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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五十三只小傻瓜 ...

  •   荀宇站在惠丰粮行的门前,看着门上生锈的大锁,还有歇业的布告,朝昕月吩咐道,“敲门。”

      昕月点头,上前三叩一顿地敲起门来。

      “叩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

      敲了半天没人应,昕月退回来,“王爷,里面好像没人。”

      荀宇看了眼粮行旁边裂开一条细缝的角门,淡淡到道,“继续敲。”

      “叩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

      “……”

      声音不疾不徐,听得人心里面空落落的难受。

      “吱呀”一声,角门打开,出来的人看见眼前的阵状脚步一顿,似乎有些意外和惶恐,三步两步小跑过来,向最前面的荀宇作揖道,“不知官爷驾到,有失远迎。”

      荀宇打量着他,三十多岁,面色憔悴却无病态,神色谦恭却不谄媚,连眼里的惶恐都半真半假,看来是个人物。

      “你是这惠丰粮行的张老板?”

      张老板拱手,“鄙人就是,贵人里面请。”

      荀宇点头,回头道,“荆将军和昕月随我来,其余人在外面候着。”

      “是!”

      两百人齐声应答,气势喧天,张老板回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枪头在太阳底下寒光闪烁,他心里一阵发苦,看来今天是要破财免灾了。

      院里与街外是两个天地。九月莲花谢了,只剩莲蓬探头探脑的打量着客人。莲池里隐约可见几位鲤鱼,见人走的近了,拍打着尾巴远远游去。

      池边安放着几盆菊花,摇曳着仿佛在等待故人到来,看上去并不是什么罕见品种,却无端给院子添了一抹生气,一抹人气。

      这是荀宇在进入尹州城后第一次闻到生机的味道,没有瘟疫和饥寒的腐臭味,满满的清新的感觉。

      “这花开的真旺盛,张先生好享受。”

      能在灾难中把日子过得这么轻松惬意,已经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了,这需要大智慧,大气魄。所以荀宇这话绝对是赞赏,甚至连称呼都改了。

      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老板却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过的太奢靡,只能干笑道,“这菊花是鄙人那小儿去年从城外挪回来的,不值什么钱。”

      天知道他养两盆花怎么就享受了,张老板心里苦,却不敢说。

      荀宇但笑不语。

      张老板一看要玩,这肯定在憋坏水呢。

      两人各怀心思进了主屋,荀宇自然上座,昕月立在他旁边,荆娘儿坐在他左下手,倒是张老板这个主人家被鸠占鹊巢赶到了右边。

      奉茶的丫鬟悄悄退下,荀宇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

      张老板心道不好,要放大招了。

      荀宇不知道这位张老板内心戏这么足,直接表明来意,“事态紧急,本王也不绕弯子了,本王是九州王荀宇,陛下的皇长子,本王此次来是以朝廷的名义向张老板筹粮,不知张老板可愿慷慨解囊?”

      “拜见九州王殿下。”虽然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位的身份,可当他亲口说出来时,张老板还是下意识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行礼。

      做商人什么最重要?当然是消息灵通。张老板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在九州王第一天进城的时候就派人去打探了。得知他只带了几千担粮草后,就知道九州王早晚要拿城里的粮商开刀,却没想到这刀来的这么快,对准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自己。

      想到他商量的语气,张老板低着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有带着二百人马,一口一个本王和人商量事的吗?这九州王分明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啊!

      然而不管心里如何憋屈,张老板抬起头时,又是一脸无懈可击的笑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鄙人当然愿意为国分忧,不知王爷需要多少?”

      “张老板果然大义。”荀宇觉得自己索然没看错人,一边将人扶起来一边不客气道,“你那里有多少?”

      嗬! 张老板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的州牧为了让他小舅子的大丰粮行一家独大,纵容流民□□烧他们的粮店,他们不得已关门。

      没想到现在这个王爷更狠,居然要连锅端,小小年纪这么阴险?张老板几乎能想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无非觉得他们这些奸商囤积居奇,为富不仁,大发灾难财,活该倾家荡产。

      可他们的粮食也是用真金白银收回来的啊,除了要交过路费、商税、保护费这些乱七八糟的费用,还要担心霉雨侵害、强盗打劫,一不小心就可能血本无归,甚至于丢了性命。

      他们用自己的辛苦换饭吃,连“士农工商、商人最末”也认了,为什么他们还是觉得让商人出血是理所当然?

      张老板憋着满腔愤懑不能发作,还得挤出一丝笑容,“鄙人家的粮仓还有米面豆黍共四万零五百担,王爷若是急需的话,给我们一家留些口粮,尽管拿去吧。”

      “好好好,张先生果然慷慨。”荀宇闻言,忍不住击节赞叹,“那本王就不客气了,你留五百担口粮,剩下的我派人来运。”

      “……”张老板的脸色已经是一片青白,万万没想到啊,这个王爷这么……一言难尽。他四万担粮草、万两白银,就这么轻飘飘的没了,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早知道他就开仓让那些人抢去了,好歹还有几个人念着他的好……

      张老板在这里后悔不跌,荀宇却当他觉得口粮留的少了,遂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十五日之内,本王保证将粮食一斤不差的还给你,肯定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张老板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幻听了,磕磕绊绊地确定道,“王爷您说要还?”

      “当然要还了,不还那不成土匪了?”荀宇好笑道,合着他把自己当成征粮的了。

      虽然他之前确实想过这么干,可有了燕北向送给他的礼物,他就不屑去坑他们了,省的捐几担粮还得欠他们一个人情。

      “我还以为……”
      张老板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原来这么半天他是在自己吓自己啊。

      荀宇明白他的未尽之言,更佩服他明明以为是强征却还愿意捐粮的胸怀,“朝廷的赈灾物资再有十多天就到,本王不想去周边借粮,才想从各家粮行周转一下。当然,本王会在开仓时写上诸位善人的名字,并着人传唱,让受恩的百姓感念你们的善行。”

      荀宇如此坦荡,张老板却羞愧的难以自容,他掩面道,“是草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王爷恕罪,这四万担粮草也请王爷不要再说归还的话了,就算草民作为一个尹州人为父老乡亲献的一份薄力。”

      “这怎么能行?”

      “请王爷不要推辞,否则真是羞煞小民了。”

      “好吧。”

      他说的这般恳切,倒是令荀宇心有感叹,大齐有这样的子民真是万幸啊,他也不能亏待人家,想了想问道,“还不曾听过张先生的名讳?”

      张老板心里一跳,“草民字有仁,名德发。”

      荀宇背着一只手,“张有仁听旨——”

      张有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草民听旨——”

      “张氏有仁,性慷慨仁善,捐粮救灾,堪为商之表率,今擢其为尹州司梁,组织粮行,平易粮价。允其后代入官学,并行科举之事。”

      “草民领旨,谢王爷恩典。”张有仁五体投地,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却没想到王爷这么大方。

      尹州司梁是什么官?张有仁没听过,可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就是尹州粮行的头头,这其中裹挟的巨大利益和人脉网络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他振奋的。

      “允其后代入官学,并行科举之事。”

      本朝为了压制商人、防止官商勾结,禁止商户参加科考。商人再有钱,也不过一身铜臭味,无论哪个贵人一句话,就能把他们捏死。一些商人有了钱,也想过转换门第,殊不知律法的空子哪有那么好钻,一不小心被敌手和贪官盯上,就是人财两空的下场。

      现在九州王一句话,他们张家就改换门庭了。四万担粮食给子孙铺一条青云路,张有仁觉得他赚大发了,早知道就连城外庄子里的存粮也捐了,说不定还能扶摇直上……

      告诫自己做人不能太贪,张有仁思忖着他该怎么报答九州王的大恩?

      荀宇马上就给答案了,既然给马儿吃草,自然指望着马儿快跑,他毫不见外地使唤道,“张司梁请起,稍后你去通知城里所有粮行的老板,就说本王以朝廷的名义向他们借粮,半月内必定如数归还。”

      “是,王爷。”

      “……”

      九州王离开,一个少年从后堂走出来,和荀宇差不多的年纪。

      “阿爹,我能入官学了。”

      原来这是张有仁的独子张澧,他幼年丧母,张有仁对他宠爱非常,怕他受委屈,甚至没有续娶。张澧痴迷读书,他便到处延请名师、收罗古籍,张澧不喜经商,他便打算把家业传给未来的孙子,若是孙子也无意,就选两个忠仆替他们打理……张澧仰慕鹿鸣书院的高师,张有仁就千般打点想把人塞进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所以九州王这一口草算是喂到人心坎儿里了。

      张有仁看着敦厚稚气的儿子,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是啊,往后小酒你就能进官学了,高不高兴?”

      “高兴。”小名酒儿的张澧重重点头。

      “哈哈……”

      张有仁感念九州王的恩情,跟儿子闲聊了几句,就马不停蹄的四处去传话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跟人周旋的,不过后半晌,来找荀宇捐粮的粮商就挤满了州衙,注意是捐粮,不是借粮。

      荀宇当然也不能让他们白出血,凡捐粮过万担的商户,允其往下三代参加科考,不足万担者在州志上记载其善名,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流芳百世了。

      旨意一出,余粮不够的粮商纷纷捶胸顿足,又听九州王说“以后还有仰仗各位的地方”,眼前顿时一亮,他们还是有机会的嘛。

      粮商散去,荀宇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账本合计处的十万五千六百担粮草,颇有种空手套白狼的感觉。

      却不想若非他是九州王,掌毓、尹、潞三州的军政大权,想开先例让商人子弟参加科考谈何容易?没有这块肥肉吊着,想让这些老油条吐血又谈何容易?

      哎,果然还是涉世未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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