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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鸟长老 ...

  •   方立翁点头,提醒道:“别让师伯他们追踪到咱俩的下落就好。”
      ……他还没浪够。

      聂子隐虚情假意地应了声好,心里已经盘算了一圈,开始考虑怎么把他的腿打瘸。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后一个火折子也用完了,驿道上漆黑寂静。两人路过好几个荒村,不敢停脚,勉强走到了下半宿,寻到一个关帝庙。
      可惜乱世之中寻求关二爷庇护的不在少数。两人摸进去一看,发现庙门紧闭,里面鼾声震天,门缝里流泻出堪比蒙汗药的复杂臭味,要不是睡了几十个流浪汉,此庙决计不会有这等神乐仙香。

      两人只好又前进了几里地,找到一个夫子庙——这庙里果然就没几个人。

      “如今世上文盲多,”方立翁神神叨叨地给孔夫子像作了一揖,“孔老先生你要多包涵啊。”

      拜完了庙主人,他两人再顾不上其他,拖了个蒲团,倒头便要睡。

      两人刚和衣躺下,黑暗里忽然响起了一个低哑缓慢的男声:“两位……打哪里来啊?”

      方立翁警惕地坐起来,“谁?”

      聂子隐也暗暗心惊,他分明感觉不到这庙里有活物。要么这不是活物,要么这人修为远在他之上。
      这两种设想都很不妙。

      “鹿原。”他无声地把手按到方立翁的剑上,暗示他稍安勿躁,“敢问是哪位前辈?”

      “……鹿原啊。”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又蛇吐信子般咝咝地开了口,“你俩竟还有命在。”

      聂子隐没有贸然动用神识,只是伸手一抹眼皮,灌注了真元后,眼前由漆黑变成了可见的灰。他不动声色地四处环顾,“我二人在此间宿一晚,明天便走,无意冒犯前辈……”
      他没看到任何东西,古庙里寂静空荡无比。

      耳边那低沉的声音又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大片黑影“忽”地从头顶罩下来。方立翁腰间剑出鞘,然后被一脚踹出老远,滚着吃了几口土。

      “呸!噗噗噗——呸!”他赶紧爬起来。
      那边黑影和一只巨大的吸血蝙蝠似的罩在聂子隐身前,两人中间隔了一道剑光,僵持不下;只听聂子隐大气也不喘,用一副商量着来的语气问:“阁下想要钱吗?”

      “上来就动手,你还商量什么啊!”方立翁在后头心急火燎,“钱也不能给!”
      “因为我打不动了。”聂子隐答道。

      黑影咯咯地笑了,这一段笑声非老非幼、不雄不雌,就和它本尊一样诡谲莫测,听得人脊背上疙疙瘩瘩地发麻。它周身气场涌动,缓缓凑近了聂子隐的面容,仿佛很亲昵似的,“你怎么不猜……我要你的命呢?”
      聂子隐老神在在地回视,“我没和人结过仇。”
      “再想想。”黑影说完这句话,不知起了什么变化,聂子隐突然面色大变,手中佩剑光芒大盛,正中劈开了黑影的身体!

      黑影倏忽远去,简直是随心所欲地来去,无凭无依,庙里回荡着它纵声的狂笑,“嗬嗬……嗬!真是有长进了,和那你派那个劳什子掌门学的么?——真是跟着废物学放屁!”

      方立翁头一回听人叫权正“废物”,都不知道该惊奇还是该气愤。
      头顶打得热闹,风雷火电全都上阵,炸出了大片烟花。他干脆亮开嗓门跟黑影骂架:“‘劳什子’?你骂人说‘劳什子’?爷爷我就教教你!脓包松包狗尾巴!渣滓浊沫焦尾靶!王八羔子,直娘贼,踏刮子!含鸟猢狲!说我掌门‘劳什子’?放你劳什古子婊/子娘的开门大狗屁!”

      那黑影好似精神分裂,一个声音狂笑,另一个声音又阴森森地尖啸了一声。方立翁倾泻毕生脏话的时候,就已经就悄悄挪到了窗边,立刻扑了出去。

      这时候,数股狂风席卷着天云而来,擦过坚硬的石墙时居然“咄咄”作响,不知是何等劲道。方立翁一个躲不及,被罡风的边儿扫了一下,顿时好似被无数根寒针扎到。
      他一回头,只见聂子隐手中剑如长虹贯日,但黑夜里一双眼金光渐浓。方立翁忽然想到聂子隐说不能使灵力——原来是这个缘故!

      那天段不归捏诀,他也只得作法应对,果然就出了问题。黑影明显也看出了端倪,修为明显在聂子隐之上,但不下杀招,只是一层层地加力,穷追不舍。

      方立翁心急如焚,又不敢插入战局,怕成了聂子隐的累赘。
      大概是苍天有眼,他余光忽然瞥到庙外有几道人影正经过,都御着武器,行走如飞,明显也是修士!

      他急中生智,从地上捡了几块尖石,抡圆了胳膊朝那几个修士扔过去!

      “啪……!”石子未到,就被其中一名修士以内力震开。他皱眉看过来,“谁?”

      方立翁发现自己臂力不够,就将石头狠狠掷进了漩涡般的风中。那几名修士察觉到石头一块接一块朝自己飞来,都裹挟着极厉的劲道,都有些错愕,这时候方立翁找到一处逆风,将最后一块石头打向了聂子隐和黑影。

      黑影自然躲开了。聂子隐挨了这一下,眼中金光骤然一缩,随后心领神悟,一道剑气反手抽开房顶,引着霍然暴涨的刀山火海杀出去。
      他身法太快,加之是在逃命,那几名修士猝不及防地被他殃及,衣角都烧焦了。

      黑影如何不知他想干什么,当即双手运掌,一掌仍追聂子隐而去,一掌带着万鬼号哭的煞气荡向他们,寒声道:“滚!好狗不挡道!”

      有一人险些被魔气贯胸,当即大叫一声。另一个白衣凌尘的修士勃然大怒,喝道:“哪来的邪魔外道也敢撒野!”立即拔剑迎上。

      战局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几名修士俱是身手了得,以那白衣的为首。其中四人分别封住了黑影的东、西、南、北四路,白衣修士向天抛起青色长剑,竖掌眼前,缓缓打开双手,落下来的长剑瞬间幻化为无数道凶险的剑影。
      是青城的“三十三霄”剑阵,一重比一重更厚重,端的是天柱折、青霄裂的架势。

      “又是你!……”黑影的声音在浩然的锋芒气场中扭曲了。

      白衣剑士毫不动容,剑阵继续一层层地往下压。
      云气吸来、沙石聚拢,全都围聚到了黑影周身,它蓦然拔地上冲,竟以真身撞碎了一层又一层的剑阵,黑白两色不断交错着闪烁,仿佛阴雨瓢泼中的闪电。

      当黑影再次降临时,浓重的黑暗再次统治了这方空间。它无声悬浮着,连面貌都没露出来,森然悍厉有如鬼王。

      除了白衣剑士,其他几人面色都有些难看。而黑影也和他们僵持着,以它的修为,若是放开了手一战,恐怕这几人还都不是对手;只是若想扛着五个高手的围攻,再完整地活取龙魂,就十分棘手了。

      黑影嘶哑地留下一句:“龙魂,我迟早取走;再留你苟活几天。”说完便一卷雾气,转瞬不见了。

      “那是谁?”白衣剑士突然一皱眉,“你们看到了么?”

      其他四人收了剑,闻言都有些茫然,“什么?”
      “刚才他带走的东西。”白衣剑士道,“他从庙里卷出了一个人带走了,地上还有血迹,那人是活的;六只脚趾,踝骨有刺青,看着像是武当派人……”

      “师兄,你先等一会。”其中一女子指了指他身后,“那小子好像快死了。”

      白衣剑士落地,衣袂无声,看了一眼身后蜷身压着胸口、深喘破碎的聂子隐,还有旁边扶着他的人,漠然道:“放心,都没那么容易死。”

      “……多谢各位搭救之恩。”方立翁抬起头来,“我们是……咦?鸟长老?”

      那女子一怔,“鸟长老?”
      其余人也一怔,“鸟?”
      被黑影抽打的修士过了很久才说:“认错了吧?”

      他们齐齐将目光挪到白衣剑士的身上,死寂片刻,全都爆发出了无法控制的狂笑。尤其是那位受了内伤的,一激动差点吐血,“雁……鸟……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止淮啊!”

      晏止淮冷冷道:“这个名字如果传开了,你们最好自求多福。”

      几人连忙收了笑容,但全都憋得满脸通红。

      这时候聂子隐挣开了方立翁的手,自己原地盘腿坐下,冲他摆了摆手。方立翁看了看他,只好抬起头来,冲晏止淮行了个礼,“之前多有得罪,一直没亲自赔礼,晏长老海涵。”
      “罢。”晏止淮扫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抛给他,语气依然有些居高临下,“让他管住那畜生,别再给我们生事端。”

      方立翁道了谢,将瓷瓶塞给聂子隐。他看了一眼这几人,试探着开口:“贵派怎么来了这里?”

      “你们山下都快成炼尸场了,”晏止淮嘲讽道,“是你俩不知道,还是龙岳不闻不问?”

      方立翁居然没动气,只是说:“我俩刚从鹿原县逃出来。据我所知,有人引着大股流民刻意往鹿原县来,县主簿不放粮也不安顿,饿死了不少人,导致城外聚起了好几处凶气很重的乱葬岗。还有人在城内布阵,大约是引了那些怨鬼上活人身……之后怎样,我俩就不清楚了。”
      他顿了一顿,“子隐说他在城中,看见了灵宝派的一个人……我没见过,不知……”

      “千真万确。”聂子隐咳嗽了一下,嘶哑着说,“葛鸣时座下大弟子,坐在他身后右首。他……咳,左眉有疤,是断眉,说话瓮声瓮气。右手拇指有个扳指,那天他没戴,但我看见他……那根手指,有块白痕。”

      他说这一大段话,思路虽然清晰,但声音含糊,音调忽高忽低,是那种竭力压在嗓子眼里的嘶哑,听着非常怪异。
      好像他在……拼命压抑着自己一样。

      青城派四人不禁心存疑惑,暗暗递了个眼神,只有晏止淮冷静地点了点头,“好。”

      白衣剑士收剑入鞘,“画阵的就是灵宝——什么腌臜东西,也敢来蜀中作乱!现在龙岳延边十五城,几乎处处都是炼尸场。你们最好赶紧回山上,等这几个大阵把活人和厉鬼炼成邪祟,除非操纵者有令,不然活吃了你们都不用换气。”
      他语速极快,也不正眼瞧人,一面说一面整理周身衣服,以示自己的极不耐烦,颇有点吓唬小孩的意味。

      方立翁也明白他是好心,冲他们拱一拱手,“晏长老、四位前辈路上小心。”

      晏止淮淡淡地哼了一声,似乎在说“老子用得着一个废物多嘴多舌地挂心”。那四位修士较有涵养,对他还了礼,才一起离开了。

      荒郊野岭,就只剩了方聂二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聂子隐,偏偏这人好似会读心术,恰好堵在了他正想说话时开口:“刚才那个魔修,就是我在……皇宫里遇到的。”

      方立翁哦了一声。他继续说:“他衣服下没有脚,你有没有发现?刚刚他冲我露出了脸,居然是个婴儿的脸。若说是人,能修炼到返老还童,得是什么境界;若说是妖……”

      “我们等会再说这个。”方立翁蹲下身,伸手捏了他的下巴,却被他猛地躲开了。
      还不让看?
      他有些无奈,“怎么了?”

      “你先别看我。”聂子隐哑着嗓子说,“我现在……我……不是很正常。”

      方立翁看了看他,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大敢惹他,就站起身来,“好吧。那你打算在这里坐一宿,还是收拾收拾我们上路?”
      过了一会,聂子隐撑着剑,缓缓直起了身,“走吧。”

      方立翁本来想背他,但是聂子隐对他背过了身,说什么也不肯,还要他在前面走不准回头。方立翁只好依言走在他前面,时不时就要喊他一声,以确认这人没有一声不吭丢下他跑了。

      一路上,被迫背井离乡的人不少,大多都和他们一样是从炼尸城里逃出来的,有几个尚未遭到荼毒的村庄发展成了规模较大的小镇,在路边支起茅草屋,农人们也做起了饭馆酒店的生意。

      方立翁走了一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拉着聂子隐在一个面摊坐下了,捧了两海碗口蘑火腿汤面回来。
      他正风卷残云之时,吃了半天,没听到对面一丝动静。

      他含着满腮食物抬起头,发现聂子隐不知何时停了筷,眼睛微微眯着。面汤热气氤氲,连同密长的睫影挡住了眼底。

      “喂?”方立翁在他眼前挥挥手,努力咽下一大口肉,“你不饿了?”

      聂子隐置若罔闻。

      隔壁桌那流浪汉正说着话,“……老子当年在那黑虎寨!你晓得不晓得?就在鹿原县!现在孙青青那娘们成了土皇帝啦,真是无法无天……”
      “原来在寨里的时候,她一边把大当家哄得三米五道的,又自己偷偷养小白脸。嗨!别不信!那小白脸我揍过他不止一回,还是个举人哪!可还不是个窝囊废,吃女人软饭……”

      一窝满头茅草跳蚤的流浪汉聚在一处,秽臭扑鼻不说,言语也不堪入耳。

      “模样是好,真是好。小眼神瞪你都带劲,揍起来也带劲……”那最先发表传闻的流浪汉说着,摸了摸长满胡茬的下巴,笑声粗哑油腻,“玉堂春……戏子……那还算什么爷们,还不如玩娘们。要不是孙青青真是个母夜叉,我也想试试……”

      方立翁看了那边一眼,努力辨认了半天,只觉得有些眼熟。
      他喝了口面汤,没把这些流言蜚语放心上,只是转回头时,突然发现聂子隐神色不大对,赶紧放下了碗,“聂……”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银光乍破。
      亮极了,又快极了,几乎让他以为是朝阳升起——之后才感觉到疾风。

      过了好半天,他才意识到那不是风的声音,因为聂子隐这一刀不是冲他来的。如果是冲他而来,他死恐怕只是那一瞬间的事情。

      血沙沙地喷涌出来。
      想必那人的死也是一瞬间。

      “……子隐。”他呆呆地念完了后半截。

      那人侧过脸,眼尾修长,眼底已经完全被金光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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