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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见 ...

  •   三.

      离开古鲁丁似乎已经很久?还是在昨天刚刚从那座苍黄的神殿里走出去?那种时光就模糊成一片暗淡的流光掠影,只是拉长缩短日复一日的重复。

      古鲁丁城是苍黄的,硕大的原石堆垒出城墙与神殿;奇岩城也是黄色的,城外低矮的山脉夹着细窄如线的土路通向内陆,绿树总是婆娑。陌生海风扑面而来,仰起头时时常可以见到海鸟的影子在天际斜掠而过。阳光明媚亮丽。但她很少仰头,哈汀学院是高大的洞窟,即使仰头也只是幽暗的石头穹顶。去城里也是带着深色的风帽把面容深深隐藏,盯着脚下的影子,匆匆独行。

      在风帽的暗影下,一段段恍忽的记忆碎片就像在水波中荡漾着浮现消失。她轻轻的笑,像她母亲一样淡漠且讽刺的微弯唇角。

      她自小生长的地方从不知何为阳光,天空是灰扑扑阴沉沉的低压着,被诅咒的地面上生长的除了妖娆诡异的曼陀罗就是枯黄芦苇,芦苇总是带着似开似败的花絮,泛着血的暗红与腥臭。没有正常的植物,也没有正常的生命。母亲每个白天都隐没在一片曼陀罗花田,晚上会在充做灯的魔法球下摆弄或干燥或新鲜的曼陀罗花株,喃喃自语,神态漠然且带着一丝讽刺。狄恩方面偶尔会来人收购晒干的曼陀罗,每次都有大堆的金币落进母亲依然丰腴白嫩的手里。

      魔女,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

      一直到死前,母亲才说出她真正的身份与远离人烟居住在冥界的理由。尽管,在憎恨着的同时,她觉的有些可笑。

      诅咒的力量是强大的,母亲在死前发下的诅咒令满田满眼的曼陀罗在瞬间哀鸣着全数枯萎化灰,丑陋变异的根茎扭曲蠕动着把土地翻搅的一片狼藉。深红色宛若血染的土下是无数的尸骸。

      她第一次见到诅咒的力量。

      她还会不断的见识到。

      母亲死了,曼陀罗无人种植,狄恩甚至是奇岩城里都出现过一阵混乱,为数众多症状古怪的病人被亲人囚禁在密室中发狂的呓语嘶吼,最后气息奄奄瘦如枯柴直至死去。

      哈汀对她能独身一人横穿过死亡回廊,再进入龙谷直到找到哈汀的学院并没有表示太大的惊讶,只是说了句她母亲常说的话:“该活下去的,想死都死不掉。”

      掏出一袋干燥的曼陀罗递过去她脸带微笑,“那么该死的人呢?”

      哈汀少见的笑了。

      哈汀学院是巨大的洞窟,弯曲的走廊石柱与墙上灯火的光与影构成晃动迷宫,充满诡秘又晦涩的气氛。刚开始时她负责每盏添油,曾经就此问过导师哈汀,为什么不用魔法来照明,像她母亲那样。

      “我们要学会尊重魔法。”哈汀说。

      她挑眉,死灵导师哈汀,尊重魔法?

      魔法有时就是人心。憎恨,恐惧,无助,愤怒……比如这曼陀罗,一片能让你看见天堂,二片就让你直落地狱……就像……?

      哈汀转身问她,看不出年纪的脸竟隐隐有着那么一丝捉弄。

      就像爱情。她笑。导师也有过爱情么?

      哈汀沉默,绝对的狼狈……?在他的眼睛深处一闪而过。

      “你叫什么名字,依娅娜儿的女儿?”

      “莫卓恩。未来的死灵法师莫卓恩。”

      魔法是值得尊敬的。莫卓恩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尤其是黑魔法。

      如鱼得水。

      灵魂的碎片,被诅咒的骨,各式奇怪的药草,以精确到不容一丝差错的分量混杂,以魔力为媒介催化……

      人的心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不论是正面的感情还是负面的。

      令她着迷。

      诅咒,是负面情绪的最大限度强化,对一切生命的憎恨与排斥。她想起自己一时冲动下对古鲁丁神殿所下的诅咒,那时的她完全没有系统的接触过黑魔法,但是那场诅咒却是如此完美的合乎法则……

      想起那场诅咒时,就会连带的想起那名墨绿短发的牧师,叫克珥是么?的确是很难听的名字。现在他当上主教了么?在天堂的世界里,一个牧师应该可以生活的很好吧?

      想起他时就会连带想起她邀他来哈汀学院,就仿佛看到那家伙微微笑着,在港口的海风里看着鳞鳞水面,“可是我还是想当主教,可以帮助人。”

      虚伪的傻瓜!她撇撇嘴角,继续埋头于魔法阵的绘制,但脸上还是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

      “你是天生的死灵法师。”一年后哈汀看着她首次召唤出来的起死回生者,实验对像是一具刚死不久的怪物尸体,念颂咒语时魔法阵的浅蓝光华升腾着充满了整个狭小的房间。“但是你缺少必要的东西。”

      “什么?”她第一次微显惊惶。回忆施法时的一切细节,但仍是觉的完美。

      “混乱。”黑魔导师轻声一句咒语就将坚实的白骨化成飞灰,“你缺少的是混乱。”

      混乱……?

      “……现在的你不过只是有着完美技巧的模仿者,不,也许连模仿者都算不上。”哈汀语声低沉醇厚,“形似,但无神。”

      别人的混乱,你自身的混乱……

      晚上,她敲开哈汀的房门说要离开。

      导师毫不意外的哦了一声,连头都没有抬,只是挥了挥手。

      她在夜里离开了。

      任何一位在暗夜中独行龙之谷的人都不会对此地留下什么美好的印象,莫卓恩也不例外。虽然她已经横穿谷地去奇岩不下几十次。
      龙谷的地形并不复杂,无非是高耸的陡壁与雨水冲刷出来的低谷构成的简单迷宫。黄灰的砂土地,银蓝的月光下亚龙嘹亮叫声划破空气,皮翼扇动沙尘飞扬。几株低矮的植物扭曲纠结生长在某处阴凉角落。她记忆里的龙之谷从来不雨,这些植物跟长在沙漠里没什么两样,除了晚间的夜露,没有任何滋润。但是它们活了下来。

      活下来,与死亡为邻相伴。

      一名无头骑士红色的斗篷在夜风里掀动,断颈上血肉模糊,沉重脚步嗵然做响的在她身边踩过,踏出一阵灰砂尘埃。莫卓恩微抬起眼,目送他走出视线后,拉低的兜帽被夜风掠开,脸颊感受到微凉,浮出淡淡笑意。

      自身的混乱?……拙劣的模仿者?……

      “你灵魂里所浮现的黑暗憎恨背叛绝望,全都来自于你的母亲。”哈汀触着她额头的手指是她从没想像过的凉,“至于你自己,空无一物。”

      站在谷口,莫卓恩犹豫了片刻,死亡回廊两端分别连接着高地城镇欧瑞与海边的商业中心奇岩,就距离来说后者较近,也相对熟悉。

      她转身向奇岩走去,经过龙谷的看守者吉姆莱身边时,风里传来金铁相撞的轻响。

      远征队幸存的队员,自愿化身不死生物,成为地龙的看守者……莫卓恩想起哈汀导师讲过的传说。

      众所周知,龙谷尽头的巨大洞窟是龙族的墓穴,也是死亡女神席林的长子:地龙安塔瑞斯的巢穴。

      千年前,一队由精灵、人类、甚至矮人组成的远征队来到龙谷,进入了龙穴之中。

      一场恶战后地龙安塔瑞斯与他那庞大的宝藏,被一起封印在了他所选择的住所。

      而最后几百人的浩荡远征队只有十七个人能活着走出龙谷。而那些死去的队员也并没有获得希望中的安息。

      地龙安塔瑞斯的法力超越所有人的想像,那种完全承袭自黑暗的恐怖力量带来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结果:沉沦。

      曾经的勇士,英勇无畏的奋力与地龙搏斗至最后一息,当生命离开他们的身体后灵魂却被巨龙掠取。

      他们站起来,衣物碎裂,皮肤骨肉被黑暗力量消解腐蚀,一具具森森白骨握着刀剑,朝向上一秒还并肩做战的队友。

      他们化为地龙的守卫者,地龙的战士,地龙的忠仆。

      他们被称为:洞穴仆人。

      当时导师哈汀若有所思的翻看着一具洞穴仆人的骸骨,这法术与死灵法师召唤起死回生者是同一类型,借助诅咒魔法与死者心中纠结的情感……

      行走间莫卓恩转过头,看到裹在破旧盔甲里的永生看守者漠然捧剑而立。而他面前不远处,就是游荡着的白骨魔物:洞穴仆人。

      他曾经的部下……

      高高在上的奇岩城总是各大血盟争夺的对像,若说宏大优雅的象牙白亚丁城代表了全大陆政治与宗教的中心,占据亚丁城是身份是实力的象征;那么灰黄色奇岩则是全大陆经济的枢纽吧?税收的丰厚、地理上的优越足以弥补她外表的平凡无奇。

      但夜间的奇岩城镇,说不出的奇异静谥。没有全副武装的佣兵也没有表情严肃的警卫四处巡逻,城镇是属于那些升斗小民的所在,商旅周转货物流通人来人往的烟火气息。

      而现在,广场上白日里嚣攘的商贩人群已经消散安歇,只有高大的神像在银蓝色月下投出暗影,原本聚集了最多商铺神殿台阶也不见人影,神殿内仍有点点灯火微光。

      巷子深处的旅馆说不上破旧,也绝不华丽,普通普通的石楼,普普通通的房间。

      夜深,灯火已熄。

      克珥拿起打好的包裹,轻手轻脚的打开门,犹豫的站在门边回过头向室内看去。

      明亮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透入,将躺在床上的精灵银色凌乱短发映出淡淡光晕,脸的轮廓仿若秀致雕塑。精灵的面容都长得这么精致吗,就算已经看了足足一年,还是会不经意的有些微微失神……

      当年离开绝望废墟后,克珥与伊兰法尔商量着取道向南横穿过荒原,然后绕路海边直到奇岩城。虽说荒原中存在着大量的变异怪物,比如巨大的蚂蚁与晰蜴之类,但对于克珥来说,总比从狄恩方向经过冥界要好的多。

      刚开始时克珥并不赞成伊兰法尔的选择,身为主教却得避免接触不死生物,这让他有种自己是废物的感觉。凑巧的是隔天伊兰法尔接到法师工会的邀请函,去往荒原蚂蚁洞的狩猎队还有空额,问他愿不愿意参加。

      伊兰法尔以辅助职业能多一个是一个为理由,硬扯了克珥一起上路。

      而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克珥也在上路的第二天开始撒欢儿。在一队狩猎成员里除了克珥,就是伊兰法尔的等级最低,但是奇怪的是在遇上怪物时精灵无一例外的总是爆出比任何人都高得多的伤害值。当伊兰法尔随手扔出一记只有经过第三次转职的神圣诗人才能吟唱出的冰之旋涡时,全队人都目瞪口呆。

      不需要学习,不需要背诵。那些不能吟唱错一个音节的咒语,那施法时精准到不允许有一丝偏差的手式动作,无比明晰的印在精灵的头脑里,像是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般无法抹消。

      而对众人的目光,伊兰法尔不以为意,克珥则是不明所以。

      进入荒原后随处可见的怪物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伊兰法尔更是在看到那些巨大的蚂蚁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我讨厌多脚的生物……”精灵喃喃自语。“就像那些中立地带的蜘蛛一样。”

      厌恶归厌恶,但不可否认两人的成长速度飞速提高。

      但狩猎并没有能顺利进行。

      当即将到达蚂蚁洞的入口时,伊兰法尔不得不离开队伍去找不知何时掉队到踪影不见的克珥,当两人一路拌着嘴跑回来时,看到的只是一地尸体。

      无一幸存。

      没有活口。

      只有飘溢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与强烈到能刺疼人皮肤的魔法能量残余。

      “死亡之刺。”精灵边说边从一具尸体的胸口拨出根灰白尖骨,“狂咒术士与死灵法师的拿手法术。还有吸血鬼之爪,”他看着狩猎队长干枯得像树皮的身体,明显有被烧焦的痕迹,“风之爆裂,……术士?……还有咒术诗人的冰之匕。干净利落的屠杀。”

      白精灵一族尊重生命与自然,有些极端的人,在他们面前讨论死亡甚至都会是一种冒犯,伊兰法尔却一具一具的翻看着尸首,冷静到残酷的表情让克珥觉的陌生之极。

      “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克珥低声问。

      “我就是知道。”伊兰法尔不自由抚摸着额上淡蓝的伊娃刻印,恍忽的说。

      “我没有看到另一个主教瑞亚特的尸体。”

      “在这儿。”伊兰法尔盯着地面,那里有大约直径一米左右的焦黑圆形,在圆形内,连石块都已经烧熔在一起。“看到了吗?这是高阶术士的地狱火,瑞亚特没有机会留下尸体。”

      头一次接触死亡如此真实,克珥只觉恍如梦寐。恶梦。

      “你能复活他们吗?”伊兰法尔直起身,不抱希望的问他。

      克珥摇头,复活术,即使是红衣主教的复活术也不是万能的,当灵魂已经离开身体,再怎么呼唤也只是徒劳无功。

      伊兰法尔扯着克珥快步离开简陋的坟墓。接下来横穿荒原的路途并不如何艰苦,但当到达奇岩城镇时,两人都有一种重见人烟,再世为人的感觉。

      普入城伊兰法尔就被法师公会唤去,不出所料是调查蚂蚁洞前的屠杀事件,含糊的问话与闪烁的言辞令伊兰法尔走出公会时不停的冷笑。

      而克珥则径直去了殷海萨神殿,准备接受转职为主教的试炼。

      窗外夜色渐淡。克珥脸微微扬着,笑容模糊。

      “再见,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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