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之死》蒋胜男

9、后记

　　我写的从来就不是言情，而是人性.
　　不过不觉得自己在颠覆什么，也不是什么翻案，更不是纯为言情。
　　关于写作中也有一些点点滴滴。比如曾写过妲已刚开始进宫时和姜后的一段，当时把姜后写成一幅标准的怨妇恶像，“作丈夫的抢了无辜的女子，作妻子的便急忙着来防着狐狸精，我冷笑，她与纣王倒真是一对标准夫妻”“厚厚的脂粉盖不住她老去的皱纹，满头珠翠掩不住她眼中的闺怨和空虚，她要拿惩罚我来杀一儆百，让后宫的妃嫔们看到她王后的权威，警告后宫的小妖精们……”“我跪在冰冷的地上，双膝已经麻木，心中却是怒火中烧，后宫妃嫔们一个个自我身边走过，看着姜后的眼神是畏惧，看着我的眼神却是幸灾乐祸……”
　　当时写了几百字，好象要为妲已的馋害姜后作铺堑，但后来却全部删去了。这段很多余，妲已要报复的是纣王，姜后善也罢恶也罢，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
　　重提这段文字，只是想说明，《妲已之死》在别人眼中是颠覆也罢，是翻案也罢，是言情也罢，到底是以历史为标准还是以《封神演义》为标准，其实并不重要。这只是一个以妲已这个故事为背景，写一些这个故事中的人物和我想表达的感觉。鲁迅的故事新编仅仅是颠覆吗，翻案吗？几千年前的人和事，干我们底事，不过是借他人杯酒，浇自己块垒而已。
　　人物，自然是重新塑造了，只不过是拿着人文的角度，去想那些人，那些事，他们会是怎么样的性格，怎么去处理这些事。
　　我不相信宫庭里有所谓的真正爱情，爱情是平等的，而君王和后妃，先天已经不平等，又怎么会有平等的爱？纣王，历史上说他“聪明足以饰非，巧言足以拒谏”，文武双全，后宫中见多了美人，又极为自负。若妲已只有美貌，纣王顶多只有几个月耐心；初入宫的妲已，只不过一个未见世面的小丫头，怎么斗得过老谋深算的纣王。妲已若不变，若不是费尽心机的取宠，怎么可能在他身边活上十几年。
　　固然亡国的责任，不能安到后宫妃子的身上，但是即使亡国这件事是无辜，不代表这个女人是天使。象杨贵妃，就有善妒、害梅妃、吃荔枝、纵容杨家仗势、收安禄山等事。亡国的妃子，多少有些推波助澜的事，但是说一句公平话，亡国的实是君王，后妃插手不了政务的，小恶习亡不了国，政治的腐败才是亡国的根本。
　　有些小说写帝王与宠妃时，好象王者深情只为一人，而那些妃子由被动受宠到感动深爱，一直都那么蠢蠢的无辜的，实在很可笑。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后宫妃子多的是美貌，在后宫那种残忍的地方，蠢蠢的无辜的女人，是活不长的。
　　妲已初入宫时，那种所谓的报复，只不过是挑拨纣王与王后的关系，“我原是存了心要他痛苦的，要他也受夫妻骨肉分离之痛。这刻骨之痛，这铭心之苦，我与姬发都曾经深受此痛！”但是事情的严重后果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用毒刑的是纣王，并不是妲已！“两人的脾气斗上了牛，刑具一层层地加码，到最后，脱离了我的想象力之外，脱离了他的怒气之外。”
　　伯邑考的死，使妲已只能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用尽心机地取悦纣王。她对纣王的恐惧是入心入骨的，一个人长期处于恐惧之下，就算纣王待她再好，她也是无所感应的。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恐惧和恨，所以到后来一找到机会，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火焚鹿台，然而既然是火焚鹿台，也不能完全消除她心中的恐惧，“然而纣王在火中，疯狂地大叫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高高的鹿台，熊熊的大火，都阻止不了他的声音，这样清晰，这样可怕。声音从火光从穿越，像是从炼狱中发出来一样，像是要把我也抓回这个炼狱中。我掩耳狂奔，然而声音还是极度清晰，极度凌厉地追赶着我。我不停地狂奔，躲避着这可怕的声音。”这就完全是心理作用的，纣王再厉害，声音也不可能这么追着她。
　　所以我才会刻意把姬发写成普通人，目地就是跟“教人一见之下就会被他征服的人。相貌英俊，才思敏捷，三言两语便可说得人欣悦臣服。然而，言语之中可见他的极端自负和深沉无情。”的纣王作对比。姬发相貌普通，文才武功聪明程度也远不及纣王和伯邑考，如在纣王宫时伯邑考不动声色地与纣王斗了一回，姬发在一旁竟全然未发觉。然而姬发并不普通，他胜过纣王伯邑考这些天之骄子的，就是他的真诚和宽容。（姬发为王，可并不只是姜子牙的功劳）
　　刚开始他并没有为王的野心“我的大哥伯邑考不论容貌或是才学武功，都近乎完美。而小弟旦则从小到大，都是人见人爱，我则不上不下，尴尬地成为你玩笑中的“呆二哥”。妲已，或许我此生唯一的成就，是娶你为妻。”然而就因为他普通，所以他才去作那些“南山打虎、北河抗洪、东城抵寇、西坡种粮、安置流民、收伏夷人……”等高高在上的纣王伯邑考不会去作的事，所以才会得到百姓的拥护：“他们说，他们是为了二公子姬发。他们为姬发而投奔西岐，他们为姬发而守城，他们将收获的粮食奉献给姬发……因为姬发爱百姓，爱兵士，爱天下人呀！”
　　他得到黄飞虎，并不仅仅是因为妲已的努力，黄飞虎初到西岐时，是不把他放在眼中的：“黄飞虎的嘴角，却有淡淡的一丝不屑之色。他百战封王，我的父亲文王，昔年的西伯候亦是他的下属，更何况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借父荫而立的一个后辈小子，焉在他的眼中。”一句“暂避”拒绝了西岐君臣的相迎。武王姬发令天下归心的，是他的善待百姓与真诚：“西岐尽可放开怀报，让每一个来这儿的人都看清楚，想明白，最终自己决定是不是留下来，与我们共建西岐，开创天下。”这才令骄傲的黄飞虎和姜子牙等服气。“寡人不负天下，便要负一个女子不成？当日是西岐将她献给纣王，今日西岐却又为她曾是纣王之后而杀她？用这样一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辜负一个对我付出一切的女子？一个人连自己的真情也会背叛，又有什么不能背叛的。”“我与妲已求爱得爱，求仁得仁。”这才能令妲已倾心相爱，甘心就死。（要知道那时候的妲已可不是那么纯真了：“若你真负了我，我决不会甘心就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地挣扎和报复……”）
　　所以最完美的男人不是纣王，也不是伯邑考，而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姬发。所以伯邑考成全了姬发，所以姬昌选择姬发，所以妲已唯一深爱的是姬发，天下人选择的还是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