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璧归赵》十八反

10、金刚怒目

　　送走了费家父女，赵嵘玖便推着白砚琮的轮椅往他的小院走去，路上偶尔遇到几个员工，看到这一幕都不免露出些许惊愕神色。

　　“白三爷冷漠矜贵”这话不是无稽之谈，譬如这轮椅，一般除了父母，只有他身边最得用的助理周曜才能推，其余时候他自己皆是亲力亲为，绝不肯给人“操纵”自己的机会。
　　而今这位赵医生不过才来园里一两日，竟然就能得馆长这般信任优待，果然是手段非同一般。

　　这事赵嵘玖自然不知道，他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白砚琮近几日体内清气略有溃散，自己离得近些能让他舒服一点——加之他推轮椅时白砚琮从没拒绝过，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只是件小事罢了。
　　白砚琮则更没想过解释什么，他看这位赵医生十分顺眼，打心眼里想要亲近对方，自然不会阻拦。

　　“赵医生记性可真好。”眼瞧着自己住的小院近在眼前，白砚琮说。
　　纵酒园占地面积广，园内亭台楼榭星罗棋布，不少人来了几次也还是会走错路，更别提他住的北苑还是私人住所，没有指路牌，而赵嵘玖不过才住进纵酒园几天时间，居然就能准确无误地从员工休息室一路找到他的住处去。
　　赵嵘玖“嗯”了一声，他来的第一天就仔细查看过了纵酒园的整个布局，确认此处风水上佳，也没有恶人布阵，方才能放心让白砚琮再住在这里。
　　至于记性好……华夏山河万里他都能一寸寸烙在心中，何况小小一座园林。
　　“那赵医生应该还记得刚才那尊金刚像吧。”白砚琮笑了起来，语气轻快随意，“我让大家出门之前看到了金刚睁眼，你也看到了。”
　　他并不像是在说一件什么惊奇诡异的事情，仿佛一尊铜铸金刚睁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赵嵘玖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不以为意——并不是对金刚睁眼这件事情，而是那尊金刚像本身。

　　那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国宝级文物，但在这位白三爷眼中，好像和这园子里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没什么不同。

　　赵嵘玖一时没想通这是为什么，只当做可能他含着金汤匙出生，早已经见惯了这些珍宝。
　　他想了想方才的场景，并不太适合再以“没看到”这样的话来搪塞，但白砚琮不喜欢神鬼之事，若是贸然告诉他，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心情，进而让人抗拒治疗。赵嵘玖这么想着，回道：“是的，金刚像的确……不过我觉得那可能是因为光线折射导致的，我记得金刚像双眼处的金箔还没有脱落。”
　　“我刚才回了一趟展馆，把那尊金刚像取出来看了看。金刚像的双眼是闭着的。”
　　赵嵘玖稍稍松了口气，“是吗……”
　　“然后我又让周曜调节了屋内灯光，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用什么样的光线，都无法再现金刚睁眼的一幕。”
　　赵嵘玖一时语塞。
　　白砚琮却又笑了起来，好像让这位医生说不出话他就很开心似的，“不过我想，这种可遇不可求大概就是人家所说的佛缘吧。”
　　“白先生说得有道理。”赵嵘玖暗忖，白砚琮言谈之间似乎并不如外界所传那样抗拒神鬼之事，却听对方又说：“所以赵医生你看，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只有你和我看到了那一幕，是不是说明我们也很有缘？”
　　“……”赵嵘玖沉默地把人推进了小院，礼貌地同白砚琮告别了。

　　在院子里追着自己尾巴咬的小白猫瞧见白砚琮回来了，亲昵地跑到轮椅边，伸出两只前爪轻轻抓他搭在腿上的薄毯。
　　白砚琮躬身，伸出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看着赵嵘玖的背影消失在小院门口，就着这个姿势问道：“你觉不觉得他很可爱？是你就喵一声。”
　　小猫“喵”了一声，又歪着脑袋在白砚琮指尖磨蹭了一下。
　　白砚琮点了点小猫的鼻尖，“傻猫。”

　　“我真的是傻。”
　　装潢精致的咖啡厅包间内，费乔笑了笑。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都听不懂。”妆容艳丽的女孩一脸古怪地看着费乔，放下手中搅动的咖啡杯，又嗔怪地推了她肩膀一下，笑嘻嘻地问道：“小乔，你干嘛呢，别这么严肃，怪吓人的。”
　　费乔冷冷地看着闺中密友，把那瓶用泡沫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保湿水拿了出来，“恬非，这瓶水，你说是你托人好不容易从国外带回来的，一般人都拿不到。”
　　李恬非将鬓发勾到耳后，红唇一弯，“是呀，你那天试用的时候，不是也觉得特别好用吗，美容院的人都夸你涂了以后年轻好几岁呢。”
　　费乔把瓶子递到李恬非面前，“那你用给我看看。”
　　李恬非一愣，“小乔？”
　　“你用，你用一下。”费乔嘴唇微微发抖，几乎是带着恳求似的看向对方，再三请求，“恬非，你用一下好不好？”
　　“哎呀，我这肤质你也知道的，过敏，最近不敢用……”
　　“涂在手上，我给你涂，过敏了我包你医疗费。”费乔说着，拆开了泡沫纸，露出半透明的磨砂玻璃瓶，另一只手扯过李恬非的手，直直朝着她递了过去。
　　李恬非瞳孔微缩，整个人下意识地退了一下，玻璃瓶刚一触到她的指尖，就像是烈焰灼烧一样让她恐惧地收回了手。

　　玻璃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幸而厚实的羊绒地毯给了它缓冲，瓶身在地上转了一圈，并未砸破。

　　李恬非看着瓶身内晃动的水液，又看向费乔，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小乔，你知道了。”

　　费乔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不定，“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光知道我用了这个水就开始觉得精神不济，身边人开始倒霉，直到有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这瓶水。我不信，我把它送去检验了，恬非，你看看这张报告，你说说这是不是假的，是骗我的对不对？”

　　她拍了一张纸在桌面上，鉴定结果处，赫然写着“成分不明，长期使用易导致皮肤溃烂”的字样。

　　“哈哈哈。”李恬非扫了一眼结果，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小乔，你总是这么天真。”说着，她低头看了看前几日和费乔一起去新做的指甲，甲面上的水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所以是真的？那到底是什么水？恬非，你到底想做什么？”费乔一把抓住了闺蜜的手臂，对于她竟然就此承认，觉得十分意外，却又似乎意料之中。
　　李恬非用力挣脱了她的手，“其实我这几天也很纠结，想着要不要告诉你，甚至一直希望你能早点来问我，现在你问了，我也算是松了口气。”

　　费乔愣愣地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认为是最好朋友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是我千辛万苦找来的尸水啊……”李恬非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费乔的脸，“简单来说，是尸体的水哦，尸体你知道吗？就是死了的人，身上爬满蛆虫……”

　　“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费乔根本不愿意听她再详细描述下去，猛地打断了她。

　　“哪里？你哪里对得起我！”李恬非似乎是被她这句话激怒了，原本还能维持虚假微笑的脸庞变得狰狞，“大小姐，这些年你明知道我家负债累累，还天天在我面前炫耀你家又拿了几个大单子，挣了多少钱，现在连白家的关系都能搭得上，还要亲自给白三爷送道歉礼物，你好高高在上啊，那么了不起的人物你都能接触……哦对了，听说我失恋，你还说这是好事，好多男的追你你都看不上，只想单身，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用这个水几天，你那张脸都会烂掉哦，到时候还会不会有人追你？”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费乔只觉得浑身冰冷，她好像听不懂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她以为是在和朋友分享喜事、安慰朋友，可这一切在李恬非眼中都是耀武扬威的炫耀？
　　她和李恬非是幼时玩伴，高中时父亲拓展产业，她随父母去外省读书，当时就听说了李家破产的事情，两家的交情自然也受了影响，但两人的友谊并未因此破裂——不，或许只是她单方面认为。

　　“可我回来的时候，是你主动联系要来接我的……”费乔喃喃道，她至今还记得，当时她回明德来读大学，在机场看到许久不见的小姐妹，她们开心得抱住对方在机场又跳又笑，还亲密地亲吻彼此的脸颊。
　　“那是因为你家有钱，我爸妈当然天天按着我的头让我给你这位大小姐当女仆。”李恬非嗤笑一声，“他们觉得和你处好了关系，你这位大小姐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都够我们一家吃的，可我跟条狗一样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你给了我什么？我爸上次去你们公司谈合作，不一样被撵了出来？”
　　“你觉得我把你当女仆？”费乔只觉得匪夷所思，“你不愿意大可以不和我来往，叔叔上次的事情我也问过我爸了，你们家的产品不符合行业标准我也没办法，我已经拜托爸爸找人帮你们家牵线了，可你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觉得你没错？每次约出门一定是高消费，是，不用你说，我知道都是你给的钱，可是那让我更像是你养的狗你懂不懂啊？”李恬非说着说着，眼中有泪光闪动，“你知道我爸妈天天在家怎么说我？没用啊，跟在大小姐身边这么久，连块肉都叼不回去！”
　　费乔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她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是我的错，没能照顾到你高贵的自尊心，没能给你们家送足够多的钱。”
　　她拿起了一旁的手包，将地上的瓶子捡起放了进去，“那让我最后践踏一次，包间费我付了。这东西我带走了，还有，包里有录音器——你懂我的意思，以后我们别再来往。”

　　说罢，她推开门，努力昂头挺胸地走了出去。
　　她是费家的独女，是爸妈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才不会为狼心狗肺的东西落泪。

　　李恬非重新坐回了包间的沙发上，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精美的天使壁画，努力将眼泪咽了回去，手指狠狠掐进了掌心。
　　父母含恨的斥责声和费乔开心地唤她名字的场景在脑海中交织，恍惚间，她耳边似乎又回响起那个年轻人含笑的声音——
　　“……这个办法着实也有些狠，你可要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我一早就说过我不后悔，我恨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