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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此崔非彼崔 ...

  •   事实是,在崔夫人的偏爱之下,离容确实未入奴籍,所以她穿青衣并不犯法。而厨娘者,百工也。身份低微,仅比奴婢高上一等。
      离容抱紧怀中的食盒,心想没错,我本就是厨娘。
      萧子钊朗声笑道:“哈哈哈,若只是厨娘,倒可说是庖间西施了。……小厨娘,打开你怀中的食盒,让本王尝尝你的手艺。”
      比之于其他达官贵人带来的娇奴美伎,一身素绿的离容并不出众。但定睛一看,在一片花娇柳媚之中,清汤寡水的她,倒是也挺特别。
      离容先转头瞧了一眼高衍,见他没有反对,才恭敬地将食盒中的一盘糕点呈上前去。
      “不错,这个厨娘知礼数。高府家风严整,于厨娘亦可见之。”萧子钊伸手抓了一块糕,刚要送进嘴里,又折回来,蘸了蘸盘子一边的酱料。离容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觉得那口大白牙仿佛会吃人。
      “大司马。”萧子钊身边的年轻人插嘴道,“三郎府上西施做的点心,下官也想试试。”
      此人书生模样,相貌清俊。离容听到他开口说话,不由地一惊。倒不是这人说的话有什么特别,而是他的声音……很熟悉。
      离容隔墙听过他的课。
      “你有兴趣?”萧子钊随意地将托盘举到那人胸口的位置,“入口微酸,但回味甘甜。不知小厨娘为人是否如这点心一般,貌似寻常,而胸——有丘壑?哈哈哈。”
      面对萧子钊的谑弄,离容依然强作镇定。只是她不知道,正是她那睫毛都不曾略微翕动的沉稳,引起了萧子钊注意。
      萧子钊当众调戏高衍的厨娘,旁人有轻笑附和的,也有人举袖掩面、替高衍难堪。高衍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不悦地一拂袖,说:“今日出游,当是与学子同欢,而非共贱民狎乐。”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但萧子钊好像并不介意这个狷介侍郎的臭脾气。
      高家门风谦退,除了老二高决是护羌校尉、在凉州有一支人马之外,其余皆不预实权,所以就算高衍言语尖刻了些,毕竟对萧子钊没什么实在的威胁,他当然就可以虚怀纳之。
      这时萧子钊身边的年轻人又开口了,替萧大司马接话道:“侍郎大人这话说得可不对。厨娘,并非贱民。”
      “哼,季兄自是比在下更懂得分别贵贱。”高衍暗讽这个名为季伯卿的国子博士善于攀附权贵,季伯卿听懂了,但也只是付之一笑。他津津有味地吃着离容的点心,兴致似乎还在萧子钊之上。
      说起来,今天之所以设下十里步障,是因为参与城郊春宴的除了当朝士人,还有七十二位国子学生。本朝国子学废置已久,是萧子钊下令重建的。负责在国子学讲课的博士,毫无疑问,就是萧子钊的人。
      “刚才本王听说,明日皇上要在宫里讲经,招国子学二十位学生入宫听课,可有此事?”萧子钊问的是高衍。
      高衍微一点头,答道:“家兄侍读,下官执经。”
      萧子钊听了真觉得滑稽——一个疯疯傻傻的皇帝,居然要讲经?这难道不荒谬吗?
      不过就算是儿戏,没有他的授意就做了如此安排,他也还是有些介意的。
      萧子钊道:“呵,本王近年来因出总戎麾,久废学术。难得圣上有此雅兴,本王也理当进宫侍坐。侍郎以为呢?”
      他说话的语气绝不像是在同高衍商量可否。
      高衍面露难色,踟蹰了一会儿,似是在回避萧子钊的目光,略有些磕绊地答道:“圣上于学业虽有精进,但……但得数十国子学生磋研足以。大司马劬劳王室,日理万机,恐怕……不如、不如待日后圣上学经有成,再邀大司马坐而论道。”
      萧子钊闻此语更不依不挠了——什么学业精进?傻子能有什么精进?——除非他不是傻子。高衍不是一向骨鲠敢言吗?居然违心地奉承他“劬劳王室”,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看来高衍是不想自己看那傻皇帝的笑话。
      既然如此,萧子钊打定主意,非去不可了。
      “卯时一刻?够早的。”萧子钊道,“那明日就有劳子衡准备本王的座位了。”
      高衍犹豫了下,再次试图阻止道:“臣……臣听说大司马今日要宿于城外杏园……”
      萧子钊在城外过夜,而城门卯时才开,他恐怕很难在卯时一刻赶到宫中。高衍话未说完,高义就从后边过来打断了他,道:“大司马愿听,我等岂有阻拦之理?”
      确实,高义兄弟阻拦不了萧子钊进宫,城门戍卫也阻拦不了萧子钊进城。
      萧子钊笑了笑,挥手示意二人退下。高衍嘴张了张,好像还想说点什么让萧子钊改变心意,但被高义拉开了。

      “士元,你很喜欢那小西施做的东西么?”萧子钊见季伯卿还对着手里剩余的糕点仔细端详,问了一声。
      季伯卿,字士元。
      他不紧不慢地掏出帕子,裹好那白拿的点心,藏入袖中,回话道:“点心无甚特别,只是大司马提到的‘西施’,让臣想到一个人。”
      萧子钊剑眉一挑,问:“谁?”
      季伯卿正色道:“陶朱公,功成身退,泛舟绝迹于江湖。”
      萧子钊冷哼一声,道:“有话直说,别卖关子。”
      季伯卿先拱手弯腰,神色庄严地行完礼后,才接着说道:“大司马依周公居摄故事,总揽朝政,固是先皇遗诏所托。然则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周公大圣,犹致流言,况圣上已非幼冲之君乎?……臣以为,为大司马计,上则逊位还政,效法张子房、陶朱公;中则推诚于士人,理政以至公之心;下则广张耳目,挟主威以制天下。依上计,则全功保身,史有贤名。依中计,如履薄冰,苟全性命。依下计,恐怕……”
      萧子钊的脸色一变再变,季伯卿脑门上已布满细汗。
      “说下去。”
      “臣恐怕大司马祸至无日!”
      “哼!哈哈哈哈哈——你好大的胆子。”萧子钊从怒目圆睁到哈哈大笑,随后又用似笑非笑的狐疑眼神打量了季伯卿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我记得,你是关东大儒崔玄的弟子,前岁索虏犯边,你解巾从戎,因功进爵,卒至本王麾下。战事平息后,你说愿还归本职,本王才让你做这国子博士。”
      季伯卿俯首道:“大司马知遇之恩,伯卿没齿难忘。”
      萧子钊轻笑,道:“崔玄,崔玄……本王记得高章的夫人也姓崔,而且老家在关东?怎么,高氏兄弟自己不敢说的话,让你来说?”
      萧子钊认为季伯卿是高家的人,对此,季伯卿只是沉默。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本王手里的东西,若是本王放手了,又会落到谁手里?”萧子钊眯着眼看向手中晃动的酒盏,神情似有一分醉意,转瞬便又清明如常,“你一非高门,二无权柄,虽曾立下军功,但如今不过是破书生一个。杀了你,反倒成全你的名声,甚或激起国子学生的不满。呵,罢了,退下吧。”
      季伯卿再拜萧子钊,带着一身冷汗转身离开了。
      翠色步障内依然觥筹交错,在风声与谈笑相混的一片嘈杂中,二人的对话,却悉数落入了第三者耳里。

      春宴散时,高义快走几步,追上了季伯卿。
      高义笑问:“崔玄族属博陵崔氏,而家母出自清河崔氏。两者并非同支。适才季兄为何不作辩解?”
      季伯卿反问:“辩解了又能如何?”
      高义道:“不辩解,恐怕大司马与季兄,就从此疏远了。”
      “大司马处危地而不自知,我因谏得疏,日后方可免罪。否则,说不定与之俱……”季伯卿四指并拢,往脖子上一切,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尚书大人……不是吗?”
      高义干笑了两声,以掩饰心中的异样——
      他知道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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