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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春色无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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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稳坐江山的是你?”拂袖间带翻了香炉,几枚香丸滚落在地,“这龙椅上坐着的,是三纲五常,是世世代代传下的宗法,肆意妄为,譬如桀纣,来日朝中谁违天逆理也只一句上行下效,君不君、臣不臣,这便是你定国安邦的法子?”
仲堃仪从未见孟章如此怒火中烧,一时间也没了言语。方才二人争论一番,都是动了气了。
此时奉天门外,尚且跪了一地的朝臣,教在偏殿里吃茶的别国使臣笑话。眼见着雨落成了霰,沉闷地叩击着朝服与梁冠,却依旧无人起身。几名掌老太监劝了又劝,只得叹息着来回禀。
孟章本也猜到璋儿是他兄长未了避人耳目而藏于宫里的庶子,这方顺水推舟地领了回来,只当时以为仲堃仪不过想教这侄儿伴他左右,顺便得个质子,哪知竟就这么立为了太子。宗法根本便是嫡长子继位,方登庸纳揆,便闹出这等事来,对百官尚且不好交代,更别说安抚民心了。从前仲堃仪瞒着他什么也罢了,这兹事体大,岂可儿戏?
念及这些,孟章便郁结于胸,烦闷间咳起来,竟一发不可收拾。仲堃仪见如此,忙上前扶了他坐下,端茶送水着实忙活了一番,又抚他胸口问是如何。
孟章气是顺了些,可依旧不愿多瞧他一眼。
仲堃仪这方就着半跪的姿势握了他手道:“当初你替我守城,孤注一掷,九死一生。此生我只愿与你相伴,眼里再容不下旁人,他们日夜拿子嗣要挟我充盈后宫,这般僵持不下,也终究要波及朝政,倒不如就背个骂名,了却这事端。这事我确是早便想好了,连你王兄也不知道,璋儿七窍玲珑,性子又似你,我早便着人留意了。你既喜欢他,便送他一份厚礼,他又怎会是个不承恩情的?即便旁人要拿他身世做文章,也无凭无据,空口白牙,随他们说去!”
孟章听仲堃仪这一番话,只觉着是强词夺理,将对他的一片深情拿来做肆意妄为的借口,依旧是气不过。
“你权且说去!”
仲堃仪知孟章仍在气头上,也不好留他,只跟着迈出去,瞧他大步流星地行走于跪于两侧噤若寒蝉的宫人间。
走过拐角,终究忍不住偷瞥一眼,只一眼,便被仲堃仪逮了个正,唇角一扬,眼中荡开层层叠叠的柔情。
绿袖一拂,步子愈发急了,一转眼便消失在尽头,只余那冰霰敲打着琉璃瓦,细碎间仿若他调弦时偶尔低语的一句,凑过去,却见他绯红了双颊,再不言语。
傍晚,冰霰终是停了,仲堃仪并不搭理依旧跪着的群臣,而是经过他们跟前,步行去了太庙,于供奉着历代皇族神位的东配殿跪着朗声道,自己寻回独子一时欢喜竟未经百官准许就将他立为太子,乱了祖制,铸成大错,愿在此思过。
如此这般,那些个跪着的朝臣皆是傻了眼,若仲堃仪盛怒之下责罚他们,尚可得个冒死进谏的好名声,到时候前赴后继地告假、辞官,令其知皇权不过是个摆设,若想稳坐泰山必得仰仗他们这些个文臣,哪知仲堃仪竟顺势而为,反将一军,倒将这逼得九五之尊不理朝政的帽子扣在了他们身上。
仲堃仪也是当真耐得住性子,真就于太庙里住下了,连着几日不上早朝,一切由孟章决断,孟章却以身子抱恙为由,将送来的奏章原封不动地由司礼监官按票拟批红又送还回去,这一两日尚可讲究,时日一久便挨不住了,胡阁老尚且告假未归,诸事内阁那几位都要先争论一番,谁也不服谁,整日里斗得乌烟瘴气,最终仍旧是听人劝一句,国不可一日无君,仍旧是群臣于奉天门外跪了恳请仲堃仪应天受命,仍旧回朝主持大局。
仲堃仪躲了几日清净,掏掏耳朵,虚情假意地又自责一番,直说得当日领头的那几位大人伏地说尽了赔罪的话,这方又回来做他济世安民的天下共主。
仲堃仪辅一归位,便大刀阔斧地整军经武,暗地里寻人挑唆早已对仲堃仪怀恨在心的天枢三大世族与天璇联合谋反,发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借此一役帮天枢王族夺回大权的同时,也以此为借口削藩,将天璇的几处易守难攻的城池都收为己有,铲除了当年害死裘振的邪佞小人,逼天璇称诸侯,再不可自诩为王。此便是杀鸡儆猴,至此他国皆称其为共主,再不敢有旁的心思。待此风波平息,仲堃仪方又举行了立储仪典,宣布璋儿改名为仲剡,定了东宫三师,再无人敢说半句。
“当真是好手段。”执明立于城楼上,眺望着掩映在霞光中的钧天绵延的长垣道,“幸而他还念着些情分,不然我岂能在此逍遥?”
立储不过是个由头,改弦易张才是根本。如今皇权又都集中在他手中,无论是朝臣还是别国,都已见识了他的手段,再不敢轻举妄动。而这曾被天璇侵吞的瑶光古国,如今已划归至钧天境内,可仲堃仪仍旧是邀了慕容离作为国主前来继位,执明便也跟着来凑热闹。这瑶光虽小,却五脏俱全,烽燧、关口等边防工事也需从长计议,孟章便领着苏严一同来出谋划策,兼叙旧,兼晾着那惹他不悦的九五之尊不搭理。
天色渐暗,二人说着话便从城楼上下来。宫城尚按着如今的诸侯规制修葺,便只能往偏殿去。拾级而上,抱鼓石上雕着的麒麟卧松被宫人提着的灯一照,仿佛面上蒙了层阴影,那凸出的一双眼打量着身形单薄却从容自若的孟章。
宫人进去报了,二人便往里走,刚跨过门槛便听着里头迎出来的脚步声,随后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姑母”。
孟章顺着望去,便见着掩着裙裾的披帛一角,被立柱挡去的绣得栩栩如生的仙鹤,在月色下正回首瞧他。再往上瞧,便与那双总好似俾睨天下的凤眸对上,相顾无言半晌,终究是孟章先移开了目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执明也赶紧跟着行了一礼,待跟进去时附耳道:“阿离未曾说与我。”
孟章也未留意执明说什么,只觉着思绪万千。
慕容离已备了宴,请孟章与其母后慕容瑶入得上座。虽是有鼓乐清音相伴,可席间依旧是沉闷,不过偶尔慕容离与慕容瑶一问一答,说些家乡事。听他们言谈,孟章方知此次是他母后突然造访,慕容离也是方知道的,不及告知他二人。孟章心下便奇怪,他母后连他归国都不曾露面,如何今日明知他在倒来走这一遭?
待摆了茶具,环桌而坐,正聊起这瑶光最负盛名的“小龙团”茶,便听着外头一阵吵嚷。
“哪有这般胡闹的?若真将你留在军中,叫几声叔叔都无用!”
不多时人来报,是练兵归来的苏严,他手里提着个做端茶送水小厮打扮的孩童便进来了,那孩子滚圆的小脸上一对杏眼,胸前一滩水渍,望着孟章无辜地眨眨,孟章便觉着头疼起来。
苏严未料到座上还有旁人,瞧着那眉眼间与孟章七分相似,又居于上座便多少猜到了她身份,赶紧放下仲剡按着他一同行了个礼,慕容瑶微一颔首,目光却是落在看着低眉顺目格外乖巧的仲剡身上,便就唤他进前来。仲剡瞧瞧孟章,见他微微颔首,这方走上前去。
那一双凤目便就凝在他一张粉雕玉逐的小脸上,看了半晌,方伸了手,将一缕散乱的发搁到他耳后,顺势便拉着他在身旁坐下了。
这般举止亲密并眼神温柔,是孟章不曾见过的,心下顿时五味成杂,便就低了头自顾自吃茶,听他们在席间赋诗。仲剡年纪最小,却并不怯场,有模有样地跟着行茶令,愈发教人喜欢,慕容瑶脸上难得的笑意都是给了他的。
待夜深了,方散席,送慕容瑶到殿外,却听她背过身淡淡道:“这孩子似你。”
孟章一怔,却见那披帛裙裾都已消失在了夜色中,心绪难平,便就多走了几步,回到下榻之处,苏严早便候着了,向孟章抱怨了几句,又吃了几杯酒,这方睡去。
孟章坐到香几边上,望着跟前梳洗罢散着发垂着小脑袋等候发落的仲剡道:“我不过晚归几日,你便这般胡闹?不过是寻个由头撒欢罢了!”
仲剡听孟章语气里并不十分恼怒,便就往他怀里一钻,搂着他腰道:“父后,儿臣好生挂念……”
孟章被他这力道冲得险些坐不稳,分明是最不喜腻在一处的,可这小小软软的一团搂在怀里,便舍不得推开,只摸了摸他的发心道,这孩子仗着自己宠爱他,愈发的无法无天了,不过这也好,他并不想仲剡如他儿时那般,如履薄冰地谨言慎行,以后有的是他要操心的,如今便令他自由快活些吧!
正想着,却又听怀里的人儿道:“父皇也十分挂念父后,这几日寝食不安,夜不能寐,便时常拓父后的字打发时间。父后立春时写的那首诗,父皇已拓了厚厚一叠,有些还未填墨,笔便搁下了,长长叹一口气。”
说着便有模有样地学了一番,孟章却是顿时面红耳热。
立春时,他赏罢御苑,赐群臣春盘,便回暖阁赋诗一首,仲堃仪从背后抱着他瞧,瞧着瞧着手便伸入了衣襟里,也不顾他推拒,墨染了衣带,凌乱间那几行落于地上,为那窗外飘进来的一瓣桃花点缀了春色无边。
“谁教你说的?”孟章拽过仲剡的手作势要打。
仲剡笑嘻嘻地逃开了,方开了门便见着一人站在外头,一惊之下赶紧收了猫着腰偷听的姿势,挺直了腰板笑眯眯道:“新贡的樱桃红如玛瑙,用梅子水煮了,捣碎了印成花钿薄,染作冰澌紫,沾白糖,味良独美,想邀君一品。”
孟章望着那月光下的眉目疏朗淡淡道:“出去。”
话音方落,人已到了跟前,仲剡带上门一溜烟地跑了。
蹙眉间,那一颗红如玛瑙的樱桃已被覆上的唇喂到了口中,当真是清甜中带着微酸,味良独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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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是萌萌的几篇番外+七千字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