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逆着光有些看不清容颜，不过这些都不妨碍越冬伸出罪恶的小爪，摸上面前隔着薄薄布料的胸膛，感受到指尖的温热后，眯着双眸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
这是暖的，是烫的。
男人身后的便衣青年们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男人也是浑身一僵。
似乎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被光明正大地猥亵。
低头打量面前的越冬，再扫向他身后的士兵，心中有了定数。
“敢问五王爷摸够了没有？”
越冬动作一顿，被人认出来的羞耻感烧红了他的耳朵，收回手轻咳一声，“知道本王是谁还敢忤逆。”
不经大脑的话一出口越冬更是无地自容，周围更是接连一片喷笑声，男人眸中也有了笑意，“五王爷教训得是，请王爷继续，臣再也不敢造次。”
越冬：“……”
最后的结果是越冬躲在侍卫中不敢出来见人。
再与男人见面时，男人已穿上戎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一片寒光，因为凑热闹便跟着百姓一起去迎接将军回归，这一眼越冬便觉得自己完了。
正所谓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好吧，他们还未曾三见，越冬想着若是十日内他们还能相见这便是天定缘分，他会亲自到父皇那里求一道圣旨，娶了这个男人！
越冬笔尾无意识地戳着自己的脸颊，心神早已不知飞到哪去了。
这都第九日了，难道真的与男人无缘？
婢女出言提醒今日还未曾给圣上请安，越冬撇撇嘴，神色蔫蔫的，披上绒衣不紧不慢往御书房走。
守门的小太监通报过后，越冬踏入宫殿，听到不同于父皇的声音脚步还略有迟疑，怕自己打扰到父皇议事。
但转念一想，父皇既然同意他进来，就说明此次交谈并非见不得人，故而便无所谓了。
走入内殿才发觉自己没走的举动真是太正确了！
在十日之内，越冬心里美滋滋。
朝父皇鞠了一躬，双手作揖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世人谁不知最受宠爱的是五王爷，甚至因为担心五王爷身体而免去了他的礼数。
圣上笑意吟吟，允了他平身，见越冬还是在原地踟蹰于是出声问道：“冬儿可是有事？”
越冬咬咬牙，扑通跪在地上，“儿臣希望父皇能为儿臣赐婚。”
越冬一跪让圣上吓了一跳，听到这话反而笑了出来，“原来冬儿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
越冬极快地撇了眼男人，发现对方面色不善后又低下了头，壮壮胆子闭上眼睛朗声道：“不是什么姑娘，儿臣想娶镇国大将军顾流釜！”
越冬眼睛闭着自然就没有看到男人眸中沁满笑意。
圣上：“……”
圣上：“……”
圣上：“……朕一定是听错了。”
“没有没有！”越冬赶紧反驳，伸手一指，“就……就是他！”
“胡闹！”圣上拍案，被最疼爱的儿子气得不轻。
越冬难得倔强，跪着不起。
结果还是被人架了出去。
越冬在自己的宫殿里唉声叹气的，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求得父皇好让他娶了顾流釜，半天都没想出一个好主意，接着小厮便来通传称镇国大将军求见。
见见见见见！那肯定是要见的！
越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和衣领，显得自己很有温润如君子的气质，端坐在椅子上等着顾流釜来。
一进门就见小家伙正襟危坐地样子，顾流釜差点笑出声，拱手行礼，“微臣参见五王爷。”
“无需行礼，不知将军今日到访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越冬不敢跟男人直视，视线稍稍往下看发现自己画的画还没有收起来，一边装作严肃的样子，一边伸出小手偷偷摸摸地想要把画藏起来。
顾流釜能成为将军观察力何其敏锐，这般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轻笑一声，走到越冬面前压住正慢慢撤走的画纸，低头看了看画中何物，微微一愣，接着便是喉头滚动抑制不住的笑。
越冬恼羞成怒，“有何好笑的，本王只是随手画画，没成想竟与将军有八分相似罢了。”
顾流釜惊讶：“这是我啊？”
越冬：“……”
看越冬憋屈的模样，顾流釜最终没有绷住，凑到越冬耳鬓，“微臣开玩笑的，还请五王爷莫要当真，小冬莫要当真。”说话的热气喷洒在耳蜗上，垂眸便能看到越冬那红彤彤的耳朵，可爱得紧。
小冬，小冬，小冬。
越冬现在满脑子都是男人的回音，脸像被烫熟了的虾子，今日才知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变暖的。
“谁谁谁……谁允你叫本王小冬了！”越冬说话都不利索了，却还是推开顾流釜装作很有威严的样子，“你应该叫本王冬爷！”
顾流釜失笑，从善如流道：“是是是，微臣知错了小冬爷。”
虽然多了个小字，但总归还是叫了爷，越冬也就不再计较了。
“微臣此次前来是想告诉小冬爷一声，微臣明日赶赴战场。”在越冬瞪大了双眼后，“待我回来娶你，等我，可好？”
……
天气渐渐转冷，这仗打了这般久也不见回来，只能听闻喜讯一个接一个往回报，而父皇也高兴地频频下达物资。
越冬不高兴地转动毛笔，几月之隔，思念已如汪洋般快要将他淹没。
想见他，想见他，好想见他。
可这临近冬日，父皇怎么说都是不会同意他出门的，想到这里越冬又是重重地叹口气，心里难捱。
小厮慌慌张张走进来，越冬眼前一亮，急忙冲上前去，“怎样，又有什么消息？将军可回来了？”
小厮欲言又止，噗通跪地，“奴才不敢说。”
“你说不说。”越冬气得在房里转了两圈，拿起砚台高举在小厮头顶，“你不说本王现在就让你去见阎王！”
“是将军遇到埋伏生命垂危，圣上又派了两万精兵支援。”小厮眼睛一闭大声说出来。
“咣当”一声砚台掉落在地，墨底被这样一阵溅出来一些，晕染了一小片青石板，越冬挥退了小厮，自己跌坐在地。
猛然间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接着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
曾经那云游道士赠了越冬一颗药丸，直言这药丸能够续命，延长时间可以找好大夫治疗，只要自己能够找到它，子温便有救了。
所幸上天垂帘，越冬找到了在木盒中的小药丸。
裹紧外衣兴冲冲准备出宫的越冬脚步一顿，刺目的鲜红似乎还能在眼前回旋，让越冬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你若再不听话，我便自刎在你面前。”
越冬瞪大了双眸，手中的木盒不自觉掉落在地，越冬赶忙捡起来揣进怀中，低着头瑟瑟发抖，“母后，越冬听话的，越冬很听话的。”
越冬平日里生动活泼，却不想皇后那太过激进的方法让越冬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只是他很好的将它掩饰起来。
“你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记得了，我记得了。”越冬点点头，接着想到什么似得猛地摇头，“不行，这次我真的不能再听母后的话了，子温在等着我！”
越冬紧紧护着怀中的木盒，像个小贼一样偷偷摸摸打开门溜了出去，只是踏出去的那一刻，越冬哭了。
棉衣外穿上小厮的衣物，带着一顶大帽子遮住大办张小脸的越冬被侍卫拦下，越冬赶紧出示自己的令牌，对两位侍卫态度十分恭谦，“五王爷想吃西街的糕点派我去买来些。”
见了令牌后侍卫便信了，将越冬放了出去，只是以为这小厮吃太多所以胖成球。
出了宫门越冬便马不停蹄地往边关赶路，无论如何唯有怀中的木盒被护得好好地。
渐渐飘落的雪花落在越冬的脸颊上，越冬被冷得一个瑟缩，却没有时间好生看看雪花的模样，奈何雪越下越大，这第一场寒雪冷得彻骨，越冬在马背上抖个不停。
前后方皆是茫茫白色，一望无际的，越冬笑了，“怪不得母后不允我看雪，这般丧气的颜色确实不该看啊……”说完最后一个字越冬便从马背上摔在雪地里，浑身冰得僵硬，连弯曲手指都费力，可越冬还是半瞌着眸子慢慢握紧了木盒。
“顾流釜……我其实……特别想娶你。”
……
长达半年的收割战终于结束，顾流釜不负众望地占领了北地，身上的绷带缠得紧紧的，被马儿颠的渗出了些血丝，可他脸上是带着笑意的，老皇帝很快就要将儿子送给他了。
他也是要有媳妇的人了！
百姓见他欢声庆祝，大臣见他出言恭喜，圣上见他强颜欢笑。
可小冬呢？为何不见他来迎接自己？顾流釜正疑惑，圣上嘶哑着声音开口道：“你找冬儿是吗，你随我来。”
仔细看圣上的面色有些发白，眼中还有血丝，难不成就这般不情愿？顾流釜眉心突突直跳，总觉得眉往前走一步心中的慌乱就越大，强压下心烦跟着圣上七拐八拐走入冰窖。
无意识握紧了拳，步子都迟疑了些，可想见越冬的心情占了上风，走上前就能看到躺在冰床上紧闭双眼的越冬。
“小冬？小……小冬爷？”顾流釜一时间不敢开口，几度张口发不出声响。
“冬儿不乖，自己偷偷跑了出去，当朕将他寻回时，他只将尸身留给了朕。”圣上在顾流釜身后颤声解释道。
“他跑出去你为何不拦着他！为什么！”顾流釜失声喊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痛，甚至对圣上用了大不敬的你，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能跌跌撞撞的扑到冰床边，握住越冬的双手颤抖着。
“若是朕知道朕会放任他吗！你以为朕不心痛吗！”圣上吼完，又极小声说道，“冬儿是朕最疼爱的小儿子啊……”
顾流釜抚摸着越冬的脸颊，拂开几丝头发，整了整越冬的衣领，发现了越冬手中紧紧握着的木盒，使力才将它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颗通体碧绿的药丸。
圣上看了立马别开脸颊，过了很久才解释道：“这是救过冬儿的道士留下的续命丹，唯有活着……”
话还未说完，顾流釜手忙脚乱地往越冬嘴里塞，几次都无法启口，故而只好自己含着贴上越冬的唇，以舌渡给越冬，期待着越冬能够悠悠转醒，笑着对自己说：“你来娶我了啊。”
可是，没有。
“唯有活着的人服用才能续命求救，冬儿定是带着它去救你了。”一字一句如千斤重，压得顾流釜喘不过气。
“你说过要将小冬赐婚给我的。”
“现在，他是我的了。”
……
那日街上忙活的百姓都能看见，顾将军身上背着一条绳，而绳上拴着一块巨大的冰床，冰床上被遮住了，看不清到底放了什么。
顾将军额上青筋四起，明明那般费力却还是要慢慢托着冰床回府，许多敬仰顾将军的小伙子想要上前帮忙，皆被将军斥退，这是百姓第一次见到将军面上疯狂的神色。
凑得近的甚至能够听见顾流釜口中呢喃着：“小冬爷，媳妇，我们回家。”
三日后圣上赐婚顾将军，将五王爷许给他，百姓皆是哗然，可顾流釜欣然接旨，婚礼办得十分庞大，十里红妆。
奇怪的是顾将军一个宴客都不曾邀请，将五王爷藏得好好的。
更奇怪的是，将军从娶了五王爷后常常带兵出征，这使得很多国闻顾流釜丧胆，很多年的征战让顾流釜为圣上一统江山，这般应该重重褒奖的时刻，顾将军却选择解甲归田。
从此顾流釜只是在百姓间的口述中存活，他高大，他英勇，却独独爱不得。
何其可悲。
……
顾流釜耕完了田地热出一身汗，随手擦了擦，放下锄头走回木屋，亲亲冰床上那人的脸颊，“小冬，我想你了。”
越冬最怕冷，可是却要依靠冰床保存尸身。
越冬，越冬，终是没能越过寒冬。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越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