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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想象中应该很快可以挖开的洞口,在实际过程中,直到第四天都始终没能见到一丝曙光。
      到第四天的时候,白锦书已经有整整两天不眠不休守在洞口,而江城自第一天起,便再没有离开过。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山洞会那么难挖。
      小时候,白锦书的确有被告诫这些山洞有崩塌危险,不可随意进入玩耍,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山洞发生过稍稍剧烈一些的落石现象,谁料,如今这个山洞不停发生崩塌,每挖开一尺,便又崩落两尺的碎石,工作几乎无法维续。为此,覃封还特地请来了擅长开山的工匠们,由他们指导协同仁王派的弟子一起挖洞。
      然而,即便如此,到了第四日,依旧丝毫没有挖通山洞的迹象。
      一个人武功再高,意志力再顽强,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又能坚持多久?白锦书不敢想象此刻山洞里的叶离恨究竟是怎样的状态,他甚至不敢动手帮忙,生怕自己的手太抖,反而阻缓了进度。
      另一边,江城也没有再插手帮忙,他满心思只在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恍惚彷徨之中,整日怔怔看着众人忙碌着的洞口。

      这天,不知何故不见踪影的莫非笑忽然来到后山,他首先来到白锦书面前。
      “大师兄,我有话对你和三师叔说,你最好跟我一起过来一下。”
      白锦书哪来余裕听人说话,他只疲倦地出言打发五师弟:“非笑,现在不是时候。”
      莫非笑没有接受这一说辞,他神情带着某种严肃地望向白锦书:“我相信这件事很重要,大师兄,这件事和叶离恨有关。”
      如果说,白锦书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一潭死水,那么,叶离恨的名字立即搅乱了这一池水。
      “什么事?”他立即下意识地追问。
      莫非笑没有即刻回答,他默不作声把白锦书拉到江城的身边,然后,不待江城或者白锦书开口,他率先讲述起来:“之前,我和叶少侠打了个赌,准确说,是他找我打赌。他赌,不出三天,仁王派便会有客人造访,并且,那个客人会指认他的身份可疑。”
      白锦书心中一动。叶离恨料到了这一发展?但这怎么可能?他不可能和陈传阳串通揭露自己,而既非串通,又怎么可能知道陈传阳其人?
      “我总是打赌输给他,这时候自然不能放弃这他完全没道理赢的打赌,于是,便接受了特别古怪并且麻烦的彩头。”
      “什么彩头?”原本并没太多心思聆听的江城,随着话题深入,越来越在意莫非笑的讲述,此刻,他专注追问。
      莫非笑很快回答,“他说,如果我输了,便让我调查那个客人。他继续和我打赌,说那个客人要不和,”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顿,迟疑后还是缓慢而郑重道出口,“他打赌说,那客人要不和小师妹家有关,要不就有家人不见踪影。”
      “结果?”
      这回是白锦书急声问。他并不意外小师妹的林家突兀冒出,因为在他心中,一瞬之间便已有些计较。
      “结果,”莫非笑脸色严肃地说道,“陈大侠的妻女果然不见了。我偷偷向他家下人打听,好像说是被人掳走。”
      一个人的妻女被人掳走,他怎么可能不急着找回他们,反而若无其事来拜访仁王派的掌门?
      白锦书相信真相已经浮现在自己眼前,却又只觉双眼发黑,根本没有勇气往前看一看。
      莫非笑叹了口气继续道:“因为我又打赌输了,所以,我便遵照和叶少侠的赌约,前来告诉你们这些事,并且,他让我转告你们,请你们一定要调查长安林家。”
      一个人的妻女被人掳走,他怎么可能不急着找回他们,反而若无其事来拜访仁王派的掌门?
      ——除非掳走他妻女的人以此要挟他,让他前来仁王派向仁王派的掌门诬陷叶离恨。
      白锦书不愿意那么想,可是,他连叶离恨都能怀疑,如今面对长安林家,又怎么会不敢怀疑他们?

      想要陷害叶离恨的人是林家,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说通。
      不仅仅是这一回的陷害,之前也是林家想要杀叶离恨灭口,只是几次没能得手,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仁王派对叶离恨身份起疑,从而林家便不用担心叶离恨道出任何不利林家的事来。
      至于说,林家害怕叶离恨说出口的,应该就是当初林灵父亲当着江城的面询问叶离恨的问题。
      “这位叶少侠已探过敌营,想必有什么线索?”
      当时,有人想要杀死白锦书,白锦书从对方招式判断对方是火莲教的人,同样道理,和对方交手的叶离恨自然也认得出火莲教的武功,身为火莲教徒,他相当清楚那些人并非自己教派之人,于是更加想要查清三人身份。之后,他利用香料查到三个杀手的归处,但因为被发现而遭袭受伤离开。无人可以求助的叶离恨不得不找到白锦书,之后,他在昏迷中被白锦书带到林家。在林家醒来后,叶离恨立即发现之前他所探的三个杀手巢穴的地方就是白锦书小师妹的林家,他没有立即告诉白锦书,因为他很清楚白锦书与林灵的关系,知道自己贸贸然说出口,比起叶离恨的片面之词,白锦书很可能更相信自己的师妹。不过,当时叶离恨还是试探了白锦书,他故意透漏自己对林灵的怀疑,当时,白锦书毫不犹豫便表达了自己绝对不会怀疑林灵的立场,这让叶离恨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
      叶离恨没有告诉白锦书想要杀他的人是长安林家,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并且也知道林家已经认出了自己。所以那时他故意用言辞引导,他猜想林家一定有个重要人物,不然为了防止叶离恨说出事实,林家很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已直接解决掉白锦书和叶离恨两人。而他的猜想没错,林家在明知叶离恨已经找到过林家的情况下不敢贸然动手,是因为武林盟主江城正在林家做客。
      那天白锦书把叶离恨带到江城和林从远面前,林从远一定感到担忧,他假意问叶离恨谈得杀手巢穴的情况,叶离恨的判断是,连白锦书都选择相信林灵而不是自己,他自然不可能指望一旦自己和林从远对质,武林盟主会相信自己。所以,他故意告诉林从远自己认不出那个地方,以此希望能令林从远大意。当然,叶离恨行事很谨慎,他担心林从远还是想要灭口,于是便主动提出和江城同行。当然,考虑到江城和叶离恨可能性很大的父子关系,当时叶离恨想要与江城同行的理由显然不止一个--但无论如何,唯独不在叶离恨各种目的理由里的,就是以火莲教中人的身份接触武林盟主,以图后谋。
      之后,同样谨慎的林从远依旧没有放弃灭口叶离恨,所以,他派人在客栈纵火,通过调虎离山来暗杀叶离恨。叶离恨早料到了这一行动,原本他可以更安全避开这一次暗杀,但他不惜以身犯险,就是为了能抓住一个活口。他心中终究是焦虑的,林家为什么要杀白锦书并栽赃火莲教,这背后很可能有更大的阴谋。甚至,若白锦书以为的火莲教暗杀自己的行为纯属陷害,那么,是不是这些年很多所谓火莲教的恶行都是伪造的?林从远想要让武林正道同火莲教相斗,落得两败俱伤,从而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若真是这样,揭露林家所为,在征讨火莲教的武林大会召开之际可以说迫在眉睫。叶离恨自认仅靠自己的说辞,白锦书不会相信,于是想方设法希望找到更多的证据。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叶离恨不惜冒性命危险诱捕了林家的一个杀手。
      审问那个杀手的过程,叶离恨担心若自己问得太多,方向太明确,白锦书和江城反而认为他在诱供,于是,他只点到为止地暂且先让白锦书和江城留下背后主使未必是火莲教的印象。那时,他一定希望白锦书和江城能更积极,更聪明一些,从那个杀手身上得知更多真相。可是,白锦书和江城不仅并未太重视,辜负了叶离恨诱敌的一番心机,白锦书更是因为叶离恨眼见杀手受刑,并不求情,反而认为叶离恨过于冷酷。那时,叶离恨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苦于无法倾诉,内心焦虑,白锦书什么都没察觉到,之后,甚至轻易让那个杀手被人救走。
      之前,白锦书怀疑叶离恨有问题,是因为他们行踪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被泄露。但其实,泄露他们位置的,应该是林灵。
      至今白锦书仍然不认为林灵有问题。这其实就是他和叶离恨唯一的认识分歧。叶离恨从逻辑判断,林灵第一次出现,就破坏了白锦书和叶离恨围捕三个杀手的行动,于是很自然就把林灵当成了有意为之。白锦书则因为和林灵相识长达近十年,所以,他能肯定林灵只是被蒙在谷里,遭到利用。现在想来,当初荒宅的位置的确是林灵泄露的,但她应该只是被骗。
      之后,林灵不告而别,林家自然也就再无法跟踪白锦书一行。这时候,林从远被迫放弃追杀的计划,想要阻止叶离恨说出真相做不到,林从远便选择让叶离恨说出任何事都没有人相信的手段。
      叶离恨那时一定也预料到林从远改变了策略。对于叶离恨来说,他显然担心林从远为了陷害自己,通过杀死一个人来栽赃到他的身上。为了避免涉及无辜人命,叶离恨在听闻仁王派的弟子都特别善于防备偷袭后,想法诱导江城提议三人回仁王山。林从远做那么多事,就是害怕武林大会即将召开的关键时刻,有任何怀疑牵扯到他的身上,所以,他应当不会妄动很难偷袭的仁王派弟子。当然,即便选择了风险最小的方式,叶离恨仍旧不免会担心白锦书与江城遇害。关心则乱,他看不见白锦书和江城足够自卫的武功,只害怕有人出其不意伤害到两人。于是,他先测试了白锦书,之后又拉着白锦书设计偷袭江城。
      在勉强相信白锦书和江城没有危险后,叶离恨开始考虑林从远用最简单普通的方式陷害自己的情况。为了能够自证清白,他在得知白锦书有一个爱打赌的师弟后,一到仁王山就先故意和对方打赌赢了一次,对于一个赌徒来说,败给某人后总是想要扳回一城。叶离恨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莫非笑和自己进行了最重要的这场赌局。
      那时,白锦书制住叶离恨,江城与他对质,叶离恨有说给他一点时间,他便会有交代,可是,白锦书和江城逼迫得他太紧。叶离恨势必也预料到这一局面,可这不管用,再算无遗策,聪明绝顶,终究他只是没有太多经历的孩子,大概也从来没有遭受过什么委屈,面对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如此充满敌意地对待自己,叶离恨没有办法忍耐,所以,他负气冲破穴道想要逃离。
      他没想到,白锦书竟误导了他,害得他被困在山洞。
      ……整整被困了四天。
      满怀失望、委屈和伤心。
      就因为白锦书不假思索回答自己选择相信林灵,他便委屈求全地隐忍至今,直到白锦书再次不假思索将欲加之罪加诸在他身上。
      从凤城的那群山贼开始,白锦书就是那么轻易便相信了他会进行如此残酷无情的屠杀。叶离恨知这番谎言是林从远陷害栽赃的第一步,咽下骄傲,花费口舌努力为自己辩护,希望白锦书能够相信他,可是,白锦书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接下来,在那个时候,如果当时是别人那么对他,甚至是更残忍的严刑逼供,或许他还能忍,一如身受剑伤他可以没有一句诉苦的忍受下来,然而,那么对他的是江城,是白锦书。那时白锦书甚至在想,他是自食其果。

      白锦书不知道哽在自己喉咙的是呜咽还是怒吼,最终,却是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
      ……可是,这还得了叶离恨吗?
      还得了当时叶离恨吐出来的那口心上之血吗?
      那时候,叶离恨宁可重伤也要冲破穴道,也许,对于他来说,他宁愿被困在山洞也不愿面对没有给予他一点点信任,却只将偏见和亏待给了他的白锦书与江城。
      这四天,他在山洞里都想了些什么?是不是越想越对白锦书和江城失望?
      他对白锦书说:“那个时候,你骑着马折返回来,被抢匪挑衅,却笑嘻嘻地问他们,看看不行吗。就是那个时候。你是我遇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现在,他是不是后悔在清九山遇到了白锦书?他是不是宁愿那个时候白锦书没有折返回来,没有问山贼“看看不行吗?”

      “终于通了!”
      欢呼声在这时从山洞那边传来。
      不等任何确认,白锦书和江城同时如离弦之箭往山洞方向赶去。这一刻,白锦书根本无暇顾及对师叔的尊敬或者是对师叔心情的体恤,他唯恐自己慢了半步,想也不想便抢在江城之前钻入打通的通道。
      来到山洞里,白锦书才意识到洞内一片漆黑,而自己没有带任何照明的东西。总算,江城从怀中找出一个火折子,两人借着微弱的光往洞内探寻去。
      在山洞深处……
      白锦书的身体猛的僵硬在原地。
      这一次,江城更快上一步,飞身来到地上躺着的人身边。
      “叶……”
      江城的声音抖得厉害,双手在触碰到叶离恨的身体后如被烫到般飞快收回。接着,他的手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点点艰难往叶离恨的鼻息探去。
      白锦书只感到无尽的恐惧,他想要往前走,可全身僵硬得丝毫动弹不得。
      江城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的身体虚弱无力地坐倒在叶离恨的身边。
      “小叶……晚醉……”
      “师叔,我们先把小离带出去,我们给他请大夫。”
      “来不及了……”江城竟已泣不成声。
      白锦书觉得自己听不懂师叔在说什么,他努力往前凑,想要接近,更接近叶离恨一点。
      他看到叶离恨手边有一片从衣摆上撕下的白色锦缎。显然,叶离恨曾想留书,他的手指就在锦缎边,曾经被咬破过,有血滴染红了白色锦缎,触目惊心。
      然而,最终他没有在锦缎上写下一个字。
      到最后,他连一个字,都不愿留给白锦书或者江城。
      白锦书踉跄着,最终跪倒在叶离恨的身边。
      “小离……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你想告诉我,你已经对我无话可说了吗?
      躺在地上的人,闭目神情冰冷,如同他冰冷的体温。曾经他总是会很认真回应白锦书说的每一句话,逗的每一句趣,但从此往后,他再也不会回应白锦书。
      无论白锦书有多么渴望得到这个答案,他都再也不会回答了。
      或者说,他已经回答了白锦书。
      那个时候,他那么害怕,那么伤心,那么委屈,那么怨愤。
      他告诉白锦书和江城,他要让他们后悔一辈子,愧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他已经回答了白锦书。
      在再也不能出声说出一句话之前,他把最后的答案留给了白锦书和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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