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天下Ⅱ》春涧客

19、八、滟贵妃（上）

　　没有任何预兆，也无任何打搅，贵妃莫名地从睡梦中蓦然醒来，隐隐觉着帷帐外头的烛火比平日里亮些。

　　她想起自己是在隆昌殿的暖阁里，可皇帝并不在身侧。于是悄悄掀开床帏，只见君陌披衣倚在榻上，就着灯烛在看折子。

　　“皇上……”她放松了身子，软软趴在床边，软声喊他，“您干什么呢？”

　　君陌的目光从折子上抬起来看她，她杏子红的寝衣柔滑光顺，是最好的蜀锦制成，领口松松的，趁着惺忪的眼眸，在暧·昧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旖旎。她睡得云鬓有些蓬松了，乌黑的秀发堆在脸庞，更衬得她不施粉黛的面庞娇柔可人。三十岁的女子了，却丝毫不见老态，时光仿佛格外厚待，只给予了她风韵与成熟，令她比之年轻时的青涩莽撞显得更具魅力，不曾带走她的分毫美丽。

　　“朕睡不着，怕吵着你，不如起来看看折子，倒还安心。”他起身走过去，抚一抚她光顺的肩头，“你怎么醒了？”

　　她柔婉一笑，翻过他的手掌心来贴在自己的面庞：“您不在臣妾身边，臣妾总是睡不熟的。”

　　他觉着好笑：“难道朕不唤你侍寝的日子，你也睡不好么？”

　　她抬眼看他，艳丽魅人的眼睛格外认真，“是，臣妾的确睡不好。皇上要怪臣妾小心眼儿也好，责臣妾犯了嫉妒的大错也罢，臣妾不愿欺瞒皇上。”

　　她的脸颊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发烫，带着细腻的触感，叫他怎舍得责她。“其实朕与你相伴十数年，如何不知？朕晓得，你心里在意朕，才会睡不好。朕心里也在意你，知道你还想要个孩子，所以常陪着你。你放眼看看整个后宫，谁的恩宠比你的多？”

　　贵妃低头，婉媚笑颜，“皇上待臣妾好，臣妾感恩于心。臣妾孑然一身，唯有好好替皇上管理好后宫，才能报答皇上的恩情万一。”

　　他道：“你做得很好。前儿听昭仪说，贤妃求你在云琛选妃的事上多多帮衬着些青霭？”

　　她点了点头，“说什么求呢？贤妃姐姐诞育皇长子，于社稷有功，臣妾是个无才无德之人，不能替皇上分忧，这点子小事，贤妃不说，臣妾也会做的，只是咱们素日里有些龃龉，之前怕她多心，以为我要害她。这下子她主动提出来，臣妾自然无不从命。”

　　君陌极欣慰的样子：“你这性子，当真比从前成熟多了。朕也听昭仪说了，你肯不计前嫌帮衬着贤妃和青霭，说明朕疼你不是白疼。”又安慰她，“你吃亏就吃亏在没有自己的皇子上，朝堂上那些迂腐老儿们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宫中你是最尊，谁也越不过你去。”

　　贵妃娇嗔：“皇上知道臣妾缺的是什么，怎么当初不把五皇子给臣妾养呢？莫非臣妾还不如昭仪，只养得帝姬，养不得皇子吗？”

　　“你瞧，才说你成熟了，又与朕小性儿。”君陌低声一笑，附身吻下来，道，“朕不要你养旁人的孩子，只想要你生个咱们自己的皇儿……”

　　夜凉如水，鸳鸯暖帐，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贵妃伏在皇帝胸前，拈一缕他的长发把玩，“皇上方才看得什么折子？这样心烦意乱，夜里也睡不安稳。”

　　君陌有些困倦了，细碎的墨发垂在眼前，平添他一分慵懒的帝王贵气：“藏边闹得愈发凶了，百越临近的部族被频繁骚扰，大理郡王老了，怕是要镇不住，几个寨子已经迫于淫威倒戈了。”

　　贵妃长长的羽睫覆在眼上，遮住了些许真意，“有贤妃的父王在西南坐镇，皇上本该高枕无忧的，只是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呢，皇上可要提醒提醒郡王，该打起精神来给皇上效力？”

　　君陌道：“朕怕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迟迟不立世子，几个儿子闹腾得厉害，内忧外患，他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贵妃微微吃惊的样子，掩唇道：“臣妾不通政务，只知道家事。按理三王子是端云长公主的夫婿，皇上的姊夫，论亲疏，论尊卑，也该是三王子当世子。”

　　端云长公主，是东宫太后的嫡亲女儿，也是她的独女，嫁给了云南大理郡王的第三子为妻。这位三王子是嫡子中最长，颇有贤能，待公主亦好。只是有一个不妥，他的长兄是府中地位仅次于王妃的侧妃所生，虽是庶子，却是位骁勇善战的，更是当地百姓敬服的小将军。这位大王子是贤妃的胞兄，在王府诸子中也是颇具威望，地位仅次于身为嫡子的三王子，可论军功才敢，却是远远高于嫡子的。

　　贵妃知道，若是对外，东宫太后是贤妃的靠山，实际上关起门来，内里却并不那样和谐。太后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会是大理郡王妃，可对于贤妃来说，还是胞兄当权更好。

　　君陌揉揉额角，也道：“问题就在这里，三王子和大王子都好，老郡王一个也割舍不下。前儿还递折子来问朕该怎么处理，多么荒唐！他想叫朕怎么说？朕若属意大王子，必定寒了母后的心；若选定三王子，贤妃难免怨怼，将来新王入宫觐见，连云琛也不好做人。”

　　贵妃笑道：“这样说，老郡王真是糊涂了，这样的事，自己处理不好，本来就是他的过失了，竟还来烦扰皇上，当真糊涂。”又问，“那么皇上私心里是偏心哪个王子呢？”

　　君陌失笑道：“说实话，朕一个都没有印象。当年朕登基，老郡王入宫觐见，他的儿子还都是愣头青的小伙子，朕作为新君，一心都在想如何令四海臣服，令老臣们信服，哪有精神去看他的儿子是好是坏。”

　　贵妃抿嘴儿一笑：“皇上没有私心？臣妾却不信。”一个是亲生的儿子，一个是隔着肚皮的嫡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君陌必定偏心大王子。可是若当真令大王子继承王位，贤妃的地位岂非更加稳固？那么她登上凤位更是指日可待了。

　　君陌道：“若说是私心，朕自然是希望这位新王能够替朕解了藏边的烦忧了。”

　　论坚定强硬，大王子武功甚高，皇帝这样的意思不言而喻。

　　脑中瞬间千回百转，她忽而眼中一亮，忆起前些日子里周月菡的那句话来，于是低徊道：“其实这事也简单，只需遣个人去瞧瞧就是了。”

　　“说得容易，谁又可堪重任呢？”

　　“这人需得值得皇上您信任，再来么……”她的羽睫轻颤，在女儿家的柔媚婉转间玩弄人心，“要身份高贵，使人不得小觑，最好还得与百越各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的人，的确难寻。”

　　君陌蹙眉听了半晌，疏朗的剑眉忽而舒展，笑道：“怎么难寻？岂非近在眼前？那日青霭便和朕提过一嘴，云琛大了，该到了为王朝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朕便派他去百越，真是再合适不过！”

　　贵妃的笑意更深了，叹服地抚掌笑道：“皇上睿智，臣妾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来。这样看来，藏边的矛盾要解决，真是轻而易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