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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放风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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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号坐在院子下边的楼梯里,这里是一片阴影,现在是难得的病人放风时间,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撒野,可他只想安静地一个人独处,而不是和一些跟自己一样的神经质的人待在一起发神经。
他正在低着头一边假装数地上的蚂蚁一边观察自己右手上臂内侧的图案,是用刀刻的,划痕很粗,不像是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那小刀片能够做到的。
上面依稀是两个字。
这件事是真的吧。
被允许和某个人一起逃离这个恶心巴拉的地方。
这是那个人给自己的命令,也许……也许是他在怜悯下给自己的一个希望,只不过……谁知道是不是他在酒精催发下放出来的一个屁呢?
不过那个人的名字非常模糊了,他使劲回忆,都很难回想起来,感觉就在脑海里,隔了一层膜——天,要是有人说出这个名字的话,他一定会想起来的,自从四年前来到这个鬼地方之后,他的脑子就被搅得一塌糊涂,有时候是一片空白,有时候又是一片混沌,只有和稍微正常一点的人接触的时候,才好一点。
他仔细看刻在自己皮肤上的图案,或者说,两个字,该死,它们简直就像是食堂里烧糊了的酱油炒面,鬼知道这是字还是纯粹乱涂乱划。
“吕——”
有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响起,犹如夜半老式收音机里放出的朗诵诡异故事的男低音那低哑的声调,让人毛骨悚然又欲罢不能。
几乎是第一时刻,7号把手臂反转并拉拢了领口。他抬头看向身后的人,但那个人离自己太近了——几乎是趴在自己的左肩膀上,他可以感觉到他硬硬的发茬狠狠蹭到自己的脸上,他的唇几乎是擦过了那个人的唇和侧脸。7号不得不往后挪一点。
“滚远点,你他妈亲到我了。”
被叫做36号的男人笑开了,自顾自坐到了他的边上:
“首先,是你亲我,不是我亲你,其次,你管这叫亲?”
“不然呢?”
“你果然还太弱了。”36号用那种过来人和裁判的语气回答。
“那你呢,干过很多女人?那又怎样。”7号最讨厌这种语气,他冷笑着说。
36号用停顿离开了这个话题,“那是字么?”
“不是。”
“我觉得后面那个是吕。”
这句话提醒了7号,这两个字是倒着写的,难怪这么难看懂。
那个人的姓是吕,写的位置靠自己的腋下更近。吕字结构比较简单而且对称,比较容易识别,所以轻易被36号猜出来了。
“我刚刚就站在你后面,我看见你一直在看你的手肘,那不是你划的吧?”
7号没有回答,36号继续说着。
“这个位置很难自己写,是别人写在你身上的,今天早上探视的人?”
7号忽然感觉很不可思议,36号用很平静的语态就几乎分析出了真相,厉害得不像是一个有病的人,他看着前面院子的地面,不敢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生怕他可以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脑子里的所有秘密。
“让我猜猜?有人买通你去杀害一个精神病人?”
7号松了口气,36号并不是无所不知的。这他感到很有成就感和安全感。好像世界上不会被他猜到的事,就不会被任何人猜到。
他在4周前的放风中偶然遇到36号。
7号一直觉得放风就是各玩各的,那些抱团的人聊天的内容都该死的傻逼,玩的游戏都该死的白痴,他只是有病,但不是弱智。
他看见36号的时候,36号正捡起一个落到他脚边的篮球,有人在篮下朝他伸出了手,他单手一抛,球落进筐里,又直直掉到那个人手上。
我见过最帅的寸头。7号心里是这么想的。
36号似乎也看上了这个阴暗的角落,他走过来,坐在比7号高两阶的台阶上,把左脚蜷起,右脚搭在7号脚搭的那节台阶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7号。”
“我是说真名。”
7号转过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他针对陌生人和仇人的眼神:“我不认识你。”
“所以?认识不都从互换名字开始的么?”36号笑了。
“我们用数字。”7号戳了戳胸上的挂牌,“名字不经常用。”
36号的表情从微笑变成严肃,“你进来几年了?”
“很多年……”
“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7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7号很不耐烦,他觉得自己再次大意地被人骗走很多信息,“我们不熟。”
7号走了,不过故事没有结束,他还是不知不觉中认识了36号。
虽然,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7号没有任何提示36号的意思,他不喜欢让自己站在弱势,但他还是否认道:“不是的。”
“哦?”36号轻轻地回应,不知道有没有打消怀疑,不过这不是7号关心的,他要的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时间有短暂的停顿。
7号想要重新看一眼手臂上的字,但是不能在36号面前。他有点着急,直接表现就是他开始神经质地掐手边一直坐着的兔子玩偶的耳朵。
那个耳朵的脱线已经非常严重了,连毛都几近秃了。
36号还在边上念念叨叨。
“有人在你的手臂上刻了名字?这个人不是你要杀的,那就是你要救的?”
7号手中一顿,他忍住没有回头,假装若无其事,但是还是没有坚持多久。
36号勾嘴笑了,7号用愤怒的眼神看他,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即使36号此时笑得再帅,也无法排除他对他的厌恶,和恐惧。
“那个人姓吕?”36号补了一句。
7号浑身都凉透了,这件事情本应该是绝密的,因为一旦失败,后果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他本以为并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结果,却连第一步都没有迈出就已经暴露给了一个陌生人。
“你果然还是太弱了。”他再次说了这句话。
这次7号没办法反驳,他必须服软,但是他当然是不甘的,屈辱感和欺骗感让他双眼通红:“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
“呵。”36号拒绝地笑了一声,“连名字都不知道,你觉得我们算是么?”
“不要告诉别人。”7号无法控制血液流向脸部,他觉得自己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告诉了又怎样?”
7号绝望了,于是他也不介意告诉他最悲剧的结果:“我会死。”
“干我屁事。”36号淡漠地回答。
7号低着头静默了。
刺耳的铃声响起,所有病人开始疯狂地跑回自己的病房,那个“铁笼子”。
就在36号以为7号不再打算说话的时候,他看到了他嘴唇嚅动的样子。
“你说什么?”
“……我叫邹皓然。”
36号站起身来跟着人流离开,7号的全身发冷,他知道这件事情也许有些难以挽回了,36号可以把他捅给任何一个白大褂,而他们可以让自己变成他们想要的任何样子,受尽惩罚,然后变得乖乖的,甚至忘掉这个疤痕带来的意义,最可怕的是,那个男人——他绝对会让自己生不如死。
他麻木地站起身,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手里柔软的兔子稍微有些存在感,就在他拐弯的时候,一股巨力把他推搡在墙上,温热濡湿的气息打在自己的左半张脸上,又被风吹凉,他颤抖着听完这句话:
“今天晚上到305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