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龙》梅蕴刀

44、妖骨剑

　　这狗神仙！
　　竟然，只捕捉，到了，他的，外貌描述！

　　请问晏止淮有“长得非常非常好看”吗？请问有谁敢看他！！！

　　场面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土地公欢天喜地地把晏止淮身上的困仙锁下了，并且催促他们快走，方立翁沉默地摸索过去，沉默地把人背了起来。
　　晏止淮比他还要高一个头，背起来就很有难度，沉不说，还委屈了他两条长腿，一路上不得不脚拖地面。

　　他想起那个拿破鞋丢人的蓝采和，在青楼里围观妓/女打架的韩湘子和何仙姑，让妓/女为他打架的吕洞宾，感觉脸部一阵阵地抽搐。可见什么地祗、人仙，没有靠谱的东西！

　　土地公还为自己做了好事而兴高采烈，“神君，现在小神可以把你们两位带出城了！走这边！”

　　方立翁干笑道：“土地公，恐怕还要……再麻烦你一件事……”

　　土地公：“嗯？难道他不是神君的朋友吗，难道你们不是要出城？”

　　方立翁：“他……确实是我的朋友……但是……”

　　他说这话时，还得提防晏止淮勃然大怒，给他断背一掌，以表自己绝对不跟废物沾亲带故。
　　但晏止淮只问了一句话：“你怎么找过来的？”

　　方立翁犹豫了一下，把事情原本告诉了他。晏止淮听到外貌描述那一块后，忽然开始发笑。
　　他越笑越厉害，胸膛震动得止不住，在空洞的牢房里听着格外瘆人。晏止淮失心疯一样笑了一会，又蓦地收起声音，“我倒成了个拖累。”

　　方立翁心说即便你是个拖累，还不是说打死我就能打死。

　　他把晏止淮的腿往上提了提，“鸟长老，你那几个同门也在大牢里吗？”
　　晏止淮：“死了。”

　　他被什么呛咳了一下，哑声说：“这炼尸阵……我曾想法子破阵，苦于找不到阵眼。阿藜入鹿原县城，以身试探，没想到竟也被怨鬼附身，这阵法之邪闻所未闻，连修士元神都能……咳，被炼成供人驱使的邪祟。”

　　方立翁一听，毛骨悚然之余，又忽然觉得“炼化修士元神，供人驱使”一说，很像那大魔修在太极宫里操纵邪兵。

　　“阿藜的修为已经很高深，但那鹿原县城里的邪祟之首深不可测，我们几个想救她，结果立阳和阿钟……跟她……跟周围三城将近十万邪祟同归于尽。”晏止淮的身体疼痛似的抽搐不止，声音抖得越来越混乱，方立翁几乎要把不住他的腿，“我等……来了崇州，又中毒蛊，灵宝人多势众……”

　　突然间，方立翁听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紧咬住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葛老狗——！”晏止淮爆吼，“畜生！！！”

　　石道里回荡着一声声的“畜生”，重叠无穷。方立翁闭着眼，在剧烈的喘息声和回声中，努力辨认着土地公的脚步声。
　　“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方立翁说得很诚恳，“但你也知道我没修为，我一个人办不了，所以我得找到聂子隐。”

　　土地公脚步忽然一停。

　　周遭寂静如死，方立翁立在黑暗里，感觉到脚底下细微的震颤。
　　脚下的地面瑟瑟发抖，他听到铁石碎裂的声音，近在咫尺，有如猛兽的利爪掰开牢笼。

　　“——神君？”

　　方立翁猛然回过神来。

　　“神君可以睁眼了，”土地公道，“幻象已破。”

　　方立翁迫不及待地睁开眼，发现周围的光线十分黯淡，他向前看去，发现那土地公并没有实体，只是一团微弱的光晕，隐约是个人形，在向前漂浮。
　　那脚步声大约只是为了能让方立翁跟上。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牢房潮湿而且狭窄，脚边落了一圈粉末碎石，看起来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方立翁茫然地问：“刚才那是什么动静？”

　　他话音未落，方立翁听见了悠长的龙啸，比他在皇宫里、在七政台上，乃至在荒庙里与那黑影魔修听到的都远为震撼。
　　哪里还有半分人的影子？

　　“幻象不是覆盖在空间上的，而是作用于人，修为越高的人越难被蒙蔽。破这幻术也须得人来。方才真龙出世，幻术便被顶破了。”土地公道，“神君要找的‘身携龙魂之人’，应该就在门外了。”
　　光晕里的土地公转过身来，向他深深一拜，“小神所辖之地经此大难，许久无人供奉，法力低微，只能带神君到牢门口了。神君莫怪。”

　　说完这句，他碎成了一捧微光，原地消散。

　　无尽的腥风和血雨倒灌进这一处黑暗的牢道里，外面风雷涌动，山河变色。

　　晏止淮抬头看了一眼牢门口，漠然道：“你那朋友的肉身被龙魂撑爆了，都异化了。而且他灵力不够，撑不了多久；你要是再傻站在这，等他走火入魔，血誓兑现，等着看戏吗？”

　　方立翁耳边正响着什么“三百年内……私去佛骨……尝尽永生不死之苦”之类的话音，猛然被晏止淮一棍子打醒。他不小心啮破了舌尖，剧痛和浓烈的血腥味拉回了他的理智。

　　“放我下来。”晏止淮道。

　　方立翁喘了口气定下心神，转身将他放了下来。
　　白衣修士已经是浑身血污，破烂的衣服间露出交错斑驳的见骨伤，也不知土地公是怎么看出他相貌好的。只见他若无其事地掩上了衣服，直起身，漆黑的星眼上下扫视着方立翁，“你……会使剑么？”

　　“会。”方立翁点头。

　　晏止淮将腰间剑抛给了他，后者一抬手接住，“望渊。”晏止淮说道，“拔/出来。”

　　方立翁伸手就拔。握住粗糙剑柄的一瞬，仿佛也有一只力大无穷的手攥住了他，剧烈的震动由穴位撼动神魂，方立翁狠狠地咬着牙，挣着劲儿不松手，和强硬的剑魂恶狠狠地撞到一起。
　　僵持半晌，他终于把剑拔出了鞘。
　　这时候，那种像要吸走他的神魂的感觉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神合一的感觉——这剑握在手里，方立翁感觉它正汩汩地流着自己的血。

　　晏止淮冲他点了点头，“这剑只认心性，不认根骨。你倒是我见过拔得最快的一个。”

　　方立翁勉强道：“时势所迫。”

　　晏止淮往墙上一靠，抬了抬下巴，“你现在，挂上剑鞘，打一套剑招给我看看。”
　　“什么？”方立翁愕然道，他指向牢门口，“可是外——”

　　“你一个废物还上赶着送死么？”晏止淮打断了他，“你去了，还得分神看着你，葛鸣时那老东西已经疯了。把剑鞘挂上，快点！”

　　方立翁看着他，考虑了一下强闯的可能性，最后狠狠一咬牙，拿剑插鞘，做了个带着火气的起手式。

　　散山真人教他的第一套剑法，名为“浮沉”。
　　并不玄奥精微，只是符合他的心性：起手三式轻盈无比，随后渐露锋芒，第六式“风雨如晦”有天雷彻云之态，快、密、重，又如暴雨滂沱；再往后四式渐入佳境，由浅入深，由窄及广，从生死一线到天大地大，最后“鹏程万里”作结。

　　方立翁的“风雨如晦”一式使得最好。当年他在院子里对树练剑，落下的每片叶子都飞斩两半，还有姑娘偷偷来看他。

　　但晏止淮看到第四式时，便喝断了他：“停！”

　　他只好硬收回这一式，听到晏止淮皱眉道：“谁教你这么练剑，一味只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你不看看天地，不看看面前的敌手么？”
　　方立翁怒道：“你叫我练剑！”
　　“我没叫你耍大刀舞狮子！卖弄给谁看？”晏止淮冷冷道，“再来！”

　　第四式，“千钧一念”。

　　古旧的剑鞘划破空气，流光将断未断，这时门外传来高亢却遥远的吟唱声，万鬼恸哭，方立翁又听见了那引颈向天的长声咆哮，蓦然抬起头来。
　　刹那间，他似乎领悟到了何为“千钧一念”。

　　无穷无尽的剑意汹涌在胸，领着他周身气力泼洒又汇聚，他眼中的一切都被清零，第一次看清了剑招所过的轨迹。

　　千钧之力，尽系一念。之后第七式“乐极哀情”，第八式“蜉蝣入海”……阴暗的牢道逼仄至极，不容他大开大阖地孤蹈，好像是每个昼夜束缚着他、挤压着他的命运，只给他双臂的空间，往前一步就头破血流。
　　方立翁脚下步法无师自通，腾挪转换，剑鞘如行云流水，从始至终没挨上石墙。

　　他在这牢道里不知练了多少遍剑招，晏止淮背着手走来走去，不时喝骂，还不让他拔剑出鞘——约莫是怕死。

　　最后方立翁大汗淋漓，大概练得越来越不成样子了，晏止淮终于放过了他。

　　白衣修士盘腿坐下，沉默了一会，抬头时星眼熠熠盛光。
　　他低声说：“葛老狗害死我四位同门，又废我一半修为，想把我也炼成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就凭哪一个，我也非杀他不可！”

　　方立翁点了点头。

　　那惨死在他面前的小女孩，还有扑上来的干瘦女人……针扎似的在他眼前闪现。方立翁想，此人不杀，天理难容。
　　何况还是在龙岳山脚下，延边十五城，数十万生灵！

　　晏止淮起身道：“一会我驭风把你扔到聂子隐边上去，你且帮我拖他一时半刻。”

　　方立翁顿了顿，忍不住提醒他：“鸟长老，你把我扔上去……我下一个动作可能就是掉下来。”
　　并且是脸着地，狗吃屎。

　　“不会，”晏止淮淡淡道，“你到时就知道了。”

　　这时，一道惨亮的天雷劈开遮天蔽日的黑雾，也瞬间照亮了潮湿的牢房，低沉的轰鸣接二连三，仿佛巨钟炸裂，天地震怒。

　　崇州城像一张藏污纳垢的棋盘。

　　方立翁抬头看去，半空中有一条通体漆黑的龙，长须如墨染一般在空中飞扬。它并不很大，有半条街那么长，大约是因为主人灵力不够，在空中腾游忽走，尾巴上沾着许多甩不掉的、密密麻麻的邪祟。
　　但黑龙身上罩着利刃织成的金网，每一根利刃都烧着炽烈的火，映得那些只剩血肉的邪祟都火亮亮地发光，浑然看不清狰狞的模样。

　　这种景象，极度鲜明的色差，极度悬殊的两方，竟然有了分荒谬的除魔卫道的意味。

　　一股强风闻声而动，仿佛传说中的扶摇之风，卷着方立翁直冲向了半空。与此同时，他手中剑锵然出鞘，摧枯拉朽，一剑霜寒十四州——

　　黑龙在绝境中爆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瞬间扫平了身下蝼蚁般的房屋。那股势不可当的剑气生生斩破了刀网，又洗尽铅华般荡清了它周身的邪祟和黑雾。
　　方立翁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发现居然是打磨得非常锋利的骨刃，是蒙着薄薄微光的浓紫色，绝非人骨。

　　方才他一出手，便感觉不对。那不是剑气，更不是魔气。

　　据说能炼出金丹的妖族，其妖骨都是绝好的杀器，灵性极强。只是如果修士来用，妖骨会感到畏惧，根骨弱的凡人反而会制妖骨武器。
　　方立翁心中一动。他记得晏止淮的剑不是这一把，那么这把妖骨剑，应该是来自他那几位同门……青城这种名门中，难道也有凡人子弟吗？

　　葛鸣时当然认出了来人，只是他一剑破网实在骇人，身后领着万千邪祟，一时谨慎地按兵不动。

　　方立翁只是盯着黑龙，还有那双金色的眼，“你还认得我吗？”
　　黑龙沉默着，只是粗重地喘气。它大概是没法说人话。

　　“不认得就算了，”方立翁冷冷地说，“我打死你也得把你拖家里去，别想跑。”

　　这回黑龙冲他喷了口气。

　　方立翁转过身来，手提妖骨剑，冰冷而森然地往黑龙面前一挡——他分明只有一只龙眼大小，无声地悬在空中时，却隐隐是降龙之威。

　　葛鸣时见了他，两边嘴角微微张开，露出了一个鬼气森森的微笑。
　　他双手捧在身前，染血的衣袍无风而动，地面上数也数不清的邪祟突然一齐爆裂，黯淡的鬼影脱胎而出，就像吸饱了血的蚊子飘上天空。

　　黑龙突然一卷血肉模糊的身躯，将身前的人虚虚拢住了。

　　方立翁垂下眼，横剑身前，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没有力道，“葛鸣时，你灵宝派掌门，葛仙翁三十八代亲传弟子——现在是疯了吗？”

　　葛鸣时脸上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的语气骤然阴鸷起来，带着无尽的戾气，“——不自量力！”

　　成千上万的鬼影同时呼啸一声，地面上突然飞起了大片细长的斜雨，指天射日一般。鬼影升到最高点慢慢缩短，缩短成点，方立翁抬头看去，好像是无数毒蜂灭顶而来。

　　风声尖啸如万鬼同哭，他在这铺天盖地的杀幕下面，竟然感到了沸腾暴烈的快/感。

　　人不能抉择出生，却可以选择如何去死。
　　生如草芥，挣扎辗转，屈从于命运，屈从于肉/欲。可是人毕竟是人，不是任打任磨的刀剑——
　　这具不饮不食就要枯萎的血肉之躯，总有一天，会爆发出响彻天地的咆哮。

　　望渊在他手里白光乍破，剑气如离弦一啸，卷着无穷的威力在黑雾中劈开了一条通路。

　　黑龙伸出修长的颈项，向天喷出了长长一道如血的烈焰，眨眼将蒙在天上的黑雾烧出了一个大洞，一线天光泄漏进它的怀里。

　　鬼魂不怕炎寒刀剑，就是天生怕光。黑龙拢住的一线天光，沐着天光有一个持剑的人，群鬼怨毒的哭声尖锐绕耳，一把一把地灰飞烟灭。

　　葛鸣时突然身形一动，直接朝那持剑的人影冲了过去，半空中逼人的寒气突然暴涨，他躲避不及，那人动作又太快，直接将葛鸣时拦腰腰斩了！

　　晏止淮还生怕他不死，调转剑锋，葛鸣时将死未死之时，瞳孔骤缩，还想运起内力。但仓促间他竟被晏止淮倾身毕生之力的二十三剑扎成了漏筛，浑身鲜血狂涌。
　　晏止淮最后一剑，直接挑下了他的头颅。

　　他面无表情地抓起那个头颅，看了看葛鸣时狰狞的脸，心里冷笑不止。

　　就在晏止淮准备带着头颅回青城时，头颅却突然睁了眼。

　　他手腕骤然一疼，那头颅居然狠狠咬上了他。晏止淮疼得大吼，剑都脱了手，用尽全力想掰开那头颅一口利齿。
　　方立翁闻声过来支援，一剑就朝那蠕动的头颅上刺过去。那头颅却不知怎的一翻身，方立翁迎面见到了他嘴边的狞笑。

　　然后他被一口咬在了咽喉上。

　　剧痛之中，那利齿恶狠狠地合并，咬断了方立翁的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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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小剧场】
方：我打死你也得把你拖家里去！
聂（龙形）：给我吃鸟蛋！鸡！鸭！鱼！牛！羊肉！
聂（龙形）：我不吃菜谢谢！
聂（龙形）：不！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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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写越觉得像深夜鬼故事
哈哈哈哈哈哈相信我下一章不是虐
那什么我再补上一句，唉写打怪真的好累，我想让他们上床，啪啪啪，狗血，然后啪啪啪啪啪…
就这点追求了…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