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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只小傻瓜 ...

  •   今天皇上心情不好。

      尽管皇帝并没有特意表现出来,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的老油条们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所以在听到皇帝只将闻家长子流放西陲后,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却都高呼“皇上仁慈,万民之福”。待李英唱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也都悄悄退后一步,不敢触霉头。

      不过,总有那不怕死的。

      兵部上书抱拳,“启禀陛下,南方的流寇越来越多,烧杀抢掠,四处作乱……”

      “启禀陛下,国库空虚,库银和粮草均对不上账。”这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一脸悲催地替前任背锅,也不知这收了两次的赋税都被转移到哪里去了。

      “启禀陛下……”

      “启禀……”

      没一件好事,荀宇忍着身上的酸痛听得昏昏欲睡,却被廷尉肖谨之的话惊醒。

      “启禀陛下,昨日传来消息,尹州城出现瘟疫,州牧畏罪自杀了,被关在城里的灾民开始往荥阳方向涌来……”

      尹州州牧死了,他该找谁为苏禾报仇,荀宇闭上眼睛。

      “……”

      众臣奏完,皇帝扔下手中的折子,喜怒不辨地开口,“朕刚刚登基,竟是没有一件喜事。”

      殿下的官员惶恐道,“臣等万死。”

      皇帝扫了眼跪得齐整的百官,淡淡道,“朕不需要你们万死,尹州水患,谁能去解?”

      “……”大臣的脑袋压得更低了,那是十有九死的瘟疫啊。

      “呵。”

      皇帝的嗤笑回荡在宫殿,有胆小的已经趴下了,被殿外的侍卫拉了出去。

      一室凝滞,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了,突然有人动了。

      一直未弯下膝盖的荀宇出声,“陛下,儿臣愿往。”

      正要发怒的皇帝被他一句话浇灭火气,继而皱起眉头,“你怎么能去?”

      刚对九州王生出一点好感的百官闻言不由腹诽,他不能去,难道我们就能去了。

      “儿臣想为父皇分忧。”荀宇抬头看着皇帝,眼里满是孺慕,这殿上也只有他一个人敢直视圣颜了。

      “……”皇帝唇角一抿,看着他,半晌道,“朕准了。”

      “儿臣想借父皇的两万大军一用。”

      “准了。”

      “儿臣想带几个太医。”

      “准了。”

      “儿臣想从户部借数个擅算账的小吏。”

      “准。”

      “儿臣想从工部调几个懂水利的官员。”

      “准。”

      “儿臣……”

      “准。”

      不论荀宇提什么要求,皇帝都是一个字,准。

      荀宇躬身,“谢父皇。”

      他说完,刚退后一步,殿外的急报声传来。

      “急报——”

      “五日前我军大败燕军。二十万燕军,主帅并将士全部被俘,丢失的三座城池尽数夺回。大军继续向东往燕都逼近,燕平帝送来降表,请求议和,这是他的亲笔信。”

      终于听到一件喜讯了,除了皇帝,殿上诸人都是一脸笑意。

      皇帝接过李英递上的书信,拆开后,粗览一遍,突然扬手笑道,“哈哈哈,燕帝在信上说攻打齐国完全是燕太子自作主张,与他无干,若是我们肯退兵,他愿意废黜太子,尔等可信?”

      百官也笑,摇头道,“不信。”

      这不信有两重意思,意思不信燕平帝不知道太子出兵,二是不信他会废太子。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插一段燕氏皇宫的秘闻。

      燕国有一美人,名美人,有闭月羞花之色,沉鱼落雁之貌。帝出游,偶遇之,惊为天人。封贵妃,赏万金,宠冠六宫。后妒之,屡屡加害。帝大怒,废后黜太子,立贵妃为新后,其子为太子。原后愧悔,自绝于冷宫。废太子亦愧悔,闻新后喜芒砀之乌鸡,亲养敬献之。
      ——《贵妃正传》

      这是某本在燕国家喻户晓的话本上的记载。说人话就是:燕国有一个美人,名叫美人,长得很不错。一天皇帝遇见了,就把人带回宫,宠得不得了。皇后这个嫉妒啊,下药、陷害、刺杀,十八般武艺亮出来,心心念念地把人弄死。这下皇帝怒了,毒妇,竟敢害朕的爱妃!于是皇后被废了,她儿子也被废了。贵妃成皇后了,她儿子成太子了。住在冷宫的废后心里那个悔呀,于是悬梁、饮毒、撞墙,选一样就去死了。废太子也悔呀,听说新皇后原贵妃喜欢吃芒砀山的乌鸡,就亲自喂养敬献给她。

      “噗——”荀宇当初读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喷出一口茶汤,皇帝为了贵妃废太子,写书的人脑子被狗吃了吧,太特么荒唐了。

      然而,事实比话本荒唐一千倍。

      燕平帝为了立贵妃为后、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亲手鸩杀了先后、废掉先太子。为讨贵妃欢心,还将废太子贬到燕齐边境的芒砀山上养乌鸡。甚至解散六宫,二十年如一日的独宠贵妃,因此他怎么敢废了贵妃唯一的儿子。

      所以,殿上听说过这些秘闻的老臣,都十分笃定燕平帝不会废太子。

      就在这时皇帝开口了,他对荀宇道,“宇儿,你的看法?”

      荀宇想了片刻,清清嗓子道,“议和可以,废不废太子也是燕国的家事,我们无须干涉。”

      见皇帝点头,他继续道,“但是因为燕军入侵,给齐国造成的损失须得他们赔,比如粮草、兵马,伤亡将士的抚恤等等,还有二十万俘虏,燕国的元帅和将军,也得拿钱来赎。”

      皇帝击掌,露出自上朝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百官也在下面称妙。九州王这主意一出,不仅能缓解国库的压力,还能削弱燕国的国力,使之数年内不敢兴兵,可谓一石二鸟。

      就在此时,二皇子突然荀康出列,抱拳,“儿臣也想学皇兄为父皇分忧,请父皇恩准儿臣带兵剿灭乱匪。”

      十六岁的荀康身形高大健壮,比同年的荀宇高了一头、壮了两圈、黑了三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兄长呢。他站在殿上,神情坚毅,一场叛乱,似乎褪去了他身上最后一点少年稚气。

      “准了。”皇帝点头,似乎不想多说什么。

      荀康眼神一黯,谢恩退下。他身后的三皇子佑见状,默默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

      ……

      御书房里,荀宇解下腰间青色的玉牌,递给皇帝,“父皇,这是鹰爪的玉令。”

      皇帝接过来,里外翻看了一下,哼笑道,“他竟把这个给了你。”

      这玉令原本在闻襄儿手里,为了刺杀魏王,就由金令主廿东掌管,后又由他调集全部人手前往荥阳支援。没想到廿北等三位令主叛变,设计夺了玉令,皇帝知道它是落在了燕北向手里,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给荀宇。

      十万鹰爪,盘踞在芒砀山,进可攻退可守,算得上一股强劲的力量了,燕北向竟舍得?皇帝一时间思绪复杂。

      荀宇不知道皇帝内心所想,只是点头“嗯,阿北找到了家人,希望我能给鹰爪找一个出路。”

      “哦?”皇帝敲打着桌案,“那你打算怎么办?”

      荀宇摇头,“继续让他们当土匪肯定不成,直接解散也行不通,儿臣心里没章程,才想让父皇拿个主意。”

      “不如全都杀了吧。”皇帝摩挲着玉令,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以前有闻鹤给他们通风报信,他才拿鹰爪没办法,现在闻鹤死了,又有玉令在手,捏死他们不过费点吹灰之力。

      “啊?”荀宇一把夺过玉令,“这可不行,鹰爪虽然干了坏事,可在闻鹤的叛乱中他们都是立了功的,要是全杀了,阿爹你指定要背上卸磨杀驴的名声。”

      皇帝听着这一声阿爹,也不计较他的胆大妄为,笑道,“阿爹是开玩笑的。”

      “真的?”荀宇可不觉得皇帝在开玩笑,他至今唯一的的败绩就在鹰爪手里,剿灭鹰爪的决心他肯定早就有了,现在他是皇帝,再加上鹰爪中认令不认人的规矩,杀了他们比砍瓜还容易。

      “当然是真的。”皇帝站起来拍拍他的脑袋,“慢慢想办法吧,他们就交给你处理了。

      “谢谢阿爹。”荀宇高兴地在他手心磨蹭两下。

      皇帝无奈(宠溺)地又揉了他两下。

      气氛正好,荀宇试探道,“阿爹,我给那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团圆,您要不给他起个大名?”

      皇帝放下手,脸上看不出表情,荀宇却知道他生气了。

      “他和朕没关系,你看着办吧。”

      荀宇讪讪点头,“哦。那儿臣告退了。”

      皇帝送他出去,走到门口,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痕,突然道,“晚上关好窗户,最近蚊子太多。”

      “哦哦。”荀宇一时没反应过来,胡乱点头,走出去一截才想到都八月底了哪儿还有蚊子,一头雾水的去了贤妃的长信宫。

      “儿臣参见母妃。”在皇帝面前尚且不用跪拜的九州王,在贤妃面前不过弯了弯腰。

      “皇儿快起来。”

      贤妃虽不满他的轻慢,却还是连忙将人扶起,经过几年的后宅生活,她已经很擅于掩藏情绪了,更明白没有这个儿子,她什么也不是。

      “皇儿看起来消瘦了许多。”贤妃欲摸上荀宇的脸,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她眼神一暗,转瞬间,又拉起他的手笑道,“今天母妃亲自下厨,给你做些爱吃的东西。”

      荀宇将手抽出来,摸着桌上的茶杯道,“母妃不用麻烦了,明天儿臣就要带兵前往尹州,还有许多事未安排好,现在是来向母妃辞行。”

      “……”贤妃沉默了一下,忽然捶打着荀宇,哭诉道,“你这死孩子,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也敢去,你要是死了,阿娘可怎么办呀……”

      荀宇觉得现在的贤妃才是他认识的胡氏,他抓住她的手,轻笑,“您放心,我不会死的。”

      “……”

      长乐宫。

      淑妃看着啃骨头啃得满嘴是油的荀康,头疼道,“儿子啊,你真要去剿匪?”

      “嗯。”荀康丢下骨头,捏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

      淑妃手掌托着腮,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家傻儿子,“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呀,朝廷里那么多武将,哪用得着你一个小娃娃带兵打仗。”

      荀康闻言,眼下嘴里的东西,擦擦手道,“儿子想给阿娘争一口气,也想向父皇证明我不必大哥差。”

      淑妃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一激动又给荀康夹了一根排骨,“傻儿子,阿娘不用你为我争气,你只要吃好、喝好、玩儿好,总之好好的就行了。”

      “嗯。”荀康啃着排骨点头。

      淑妃看他傻乎乎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又道,“不要和你大哥争,人和人相处靠缘分,你大哥入了陛下的眼缘,自然得宠些,你只要远着他就行了。”

      “儿子知道。”

      荀康虽然羡慕父皇和大哥感情好,可断不至于嫉妒争宠,只是有点不服气罢了。不过他更好奇的是阿娘为什么总是让他远着大哥?

      他脸上的疑惑那么明显,淑妃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边替他擦嘴边的油迹边道,“受宠的人身边是非多,娘是怕你遭池鱼之灾。”

      荀康恍然大悟,又不以为然地道,“阿娘你想多了,父皇那么宠大哥,怎么会让城门失火。”

      “……”

      城门不失火,池鱼也会遭灾啊。

      淑妃想到之前闻家叛乱的事情,看似巧合,实际上一环扣这一环。她甚至怀疑连带九州王去尹州都是皇帝算计好的,他大概是担心荀宇留在荥阳会被当成人质吧。

      一想到皇帝根本没把他们的命当回事儿,淑妃所有争宠的心思就都歇了,也更加决定要儿子离荀宇远远的了。她从来不指望荀康有多大的出息,只希望他活得快快乐乐、坦坦荡荡,可再怎么心大的孩子,整日看着自己和兄长被父亲差别对待,迟早也会移了心性。

      淑妃将所有的心思都压在心底,板着脸道,“总之你离他远点儿。”

      “不要。”荀康摇头,见淑妃沉下脸,凑过去哄道,“阿娘你别生气,大哥那么受宠,是父皇属意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我和他近点儿将来不是好办事么。”

      “……”淑妃无语,合着这么多年她是白担心了,自己这傻儿子恐怕压根不懂什么叫嫉妒。

      ……

      毓秀宫。

      “母妃,我想和大皇兄一起去尹州。”荀佑放下书看着吴贵妃,病态的脸上染上一抹潮红,眼睛里燃起两撮儿小火苗,亮晶晶地充满期待。

      吴贵妃一口拒绝,“不行。”

      荀佑眼里的火苗瞬间熄灭,只留下死灰一般的黯然,吴贵妃坐在对面却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儿,自顾自说道,“阿娘如今只能靠你了,你要好好读书,你的夫子是鹿鸣书院的山长,是当世的大家,齐国一半的读书人是他的学生,朝中大半的官员是他的门生,连你父皇都受过他的教导,你若是得到他的支持……”

      “荀宇和他那个贱/婢娘一样,都是下贱坯子,自甘下贱赶着去送命,真要死在尹州才大快人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不要学他弄不清自己的身份……”

      “母妃——”荀佑突然打断她的话,语气生硬道,“儿臣要读书了。”

      吴贵妃半点没觉得不对,一脸欣慰道,“好好,阿娘不扰你了,你用心读书,为咱们娘儿俩争口气。”

      “……”

      目送吴贵妃出去,荀佑痴愣愣地握紧手里的书,半晌后无力地闭上双眼。

      ……

      荀宇从宫里出来,上了马车却没敢立马坐下,心里问候了燕北向千遍,磨磨蹭蹭地避开伤处,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才对车夫说,“去远归寺。”

      闻道远被慧能大师带回了远归寺,荀宇临走之前想去看他一眼。

      “贫僧见过九州王。”慧能大师双手合十,两月未见,他的佛相又庄严了许多。

      “大师不必多礼,本王此番前来是想见见故人。”荀宇回礼,侍从将香油钱奉给身边的小沙弥。

      “……”

      慧能大师带着荀宇到了后山,三转五转在一个小土丘旁边停下来,“王爷,就是此处。”

      荀宇点头,“劳烦大师了,本王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慧能念一声佛号,“王爷请便。”

      坟前无碑无铭,坟土还带着新翻的潮意。荀宇跪坐下,沉默地焚香摆贡,洒一壶浊酒,“阿远,这些日子太忙,没顾得上来看你,不要生我的气。你现在应该已经和家人团聚了吧,你大哥和外甥那里,我都安排好了,你不要担心。你在这里住的习不习惯,若是那些和尚太吵,你就先忍耐一下,毕竟是借住人家的地方,等这些事了了,我给你另找一个风水宝地……”

      荀宇抹了抹脸上的咸湿,用木棒翻搅烧尽的纸灰,“我明天就要去尹州了,这些钱你先收着,省着点花,等我回来再给你烧,若是实在不够了,就托梦告诉我一声,我给你遥寄过去。”

      傍晚的凉风拂过树梢,发出“呜咽”的声响,荀宇往坟头上掬了一把土后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少去赌场青楼鬼混,小心被这里的大师们收了你。”

      ……

      出了寺门,荀宇向慧能告辞,“大师,叨扰了。”

      慧能念一声佛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荀宇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后山的方向,踏上了马车。

      他身后,一个沙弥跑出寺门,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泪水盈眶,“阿宇……”

      慧能转着佛珠摇头,“慧空,你的佛心动摇了,每日的功课再加一倍吧。”

      名叫慧空的和尚收回目光,不喜不悲地点头,“是,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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