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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日常甜之白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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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安往身上泼了几把水便溜了,仲堃仪背对着孟章自顾自地洗。水清如镜,不敢低头瞧,可又怕那人经不住这初秋河水的清冽,唯有支着耳朵听背后动静。然而这水声又镜花水月地幻化为方才那一眼。
心猿意马。
分明向来只爱软玉温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与一须眉相伴,可为何方才那一瞬会生出似是而非的心绪?
定是他雪中送炭方刮目相看,仲堃仪这般宽慰自己,心道本都是男儿身有什么看不得的,再回头时,却见着一头青丝抚过皓雪凝脂,如绸缎般披散在水面。而他颈上用绿丝绦穿着的一枚玉璜,夕曛之下仿若妖冶的一颗心,悄无声息地跃动着,却又如春雷乍响,下一瞬便要在那愁云惨淡的眼中落下雨来,淅淅沥沥、终日不绝。
这玉璜先前在醉酒时见过,更衣时也见过,指尖一触,是他的体温,从腰间攀至颈间,像吸饱了血扎根在他身上的活物。
可又如何问他?结发之时待以凉薄,如今也未能交洽无嫌,只怕话一出口便成了笑谈。
心下这一番计较,反倒更不是滋味。朝不保夕,何苦来哉?
待孟章起身去取衣裳,故意放缓了动作的仲堃仪方回过身来,却是不敢抬头的。
方才那人所在之处,只飘着一截腕上拆下的碎布,血迹晕开成触目惊心的画卷,赤地千里、疮痍满目。
心下惴惴,跟着起了,见那人清瘦的影落在自己脚畔,稍顿了顿,便笼着半湿的衣踽踽独行。分明身在一处,却仿若别鹤孤鸾。暮色霭霭间,云树遥隔。
仲堃仪忽就受不住那背影寂寥,几步上前行至他身侧,默默无言,可偏就这么死皮赖脸地并肩。
孟章些微讶异地瞧他一眼,不言语,但也放缓了步子。
行到生火之处,隋安冲他们咧嘴一笑,二人即刻便分开坐了,隋音见状狠狠拧了隋安一把。
待又吃了些东西,仲堃仪瞧了眼孟章的湿发,向那老渔翁道,可否在船上搭个船篷。也是巧合,这附近恰有片金丝竹林,几人砍了些扎了个船篷绑上,仲堃仪仍嫌不够,又带了捆细的上船。
老渔翁说后几日怕是有雨,用船上存着的箬竹多编了两套斗笠蓑衣才睡下。顺水而下,不费什么气力,隋音打着哈欠在船头看着。仲堃仪却也没睡,盘腿坐在船篷外鼓捣剩下的竹子。
孟章睡得浅,咳了几声便醒了,推开层层叠叠的衣衫坐起来,打量着那背影低声道:“做什么?”
仲堃仪愣了下,也不回头,只含糊道:“编帘子。”
这船篷虽有了,但仍两头通风,一场秋雨一场寒,虽至多不过一日,可孟章自上回热病后,复又咳起来,最是吹不得风。这编帘子的手艺是他在北境学的,跟着老兵消遣,哪知如今能用上。
听身后没了动静,仲堃仪很有些不自在:“你且睡去,这要不了多久。”
“我醒了便难合眼。”孟章叹了口气道,“不如你与我说说那天玑国主。”
先前只顾着逃命,未谈及此事,如今夜深人静,倒是个时候。
“我与那蹇宾只一面之缘,彼时他仍是天玑侯,向父皇奏说欲将玉衡并入封地,父皇不允,他悻悻而归,一年后方继位便举国兴兵将玉衡拿下,自立为王。依我看,小齐多半已知他身份,他这般屈尊俯就,怕是并非感念小齐救命之恩。”仲堃仪扯紧了草绳道,“天玑久无悍将,又笃信鬼神、信奉巫仪,即便蹇宾工于心计,也苦于无人可制衡一手遮天的国师。”
“依你所言,那天玑国主竟是想请齐兄出山,掣肘国师?”
仲堃仪叹了口气道:“定是别有所图,只怪临行仓促,未及提点。”
“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
仲堃仪听罢一笑道:“你怎学那天玑国师?”
这一说便回了头,对上孟章的眼,又是一怔,忙低头解了锦囊递过去:“那日隋安采的。”
先前孟章常吃的药丸里便加了白杏,瞧一眼便知是什么,可经了这几日生了潮气,那锦囊里的大都捂得烂熟,怕是挑不出一个好的来。仲堃仪见了脸上窘迫,想夺回锦囊,却被孟章避开了。
收了口,揣进袖里,理所应当,却不言谢。
重又躺下,仍是目不交睫,可袖中透出的隐隐的香甜,却令人于这没落穷途间,安心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