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柒熙

9、第九章：蛇精

　　天气有些阴沉，下着细碎的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时迁一只是个畏寒的人，因而对冬天有着本能的排斥。

　　今日一大早封无量便来拜访，讲明了昨日事情的缘由。其实那些忽而闯入的持刀男子只是一场误会，并且洋洋自得地申明他不碰有夫之妇。

　　“即使一个不当心砍死你也算是为民除害。”

　　“本少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武艺高强，怎么可能英年早逝？”封无量超级自恋地说道，“所以即使你暗恋我也没有用，我对幼稚的小孩不感兴趣。”

　　时迁冷哼，“早就知道你有恋母情结了。”

　　“那叫成熟！风韵！你懂不懂？”

　　“管家——！！送客——！！！”时迁扭头吼道，可惜叫到一半被封无量迅速地捂住了嘴。可惜时迁是个呲牙必报的性子，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属小狗么？”封无量望着手上一排牙印有些无语。“其实今天来也是有个消息要带给你，既然这样的话，我想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差别了……”他一边如此说，一边偷偷瞄着转过身去的时迁，摆明了是在吊胃口。

　　“爱说不说。”时迁很是冷感。

　　“……那就不说了。”

　　封无量的话令时迁诧异了一下，迅速转过了头，如若是平常的话，不是应该再说一大段废话就是不讲核心来吊自己胃口的么？为什么这一次这样就放弃了？他脸上的神情和平时没有两样，只是那种柔和惑人的笑容被时迁定义为是“花花公子”典型笑容。等了一会儿，对方却真的再也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你说吧。”

　　“真的不说了。”他却坚持了起来，随而对时迁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她侧过了头看向他，“外面在下雨。”而后想到他既然在此时来自己家的话显然是不会去在意那些细雨的。“为什么非要是现在？”

　　封无量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走吧，就是现在。”

　　马车行驶了很远才停下。其实原本想拒绝在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出来，却不知为何答应了，而后又有些懊悔。封无量先下了马车，撑开了伞扶时迁下来。在某些方面，他真的是体贴入微。这也是众多女子明知他花心却依然坠入情网的原因吧。

　　“要上山么？”

　　已经到了山脚下，如今这么问也只是对于不想爬山的最后挣扎……

　　“嗯，跟我来。”

　　同撑一把伞，可惜伞不是很大，飘来的雨水沾湿了时迁的袖子。

　　“你靠过来一点。”

　　“嗯。”

　　“再近一点。”

　　“好。”

　　“……不如这样吧。”他的手揽过了时迁的肩膀，将那个瘦小的身体完全圈在了自己怀里，却突然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瘦一圈。

　　时迁愣了一下，却也没有挣脱。垂下头安静地走自己脚下的路。

　　“呐，你之前不是有事情要说么，到底是什么？”

　　“诶？你还在想那件事么？”他比她高了很多，以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和纤长的睫毛，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想说了……怎么办呢。”

　　靠，还怎么办呢？

　　时迁回答得异常果断干脆，“……那就去死。”

　　封无量哭笑不得，叹息道，“你这样的个性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那就不嫁。”

　　“……恭喜你，我发现你又幼稚了。”

　　“多谢夸奖。老娘就是如此有童心。”

　　自称是……有“童心”的……“老娘”？什么和什么……封无量忍不住侧过头去笑。时迁愤然地踩了他一脚都不介意。

　　“对男子来说，女子只是玩物，三妻四妾之后还要外面拈花惹草，这些都很正常。但是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理由让女子专情？对我来说，这一辈子嫁不嫁人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不过是按照惯例到了年龄就这么做而已。”

　　这一定是存心的！！……简直就是在对他的影射！起码封无量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他笑时迁，“你希望嫁一个你父亲那样专情的男子？可是整个长安也就出了这么一个。”

　　“哈？……我恨他。”

　　封无量愣在了原地，而时迁却继续往前走去，因而挣脱了他的怀抱走向了雨幕中。她走出了一段，又转过头来看着依然站在原地的封无量，露出了一个绮丽的笑容，说，“愣在那边做什么？难道你要就这么站在那里变成雕像？”

　　被耍了……原来从头到尾都是玩笑么。看来自己还真是越来越容易上当受骗了啊。

　　他也释然地笑了起来，走上前去。时迁也重新走到了伞下，抬起衣袖擦去了脸上沾着的雨水。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后来时迁才明白，为什么封无量执意要在雨天带她出来。因为他是来带她看彩虹。

　　缠绕着山中朦胧的雾气，七种颜色依次排列，浅淡得像是要化成水流淌而去。悬挂在苍灰色的天际。像是仙境一般不真实。时迁伸出手，只触摸到了冰凉的雨水，汇聚在掌心的一小滩水迹。

　　时迁忽而转过身看向一旁的封无量，犹豫了一下，垂下头，又抬了起来，目光如炬地看着他，“……老娘我真他妈的想一巴掌抽死你！大老远冒着雨跑过来就是为了看彩虹？！！我宁愿窝在家里喝绿豆汤！”

　　封无量嘴角抽搐了两下，最终无奈地笑道，“你还真是我见过最没情调的女人。”

　　“你是我见过最无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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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

　　身着明皇色龙袍的男子端坐于御座。

　　“太子初立，而今年方十七，尚未立太子妃。众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废太子，初立新太子。而今又立刻提出了立太子妃，无疑就是给大臣们一个顺着藤条爬上来的机会，又为新的太子找稳靠山。因而即便女儿倾国倾城多才多艺，官位小的是想都不用想了。

　　“刘尚书之女，年方十五，容姿秀眉，多才多艺，是长安城内有名的才女。不知陛下以为何？”一位长着白胡子的官员出列说道。

　　被提到的刘尚书立刻露出了感激之色看过去。

　　而后又有几个朝廷要员的女儿被推荐，说得个个天花乱坠仙女下凡。只可惜御座上的人至今没有表态，一言不发。

　　“尹爱卿。”

　　“臣在。”

　　“依你看如何？”

　　“微臣以为，几位大人们提到的女子的确有当太子妃的资质。无论陛下选谁，都无可厚非。”话虽然说得很冠冕堂皇，其实这些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又有几个见到过？更别说了解其品行才艺了。

　　御座上的男子沉默了一下，随而笑道，“看来尹爱卿是想将自家闺女藏起来啊，如此只字未提。不过，依朕看，她就挺适合当太子妃。”

　　“皇上，还请三思——”另一列的一个年轻男子匆忙出列，却不难看出面色有些慌张，“妹妹自小性子顽劣，又无什么拿的出手的才艺，与其他千金比起来相形见拙，实在是难以当此大任。”

　　尹丞相看了一眼儿子，立刻点头道，“回陛下，驸马所言甚是。正因如此，微臣才只字未提。家女自小身体孱弱，何以担当日后母仪天下之大任？——陛下，请您三思。”

　　“罢了……”男子抬了抬手阻止了他们的话，“此事再容朕斟酌斟酌。——退朝。”

　　御书房内，一位公公沏好了茶端上来。望着沉思中的九五之尊，进言道，“陛下，您如此轻易就相信了他们？”

　　男子抬起头看了公公一眼，“不是朕信他们的话，而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长安虽然看似繁华，纵观天下，却是内忧外患。丞相之女美则美矣，然而红颜祸水，他日入主后宫也未必是好事。太子妃之事，朕再考虑考虑。”

　　“陛下英明。奴才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行了，你也就别劲拍马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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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禀小侯爷，前方民众聚集街头，我们的马车难以过去。”

　　时迁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望向不远处拥堵着的人群。雨依然在淅沥淅沥地下，站在那儿的人却几乎没有撑着伞的。

　　“怎么回事？”

　　封无量也探出头来问道。

　　“去看看。”显然时迁比他更有行动力，二话不说走出了马车。封无量也随后跟在了她身后出来。

　　许多人也在围观，密密麻麻的人群堵得时迁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扬声道，“麻烦大家发扬一下谦让精神——让我先过去。”

　　只可惜声音被淹没在人群里。

　　“砸死他——！拿石头砸死他——！！”

　　“好恐怖……我亲眼看见他变成妖怪……”

　　“是什么？”

　　“——青蛇精。”

　　“怎么去请的法师还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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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无量原本是除了美女其他事情都没什么兴趣的人，因而想拉了时迁绕到走开。可是时迁却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按照我的经验来看，如此毫无还击之力的‘妖怪’要么就是实在太弱了，要么就是一场误会……”

　　“所以？”他略微挑了挑眉，显然还是不想多管闲事。

　　“我想了想，到底要不要追究你昨天连累我和公主被人追杀，今天害得我把衣服淋湿的事情……唉……其实仔细想来一个月以前你打破了我的杯子，半年以前踩坏了我花园里的花，三年以前……”

　　话还没说完，封无量就立刻用轻功带时迁到了人群中央。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喜欢记仇的女子真是更难养……

　　中央有一个竹笼，笼子里关了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如果可以忽视掉他的下半身是一截青蛇的尾巴的话。身上已经被石头砸得遍体鳞伤，许多地方都渗出了血。时迁见了也难免诧异，毕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

　　“害怕就不要看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封无量对时迁说道。低头看着时迁紧紧抓着他衣服颤抖着的手。

　　时迁摇了摇头，转过头来却是一张完全与“恐惧”不沾边的表情，“害怕？！你没看见那是我兴奋的么？！”

　　她刚说完这话立刻走到了竹笼边，蹲下来仔细端详着那个缩成一团的……蛇妖。“尾巴好可爱，眼睛是金色的诶！对了，你会说话吗？”时迁询问道。周围的人看见时迁上前也停止了扔石头。

　　小蛇精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时迁，而后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那，你咬姐姐吗？”

　　小蛇精摇了摇头。

　　时迁露出了一个笑容，将手伸进去摸了摸他的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会把上半身也变成蛇么？”

　　回答她的却是一团青光，青光散去，原本小孩的上半身也变成了蛇。“好吧，既然你这么乖巧我就决定把你拐走。”她递出了手，小蛇顺势爬上了她的手臂，变得细长的身体没有阻拦地出了竹笼。这些却引起了周围人的惶恐。

　　时迁转而走到封无量身边，对他说，“好了，我们走吧。”

　　“你、你、你……别过来。”封无量神色紧张地退开了两步。靠，是什么妖怪不好？偏偏是他最怕的蛇……封无量看着靠近的时迁简直欲哭无泪。

　　时迁眯起了秀美的眼睛说道，“九岁的时候，你带我去玩结果害我摔跤，腿伤至今还有疤痕。十岁半的时候，你骑的马差点撞死我。十一岁的时候……”

　　还未说完，脚下一轻，封无量立刻带着时迁离开了人群中央。

　　正欲离开，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出现在时迁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姑娘，你欲带此妖物离开么？”

　　“嗯，没兴趣把他留下给你当蛇羹。”时迁翻了个白眼，小蛇依然紧紧地缠在她的手上，“好了，我要过去，让开让开。”

　　男子却并没有让开，反而露出了一个笑容，“姑娘是出于好意，可是这样带他离去真的好吗？此等妖物，为世所不容。姑娘将其带走，又能带到哪里去？”

　　时迁略微有些不耐烦，直接绕过他走向马车。

　　“姑娘如若愿意，可以将此妖物转交于在下，由在下带去清修，假以时日，得到成仙岂不更好？”

　　时迁失笑，没有理会他的话，指了指一旁的封无量说，“他是封南侯府的小侯爷，若你执意挡着我等的去路，那我便以以下犯上之罪制裁你。”

　　“你……简直冥顽不灵！”

　　“呐……言语上的不敬似乎也算以下犯上啊……”

　　“……”

　　马车缓缓驶离了这里，在外淋雨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你为何不赞同道士的话？”一路上封无量尽量坐在远离时迁的角落——没办法，他还是怕蛇。

　　“哈？——得到成仙？若真是跟着他可以得到成仙，他自己怎么不是仙？”时迁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屑，“我简直懒得和这种无赖废话啊。啊，对了，让马车在这里停一停，我要下去。”

　　她朝封无量挥了挥手，撑着雨伞便和小蛇精一起下了车。封无量还来不急问她要去哪里的时候便已经转身跑开了。

　　时迁回到了原地，人群早已散去，只剩下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站在一棵树下。时迁走近了她，拍了拍她的肩。女子惶恐地转过身——如他所料，是金色的瞳孔。

　　“下一次，一定要好好保护它啊。”

　　她将手伸到女子面前，小蛇立刻脱离了时迁的手臂爬向了它的母亲。女子眼眶湿润，哽咽了起来，“谢、谢你……”

　　“不客气。再见。”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时迁一边感慨着一边挤着已经湿到能够滴出水来的袖子，“回去感冒的话又要喝那恐怖的东西了诶……”

　　忽而，眼睛里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她愣了一下，又立刻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白衣人的衣袖。

　　略微地皱眉，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墨绿色双眸看向她。

　　“上次的话，真的对不起。”她语气诚恳地道歉，虽然他目中无人得惹人讨厌但是总的来说还真的没做过什么冒犯她的事情。自己那样的话，实在是有些过了。

　　她抬起头注意到他皱眉的神色，立刻松开了手，“啊，抱歉，难道你洁癖？”

　　男子摇了摇头，不置一词打算转身离开。

　　“别人道歉起码你也该说一句‘没关系’或者‘我原谅你了’啊，真是没礼貌到极点——去死吧！”时迁垂着头喃喃地说道。往前走去，却撞上了什么东西。捂着泛疼的鼻子抬起头来看，却发现是重新折返回来的白衣男子。

　　他略微沉默了一下，随后说，“我原谅你了。”

　　时迁失笑，道，“那还真是感谢你的大度啊。”顿了顿，又对他说，“我叫尹时迁，你叫什么？”

　　“秦路远。”

　　“……情路远。”时迁点了点头，下批注，“真是够经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