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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有客上门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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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在一片欸乃声与水鸟鸣叫声的交错中,扬州船队缓缓驶进渡口。
天还没有大亮,但寻阳地界的酷暑天气已开始显现它的威力。
这是一个湿热多雨的地方,热到老百姓根本顾不上什么圣人教诲,那淌着汗的胸膛与胳膊,该露还得露。
此刻码头上就有一些早早袒着上身的壮汉来回奔忙,他们是专帮商船卸货的脚夫。有几个朝离容这边的船队望了望,大约是想找活儿干。
立于船头的卫兵对码头上的人喊道:“几位大哥,不必看了,我们不卸货!”
这个卫兵自小是萧馥府中的伴读,与萧馥那一对双生子十分熟悉。他名叫孟戎,对于此行的秘密任务,除了离容之外,他是唯一的知情人。
听得孟戎一声喊,离容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她强行打消困意起身,拣了最轻薄的一身浅绿色纱衣穿,依然觉得闷热。两侧碎发被汗水黏在面颊上,还打了个妖娆的弯儿。
“好热!”
离容从未到过这么热的地方,热到每时每刻都像在洗热水澡。
出得门去,但听左边有踏着木地板吱呀吱呀而来脚步声,一看,是高衍,他白衣胜雪。
他倒是早有准备,手持折扇,为自己制造着一阵阵消暑的凉风。凉风中还捎带着冰麝气息,香香的,弄得整艘船都不正经起来。
高家三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扎眼,即便他这次穿的料子十分普通,即便在相对昏暗的船舱窄廊内,都好像一尊散发淡淡荧光的白玉罗汉。万弗萱曾在背地里评价他长得又有贵气又有仙气,大约是像神仙里当官儿的。
高衍跟离容眼神接触时微微一笑,好像昨夜的狼狈不曾发生。但当他视线下移,发现离容这身衣服与往日相比单薄了许多,布料紧紧贴合起伏有致的身段,让他一不小心就想到了昨夜那指尖的触感时,才不自然地别过眼去,顺手把自己的折扇塞给了她。
“多谢。”离容小心翼翼地合上扇子,在手心掂了掂重量,确认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才放心地使用起来。
两人走到甲板上,阳光还不甚耀眼,江风吹着汗液,一阵舒爽清凉。
“不知太守府怎么走,我们还得问问人。”高衍对身边的离容道。
离容眯着眼朝岸上望了望,指着西南方向说:“看!有人接我们!”
说罢,她已向飞箭一样冲上岸,就好像从前她在高衍府中着急干活那样,一路向西南面举着画像的人奔去。
画像画的是离容,下面写着四个字:“阿容快来”。
高衍迟疑了一下方提步跟上。他的步速虽不紧不慢,但到底步伐的跨度大,没多会儿就追上了离容。
两人问明情况,画像果然是万弗萱的手笔,举画像的人则是季伯卿府上的仆役,姓李。
高衍指指画像上的人问离容:“你有这么好看吗?”
离容对高衍做了个嘴歪眼斜的鬼脸,顽皮道:“这样够好看了吗?”
她一想到万弗萱,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把稳重、沉重、持重全抛到脑后,变回了轻飘、轻盈、轻快的少女模样。
高衍只是瞧了她一眼,就又将视线移去别处,但她的模样却仿佛定格在了脑海中,久久没有消散。
昨晚他下了决心不再惦记离容,可斩断情根似乎比他想象得困难。好像他刚一把火烧尽了心头的野草,却见离容对他春风一笑,于是土壤底下的嫩芽呼啦呼啦地钻出来,顷刻间,胸中又是春意盎然的一片——熨帖,骚动,欣快,还有着微微苦涩。
离容没有察觉高衍的心思。本质上,她认为高衍对她的“喜欢”不过是多年相伴的一点感情,和突然失去后的一点不甘而已,她没太当回事。
老李在前头走走停停,好像想跟离容和高衍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离容都替他着急,问道:“李叔,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憋着干什么?”
老李叹了口气,回答:“二位,实不相瞒,你们是小的接到的第二波客人。小的得确认下到底接没接错,免得回去又挨骂。”
“第二波?”离容觉得奇了怪了,“刚才也有人自称‘阿容’么?”
老李摇头道:“那倒不是,刚才也是一男一女,男的说他们是从扬州来的,让我带他们去太守府。女的……好像有点面熟,她似乎认得路。我当时没多想,只觉得那人看一眼画像就知道我是太守府的人,应该就是万小姐等的贵客。万小姐……总是高深莫测的。”
“你放心吧,这回你肯定没接错——”离容把画像举到自己脑袋边上,比给老李看,“你看,这不就是我吗!”
老李左看右看,皱起了眉头。
“哈哈哈哈!”高衍大笑几声,抽回离容手中的折扇,用扇柄敲了一下她的脑壳道,“我就说你没这么好看!”
离容悻悻地撅起嘴。她自己觉得还挺像。
“倒也不是不像,只是……”老李挠头道,“这分明是万小姐照着我们大人的样子画的呀……那天万小姐逼大人换了身女装——咳咳、咳咳。”
老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赶忙装咳嗽止住了话题。
离容赶紧又展开画卷瞅了瞅,果然眉目间有季伯卿的影子在其中。想象他被迫换上女装的模样,离容掩嘴偷笑,真恨自己没这眼福。
太守府邸离渡口不算太远,三人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进得府中,离容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情欢迎,那比他们早到的一男一女正像两尊菩萨一样端端坐在席上,会客厅内气氛凝重如三堂会审。
男的离容认得,是谢翰。会稽内史谢临深的侄子,丹阳郡主簿,万弗萱的未婚夫是也。她之前去万家拜访时,见过这个人。
女的细眼长眉,高鼻小嘴,面色稍显蜡黄,眼圈泛青,仔细一看,还默默淌着两行清泪。
这是谁?难道就是谢翰之前非要娶过门的那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如果是的话,他俩来这里做什么?
季伯卿喝着茶,沉默不语。万弗萱见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赶紧绕过那两尊菩萨,迈着她的螃蟹步飞快地移到离容身边。但见离容眼中写满疑问,她无奈地一摊手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人来了就哭,也不说话,哭了小半个时辰了。”
离容小声问:“她是谁?谢翰的情人吗?”
万弗萱摇头道:“不是,是江州刺史的千金……”
江州刺史的千金为何上寻阳太守府哭鼻子?离容瞬间在心中想出了一万种可能。她和高衍观察着这二人,这二人倒是全当离容和高衍不存在。
“士元……”刺史千金轻声唤出了季伯卿的字,眼却依然低垂着,好像正看着季伯卿衣裳一角,“我明白,你不想让人觉得你靠姻亲关系换来刺史之位,可是……如今的官场就是如此。家父愿以身家后事相托,正是看中了你的才干,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肯定么?”
她抬眼偷瞧了一下季伯卿,见他没有反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家父遣你东征西讨,你也没法到处立功。多少人空有一身本事,却是报国无门……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我们不求你有所回报,但你这样翻脸无情,是不是有失为人之道……”
季伯卿轻出了口气,回道:“谭小姐言重了,下官何曾‘翻脸无情’?令尊若是有事相托,下官自是万死不辞。只是小姐绕了大半天,下官也没明白小姐到底有何所求。”
万弗萱听了都头大,她抢话道:“这有什么不明白!她让你娶她,就这么简单!她爹肯让你做女婿是看得起你,不娶她你就是忘恩负义。”
季伯卿没有搭话,似是对万弗萱的翻译不置可否。谭斯羽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确实是这个意思。
“万小姐,我听谢大人说了,你也是有婚约的人。”谭斯羽心中愤恨难忍,咬着牙道,“谢大人说,他可以不计较你从前做的那些出格的事,希望你也不要再纠缠士元,继续败坏他的贤名!”
谭斯羽以为自己这么重的话一出口,以万弗萱这般急躁的性子,必然要气得跳脚。没想到万弗萱反倒听乐了,笑道:“谭小姐说得没错,我既然已经败坏了这小子的名声,我就会对他负责到底。你名声这么好,就别掺和到我们这种声名狼藉的狗男女中来了吧?”
“胡闹!”一旁的谢翰气得拍桌,喝道,“臭丫头,跟我回去!”
万弗萱转向谢翰,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巴着,好像没听懂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