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归赵》十八反

5、金刚怒目

　　“我想知道，白先生在昏迷之前，到过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人。”

　　因为这句话，赵嵘玖被周曜恭恭敬敬地请到了纵酒园。

　　当日宫灯坠落，白砚琮刚展馆没多久就晕倒了，把当时跟着的周曜等人吓得不轻，他在自家博物馆里出了事，展厅还是即将迎来整个亚洲佛教界重要人物的“明镜台”，背后意义不可谓不深——直到白砚琮醒来之前，整个纵酒园都被一层惨淡愁云笼罩着，看起来比天色还要暗沉。

　　而今白砚琮醒了，纵酒园上上下下都像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连园里那只惯来不爱搭理人的高冷狸花猫都扯着嗓子喵喵叫了起来。

　　赵嵘玖之前对这座博物馆也有所耳闻，但从未仔细了解过，如今亲自走入一看，才发觉这纵酒园当真无愧于“南方第一园”的称呼。

　　园内绿竹葱茏流水潺潺，还有嶙峋怪石奇花异草，在这园莫说移步换景，稍稍换个角度都能看出来不同的趣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赵嵘玖打眼一看，便知道这地方风水极好，单说这绕着整座纵酒园的围墙栽了一圈，把整个建筑群落包含其中的竹林，便是极佳的化煞之物，草木之中，唯有竹子中空可容万物，挺拔可挡煞气，将这座纵酒园牢牢护在其中，整座园子八方合满，是绝佳的聚气局，莫说常年居住于此，哪怕是常来走动，都能分得不少阳泽。

　　“听说白先生一直住在这里？”
　　周曜点头，“这本来就是白家的祖产，前几代都是住在这里的，如今三爷手上又只有这个产业，为了方便，所以一直住在后面的院子里，那里并没有划归国有，算是白家私产。”
　　说着，两人走到了这次布展的“明镜台”馆，白砚琮那天虽然晕倒了，但展陈工作还得继续，只是安检排查做得更为细致。

　　如今展馆大体已经布置完毕，走进去方能看出别有洞天，外观虽然是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内里设计却是中西结合，两侧白净的墙体上挂上了高清的LED屏幕，那些不会说话的雕像经卷全都在屏幕里活了起来，隐藏在天花板上的投影灯还会随着屏幕内容的变幻，不时在馆内空地投射出立体的文物。

　　费和安正在和员工说话，眼瞧着周曜过来，连忙迎上来寒暄了两句，周曜见他手里还拿着一盏宫灯，面露疑惑，“这……”
　　“哎，那顶上的投影灯本来是安在宫灯里的，可出了这个事情……”费和安叹了口气，“我这不马上就让人改了吗，保证绝对不再出任何安全事故！”
　　周曜还没说话，赵嵘玖却摇了摇头，“恐怕未必。”
　　“这位是……”费和安闻言有些不悦，周曜忙介绍了一句，“是三爷的医生。”
　　一听和白砚琮有关，费和安的脸色立刻多云转晴，露出了十分和蔼的笑容，“原来是医生，哎，不过这术业有专攻，现在这展陈工作有我老费亲自盯着，那安全两个字就是铁板钉钉！”

　　他虽然是在对赵嵘玖说话，却不时看向周曜，显然是希望这位助理能在白砚琮面前美言几句，别让白砚琮老记着那天掉下来的宫灯。
　　赵嵘玖却抬手指了指展厅角落里一处堆放杂物的地方，“费先生最好让人检查一下那里。”
　　在灯光照不到的晦暗角落里，有一股黑气比黑暗更深沉，影影绰绰地盘旋在那里，像一条等待猎物的毒蛇，伺机而动。
　　费和安心下存疑，但赵嵘玖顶着“白三爷的医生”的名头，哪怕他是个门外汉，费和安也得给他这个面子，当即一挥手，让旁边一个监工去看了看。
　　对方按亮墙上的灯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几乎是暴跳如雷地怒吼起来：“谁把电源闸刀的盖取了？！”

　　这次布展工作的亮点之一就是“沉浸式体验”，不管是投影设备还是多媒体展墙，全都离不开电，因为现在还在测试阶段，线路没有最终确定，所以使用的是外接电源，这电源闸刀要是出了事，不管是漏电还是走火，都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后果！

　　费和安看了一眼已经陆续进场摆放的文物，差点没腿软得当场跪坐下去，若是无人看管时电器爆炸引发火灾，他赔到下辈子也赔不起这些珍贵文物！
　　“这位医生，您……您再看看这馆里还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费和安目光殷切地看向赵嵘玖，下意识地用上了尊称，“您看，我陪您在这馆里转转？”
　　听说是电闸出事，周曜也是一惊，他不好当面驳斥费和安，趁两人说话，立刻联系了纵酒园内的安保负责人，让他立刻和消防带人仔仔细细地将整个博物馆都检查一遍。
　　“再出事，咱们谁都别干了。”
　　对面的负责人也是头大，连忙应下，心中却不免腹诽，周曜可是白三爷的嫡系，谁不干了他也不能不干啊。

　　不过一面腹诽，对方还是当即调派人手开始进行地毯式清查，不敢掉以轻心。

　　周曜等人忙得脚不沾地，白砚琮同样没闲下来。
　　昏迷这几日，白砚琮案头又堆了不少事务，有一部分周曜替他处理了，但还有些文件得他亲自过目审批。
　　桌上的茶盏正有袅袅热气升腾，白砚琮翻完一份文件，下意识地要伸手端茶，指尖触到杯壁，又收了回来。
　　周曜敲门走进来刚好瞧见这一幕，“三爷，怎么不喝药？”
　　那茶盏里盛的是赵嵘玖给开的药，周曜没经别人的手，亲自去熬的。
　　白砚琮轻咳一声，“还烫，再晾会儿。”
　　周曜促狭地朝他一笑，也没多问，将在明镜台馆里发生的事挑紧要的给白砚琮讲了，末了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疑问。
　　“这赵医生不是个医生吗？看这架势，怎么懂的好像有点太多了？”

　　白砚琮往后微仰，抬手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翡翠珠，语气平淡，“既然妈说他是请来的医生，那他就是医生。”

　　虽说答应了让赵嵘玖为自己医治双腿，但白砚琮实则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这双腿打出生起就有异常，绵软乏力以致无法支撑身躯行走，这些年来白家为他四处求医问药，做手术、扎针灸、上至数万一颗的新药、下至路边不值钱的野草，所有能试的法子都试过了，但却一无所获，白砚琮也早就学会了不抱期望。

　　这位赵医生最好别像上一位满脑子只想着趋炎附势的医生一样，故意夸下海口，最后白白叫家里人伤心一场，否则哪怕他瞧着这人十分顺眼，也会教教对方怎么重新做人。

　　周曜便不再多言，两人说了会儿公事，被费和安邀请“参观”完整个展馆的赵嵘玖回来了。
　　明镜台馆内还有几处残留着晦气，赵嵘玖全都不动声色地祛除了，只是他却没看出来那晦气是从何而来，想叮嘱白砚琮这几日不要再去那个展厅，却又不知该如何让这番话看起来更像正常的“医嘱”。
　　他想了想，索性让白砚琮这几日在屋中静养，就说是为接下来的治疗做准备。
　　白砚琮倒是没有提出异议，他点了点头，“可以。”
　　赵嵘玖松了口气，视线不经意间滑过桌面的茶盏，疑惑问道：“白先生怎么还没喝药？”
　　白砚琮移开目光，“烫。”
　　赵嵘玖抬手试了试杯壁的温度，“不烫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问道：“怕苦？”神色是十分认真的疑惑。

　　周曜原本打算上前推着白砚琮的轮椅出门，闻言默默退到了门边。

　　白砚琮到嘴边的话全给咽了回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神色寻常。“刚才忙着谈事情，没顾得上。”说罢也不用周曜来推，自己操纵轮椅出了房门。

　　赵嵘玖落后几步，看向周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白先生他是不是生气了？”
　　周曜摇头，朝他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赵医生，你知道上一个让三爷生气的人怎么样了吗？”

　　“愿闻其详。”
　　“他的坟头草都这么——”周曜抬手，举过自己头顶，“——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