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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至高至明日月1.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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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鸣带着陈连回到仓囷,刚从井底上来就听见清脆的笑声从亮着烛火的屋内传出来。
陈连只听说过有这么条四通八达的井道,今日是第一回见,早在来时的路上他就异常亢奋新奇,如今被屋中传来的笑声感染,他咧着嘴,快步向那间屋子跑去,嘴上高声呼喊:“无眠!”
长鸣拍落身上的尘土,先往赵无眠那间屋子投去一眼,果然就见屋里黑暗,只有赵靑蕖那间才亮着暖光。
他脸色有些不好,前头的陈连当先推门而入,他跟在最后,还未进屋就看见赵无眠和赵靑蕖相对坐于炕上,二人中间摆了张炕桌,搭在桌上的两条手臂互相挨着,竟说不出的亲昵。
长鸣心头的无名火完全烧了起来,他就知道,赵无眠又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屋中,陈连的到来让赵无眠略感诧异,她面上还未消失的笑容,在看见他后变得更灿烂了。
“阿连!你怎么来了?”
陈连将手中的医箧放下,哈哈笑道:“我来看看你啊。”
赵无眠便起身下地,拿了两张杌子过来。
陈连在窄小的屋里转了转,随后撑开杌子坐下,开口便问:“我刚在院子里就听见你的笑声了,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好笑,也说来给我听听呗?”
一说起这个,赵无眠再度笑起来,“公子在给我讲一本书,叫做《笑林广记》,可有意思了。”
陈连哦了声,忍不住望向赵靑蕖,恰好赵靑蕖也在看他,二人目光一触,陈连突然想起成坤曾提醒他的话,又见赵靑蕖对他颔了颔首,虽礼貌温儒,却总让人感到疏离和难以捉摸。
他倒不知,原来像赵靑蕖这样看似高风亮节的有学之士,也会读氓隶之人才喜欢的《笑林广记》。
自打陈连和长鸣进门,赵靑蕖就和赵无眠搭不上话了,他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配合默契地阻挠他与赵无眠接触。不多时,赵无眠就与他告别,跟着长鸣和陈连一起回了隔壁屋,离开前没有半分留恋。
她一走,原先还有人气的屋子当即静了下来,赵靑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伸手将炕桌上记满指谱的纸张捡起,正一张张收拾着,脑子里不断闪过方才赵无眠和陈连有说有笑离开的画面,他蓦地攥起掌心,捏在指尖的纸全都皱成了一团。
他很想将她抓回来问问,在她心里,他和陈连有没有区别?
那边厢,赵无眠回了屋,第一句话就是问长鸣:“你见到老冯了吗?”
长鸣点头,“他应该知道今夜子时出来与我晤面。”
“那长鸣你再帮我带句话给他,让他对高姑娘好一些。今后我们可能再见不到他了,让他多做些善事吧。”
长鸣觑她一眼,再次点了点头。他有意发问:“下午你都做了什么?”
赵无眠心虚地抓抓耳朵,顾左右而言他:“那个,阿连,这里就两间房,你今夜和公子睡吧?”
陈连没那么多讲究,应了声好。
赵无眠便打蛇随棍上:“那我去帮你拣些干草来打地铺。”话毕,她提步往外走,才迈出一步就被长鸣拉住胳膊。
长鸣盯了她一晌,丢下句“我去”,随后转身离开。
陈连看了看长鸣隐带怒气的背影,再看赵无眠,便见她神情讪讪。他心下不解,却没有多问,而是接着方才她和长鸣的话说:“我还在药仁堂当药童的时候,就听过掌柜的说他家大小姐和姑爷情比金坚,冯定异是入赘,仰仗高家过活,哪敢对高姑娘不好啊。”
赵无眠将门关紧,还顺手上了闩,转身反问他:“他现在是仰仗高家,可如果哪天不仰仗了呢?到时候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高姑娘那么体贴那么好吗?”
陈连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不错,但:“好不好都是他们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反正我们不认识那位高家的大小姐。”
见赵无眠坐在了椅上,陈连也走过去,在她身旁落座。
“无眠……”
“嗯?”赵无眠抬头望向他,等他说下去。
陈连迟疑半晌,终是说出了成坤告诉他的话:“我师兄说浔阳来了伙京里的人,在四处打探赵大哥的消息。”
赵无眠微讶,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日在蓝谷冬客房里,看见的楼下那两名男子。
“我师兄还说……赵大哥不简单,让我离他远一些。”
“?”赵无眠不明白了:“怎么了?”
陈连觉得在人背后嚼舌根的自己有些卑鄙,却还是忍不住试探:“你,你觉得赵大哥怎么样?”
赵无眠想起今日为她吹笙,教她指法的赵靑蕖,面露笑意:“公子很好啊。”
陈连心头一紧,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你喜欢他吗?”
赵无眠理所当然地点头,看见陈连突然变白的脸色,她有些莫名,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陈连心潮翻滚,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赵无眠转了转眼珠,猜他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解释道:“除了公子,我也喜欢你,喜欢长鸣,喜欢谷冬。”
听罢,陈连面色变了几番,带些怨气地嘀咕:“我说的喜欢不是这种喜欢……”
他一抬眸,就瞥见赵无眠目带探究地盯着自己,盯得他赧然,赶紧转移话题:“今日身子怎么样,有哪儿不舒服吗?”
赵无眠默了默,点点头。
陈连:“怎么了?”
赵无眠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眼,确定门外没人,才告诉他:“阿连,我,我的内力好像只剩六层了。”
陈连愣了愣,表情变得严肃,追问:“内力在流失吗?”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无眠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好像半月有余了。逃狱的时候和李大顶过招,我才发现的。”
陈连当即打开医箧,从中取出脉枕和薄帕,赵无眠配合地将手腕搭在枕上,让他替自己把脉。
“除了内力流失,还有没有其他状况?”
赵无眠如实相告:“这半年我总是容易肚子饿,但是又吃不下东西。”
陈连面色是少有的凝重,他屏息静气地把了一晌,慢慢将手收回。
赵无眠也有些紧张,她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等陈连说话。
而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长鸣大哥知道吗?”
赵无眠摇头,“他如果知道了,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
“内力流失多为脉象紊乱,奇经八脉淤塞钝废,但你虽八纲性阴,但表象上一切正常,筋脉也没有损伤,这个情况实为诡异,我从未在年青的姑娘身上见过。”
赵无眠没作声,一抬眼瞧见陈连忧心如焚的模样,忽而轻快一笑,“没事没事,说不定只是暂时的,再过些时日,它就能自己好了。”
自己好?内力流失是极为严重的大事,倘若真能自己好,那全天下的习武之人都是大乘能者了。
这个傻瓜。
“定是我学艺不精的缘故。无眠你别怕,我带你回药王谷,我师叔定有救治的法子!当初师兄被仇家挑断了四条筋脉,都是我师叔为他接上的,他一定也能治好你。”
赵无眠点点头。
陈连看着她的笑容,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其实他也可以施针查看赵无眠脾肺的真实情况,可如今用具简陋,更无人护法,而且不清楚病因,他怕自己贸贸然施针,一个不小心触及她受损的经脉,救人不成反误了病情。
赵无眠半玩笑半认真地问道:“阿连,我是不是病拖太久,救不了了啊?”
“当然不是!”陈连啼笑皆非:“别瞎想。连我都诊不出来,别的大夫一定也发现不了。你现在告诉我正好,我们一起回谷,我师叔治不好,还有我师父!你别忘了,我师父可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药王!”
赵无眠再度点头。
“无眠,你要答应我,往后再有什么状况一定要让我知道。”
“好。”赵无眠既然会把自己内力流失的情况告诉他,就说明她是信任陈连的,而且有自救的意识,但她也有前提:“阿连,你能不能帮我保密?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好,我保证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还有我师叔知。”他联想到什么,沉吟:“你几日前突然昏厥,会不会就和内力的流失有关?”
赵无眠笃定地摇头,“不是的。我小时候就经常头晕,我姥姥说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陈连惊诧:“有看过大夫吗?”
“我姥姥就是大夫,她说我这不是病,我娘小时候也会这样,治不好的。”
陈连心道,没准不是治不好,是你姥姥医术不行!
“你跟我说说你这病的症状。”
“好像没什么明显的症状……”赵无眠认真回忆:“就是发作前会流鼻血,发作时浑身都疼,而且喘不上气,还会觉得很冷。”
陈连越听越觉得这像是中了毒,他接着问:“有固定的发病时间吗?或者有什么诱因,比如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就会发病?”
赵无眠已经不再试图纠正他自己这不是病了,他开心就好。
“好像都没有。我姥姥说我第一次发作是四岁,当时差点没救过来,后来我每日都要喝药,如果情况好的话,那一年都没事。就是,就是我夜里睡觉身子会变冷,而且会做很多梦,叫也叫不醒。”
陈连想起当时宿在来福客栈的大通铺,三更半夜被吵醒,听见赵靑蕖说她身子发寒。
为了确认,他推问:“现在夜里身子还会起寒对吗?”
赵无眠:“嗯。”
陈连疑虑更甚:“你可知喝的是什么药?喝了多久?”
说来惭愧,在她六岁前她的身外事都由姥姥和姑姑打理,她只需学族史处理族务,六岁后长鸣来到东罗,这些事就变成他负责了,她仍然是学族史处理族务,所以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药,但喝了多久她记得一清二楚——
“喝了十年,每日都喝。”
喝了十年?若是寻常人家,续药一两年,恐怕就已家徒四壁了,更遑论十年。
陈连才发现自己对赵无眠一无所知。
“无眠,你是哪里人?家中做什么营生?”
赵无眠静静看着他,突然问:“阿连你听说过东罗赵族吗?”
“东罗赵族?”陈连回忆自己过往的所见所闻,确定自己不曾听说过叫做东罗的地方,更不知道什么东罗赵族。
“那你听说过收尸方士官吗?”
陈连仍旧摇头,“我只在小时候听师姐说过什么湘西赶尸匠……”
赵无眠露齿一笑,模棱两可地说了句:“那是我西迁的族人。”
陈连:“啊?”
赵无眠摆了摆手,只道:“可能你师叔和师父知道。”
陈连纳闷,猜想着赵无眠和药王谷的关系,不禁嘀咕:“难道你和我沾亲带故?不行,回去以后我得好好问问师叔。”
赵无眠打了个呵欠,陈连看了看更漏,时候已经不早了,他怕耽误赵无眠休息,这便要离开,“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
赵无眠也确实有些困了,她没挽留,跟着陈连一起站起身,送他到门外。
刚将柴门打开,恰好长鸣扛着一大摞干草回来,他见赵无眠面显倦色,当即道:“你去睡吧,我来打理。”
赵无眠点点头,还要再说,长鸣已经猜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子时之前我会去见冯定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