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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星河欲转千帆舞(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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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野山庄的火渐渐熄灭,叶七心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是猛烈。“什么!”他眼里蓦地射出冷冽的光芒,“楚晖,你不会是告诉我,你们四千人日夜攻庄,不但没攻破山庄,还损失了将近千人?!”
那虎踞营副统领、也是严磊副手的楚晖垂下头,战战兢兢地道:“属下无能。”他在冰宫中资历甚老,清楚这个从前的“七郎”,如今的宫主那冷峻酷烈的性情。
叶七哼了一声,说道:“也罢,让严磊来见我。”
楚晖第一次抬起头来直视宫主那沸腾着怒焰的眼睛,缓缓说道:“严统领身先士卒,已殉教了。”
叶七不由也沉默了,半晌,换了个话题开口:“我们在此修整,让船全部靠岸,弟子上岸集结,准备与龙骧军一战。”
“宫主,”楚晖踌躇了一下,还是劝道,“还要战么?如今龙骧军来了,他们有一万人,我们只得三千五百,众寡不侔。不如先退回雪山……”
“退回雪山?”叶七以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战天下瞩目,多少人看着,倘若我们败退,且不说我们立足中原的计划就此泡汤……你以为我们还能退回雪山么?”
楚晖震惊之下,竟退了一步。“宫主,你是说、你是说……”
叶七抬起头,运足了内力,朗朗的声音在每个冰宫弟子耳畔响起,不啻惊雷:“根据线报,洛尔格雪山已然被雪山族的蛮子攻占了!弟兄们,我们已无家可归,前面是强敌,后面是茫茫大海,我们唯有与敌人一拼到底,杀出一条生路!”
龙骧军长途奔袭,冰宫连日苦战,双方都需修整,又一次“心有灵犀”,双方罢战半日。
卫知宁第一件事便是在军中临时军帐里简陋的桌案旁,在秋日那样金灿灿、又那样轻那样薄的朝阳里,给婼先生写了回信。她一面想着那句“保重”里遮掩了又遮掩的暖意,一面学着他的语气,笔下言辞简洁明了、公事公办,嘴角却忍不住透出一缕淡淡的微笑。写罢折好装进信封,她想了想,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信封右下角写一个“卫”字,却是写了个“宁”字。
“花兄,”卫知宁拉了拉花半音的衣袖,提笔在另外一张纸上写,“有劳你把这信送到瑶城梧桐巷婼先生那里。”
“战场凶险。”花半音不假思索地写了这几个字。
卫知宁明白他言下之意,微微一笑,写道:“这封信很要紧。”
花半音神色不变地注视她许久,卫知宁也无从猜测他心中所想,终于他默默把信收进怀里,转身去了。
卫知宁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将手边写了字的纸撕得粉碎。
“卫公子。”万古流在军帐外唤了一声,缓步进来,看见卫知宁手里的碎片,微微好奇,“这是怎么?”
卫知宁淡然一笑:“没什么。”说着便向军帐的气窗外一扬手,数百片碎纸顿时在秋风中飞散。她转过头来,带着笑问:“何时出战?”
万古流抚掌道:“卫公子真是我知音!他们都劝我不要急于硬拼,且从长计议,想出个取巧的法子。殊不知,天下焉有这许多取巧的法子!我们是剿匪的官兵,人数三倍于对方,又将对方堵在海边,此时哪能踌躇不前!我已决定午时出战。”
卫知宁又想起婼先生信里的话,点了点头:“眼前情势,我们若不战,无疑会使中原各路观望势力,倾向冰宫。虽然非打不可,但若硬拼,”她耸了耸肩,“你自己说过,胜算不大。”
万古流在支起帐篷的柱子上一靠,笑望着她:“卫公子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卫知宁盯着他的眼睛,不肯放过一点细微变化,说道:“如果万将军能调动附近军马前来相助……”
“抱歉。”万古流轻轻打断了她的话,卫知宁仿佛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怎样一点点结成漠然的坚冰,“我权力有限,能调动的,只有这一万龙骧军。”
果真如此么?卫知宁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暗自忖度。还是……附近兵马都用来封锁这一带,防止江湖人将他们预谋要留下来的冰宫赶尽杀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卫知宁扯动嘴角笑了笑:“好罢。午时出战,拼一场罢了。”她学着万古流笑谑时的声调,说道,“快和华姑娘说些该说的罢,也许打完了这仗就回不去了。”
“回不来么……”万古流喃喃念了声,忽然注意到卫知宁的措辞,微微挑眉:“回不去?”
她苦笑了一声,似乎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她和我一样,无论多接近庙堂,在江湖里总有推不去的责任。”
万古流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那个姿势静静立了片刻,然后又静静走了出去。
卫知宁不知道他有没有去见华未未,更不知道若他去了,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总之午时,那一场大战便在各人各自复杂的心情中,溅出第一缕滚烫鲜红的血花。
那是卫知宁第一次看到由万人组成的“八阵”发动的情形。战车组成的屏障向冰宫弟子碾去,而骑兵则如一道变幻莫测的风,在阵中穿梭,时而突出攻敌,时而隐蔽于战车之后。战车上的弩士凭了盾牌手的掩护,以威力不逊于霹雳堂火器的诸葛连弩射敌,而弩士与盾牌手之侧,还有数名刀斧手、长枪手,以抵御近处敌人。每辆战车由四人推动,在万古流令旗挥舞之下,进退有序,井然不乱地变化阵形,对敌人或分割,或围堵,或诱敌深入阵中。
步卒列于阵中。他们对这“八阵”操练已久,彼此配合异常默契。入阵之敌,不是在乌云压顶般的箭雨中丧生,便是在雪光凛冽的刀枪下殒命。可是冰宫弟子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在阵中拼死搏击,也给号称大靖第一精兵的龙骧军不小的损伤。
卫知宁立在阵中心、万古流身旁。那鲜红底色、金黄滚边、绣着条腾飞入云的玉龙的令旗迎风一扬,旗角往往便抽过她的脸颊。她全然不觉,整个心神都被眼前的战局灌注得满满的。
战阵忽开忽合,陷入其中的敌人被一点点吞没,然后冰雪般一点点消融。这战阵是一条矫矫巨龙,骑兵是它的铁爪,步卒是它的玉鳞,而那支支夺命的羽箭,是它叱咤之际,呼唤来的狂风骤雨、霹雳雷电。
鼓声是这巨龙愤怒激昂的嘶吼,又好似是这一万子弟强健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摇撼着这被阳光映得通明、万里无云的天,摇撼着这百草凋零、一片荒凉的地,摇撼着西面巍巍城郭,摇撼着东面茫茫大海,进而不断地、摇撼着敌人的斗志。
“万大哥!”顾君随驱马靠近万古流,“让我们也去阵中吧!”
“顾庄主,”厮杀正紧,万古流无暇答话,他身边参议军事的长水校尉孟舒钧代答道,“这八阵是经过许多时候演练的,诸位不知阵法,怕难和龙骧军军士配合。”
顾君随略显失望,卫知宁忙道:“顾兄不妨撤出战局,养精蓄锐。待战事暂歇,顾兄率半野山庄诸位去搅扰对方,也是极好的。”
顾君随喜道:“不错!到底是卫兄思虑周密深远!”便率着半野山庄弟子退出战团。
孟舒钧转头瞥了卫知宁一眼。
这一眼瞥得饶有深意,但激战正酣,卫知宁来不及细思。
咚咚的战鼓声从烈日当空一直响到夕阳西斜。这条“巨龙”虽然毁灭了数以千计敌人的生命,可自己也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只得暂时收起指爪,静静蜷伏在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