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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投我以木瓜 ...

  •   次日,在卢洵的主持之下,青霜堡与秋山坞中人共同举行乡射之礼。
      所谓乡射之礼,简单说来就是射箭大赛,一共比三轮,输的人得喝酒。第三轮还得有乐器伴奏。
      在离容看来,乡射的目的绝不在于使得宾主尽欢,相反,是要累死参与的人。
      尤其因为主持本次乡射的司正乃是大儒崔玄,那么从头到尾的礼节会有多么繁琐就可以想见了。她躲在阴凉处吃炸糕,看着不远处的男人们不停地揖来拜去,心想这样头都昏了还能射得准么?第一次为自己是女子而感到窃喜。

      对面的凉棚里,坐着几个贵妇人和盛装打扮的小姐,立在她们身后的是端茶送水的丫鬟。中间的座位原本是给最受人敬重的崔夫人留的,但她因身体不适,需要卧床休息,没能来共襄盛举。于是,那个座儿就被一个红衣妇人占了。
      离容跟人打听了才知,那是郑氏当家郑异的妻子蔡氏。穿着红衣自然是全场最醒目,也因为有这样张扬的个性,她才那么不客气地坐了其他人不敢坐的位子吧?好在崔夫人一般不会计较这些小节。
      “好!”
      突然欢声雷动,把离容的视线拉回到了赛场上。原来第一轮中,邢量远和高衍都四发四中难分高下,围观的姑娘们甚至有兴奋到厥过去的。
      “唉,这有什么用?”离容摇了摇头,心想真正长于此道的胡人,可以骑在狂奔的马背上射中高天上飞的鸟,那种难度跟乡射游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她从洛阳逃来冀州的路上见过很多鲜卑人。直到她亲眼见了那些鲜卑人,她才明白为什么高义选择不战而退。

      “你懂什么?乡射的意义在于道德教化,胜负并不重要,关键是要使人知礼。”身后的范濬道。他面前摆着一张琴,看来第三轮负责奏乐的人就是他了。
      “礼者,敬也。”离容跟范濬抬杠上瘾,“《抱朴子》云:‘人伦虽以有礼为贵,但当令足以叙等威而表情敬,何在乎升降揖让之繁重,拜起俯伏之无已邪?’四方无事时尤可为之,如今我们可是在山里避难呐!有这个闲工夫举行乡射之礼,还不如多花点时间修城墙。”
      “照你这么说,我们又何必教人读四书五经?哼。”范濬都没正眼瞧离容。
      离容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认输,赔笑道:“嘿嘿,你说得对,是我鼠目寸光了。”
      “所谓君子闻过则喜,在下很是钦佩崔小姐知错则改的风度。”邢量远耳聪目明,显然是听到了范濬和她的对话。他加重了“君子”二字的语气,摆明又是故意拿“君子”之语调侃离容。
      一回生二回熟,在坞堡中做先生做得如鱼得水的离容,已经不再畏惧这些公子哥了。哪怕范濬和邢量远老用不同的方式挖苦或讥刺她,她也觉得权当长日解乏,丝毫不以之为耻。她回道:“近朱者赤,我好歹在范公子的书斋呆了一阵子,不能全无长进。”
      离容的吹捧,范濬并不受用。他直接抱琴离开,走到更靠近赛场的位置坐下。

      “姓范的对你如此无礼,莫非是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邢量远看着离容因昨夜嚎哭而还未消肿的双眼,又觉得好笑,又起了些许相怜之意,“我早提醒你了,这里的人有势利眼。”
      话虽这么说,但邢量远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盯着离容看,其实也是因为知道了她并非正牌小姐。若是真的小姐,他多少还得顾及一些虚礼。
      其实她挺好看的。
      离容绝非第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的明艳长相,但若仔细瞧她,你会发现她那双眼睛介于狐狸眼与杏眼之间,笑起来的弧度最是有无邪的媚态。脸盘和鼻子都小巧精致,嘴唇偏厚,不是文人乐于歌颂的樱桃小口,但却更为惹人遐想。
      离容听出邢量远语气中的几分温柔——面对讥嘲叱骂她都游刃有余,突然有人关心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于是被邢量远发现她耳朵红了……
      微微低着头,她说了一番真心话:“……就算是英雄豪杰,也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时候,何况我只是一个厨娘?久在人下,最该学会的是自尊自爱。被人说几句又如何?你不知道,从前只要高衍一句话,我就得跪在洛阳街头。轻蔑、鄙夷、不屑、无视、同情,什么样的眼光我没见过?我也曾经觉得很不好受,但转念一想,那些受宠的下人,真的就知道自己生而为人的价值所在吗?或许,只有宠辱不惊,不去理会那些偏见,才能静下心来、做好自己。”
      “果然是女先生,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哈哈哈。”邢量远收起笑声,对离容报以难得真诚的目光,“我本以为世上爱读书的多是糊涂的迂儒,没想到崔小姐活得如此明白。”
      “别叫我崔小姐了。”离容还是对这个称谓有些抗拒,“叫我离容。”
      “离容。”邢量远立即改口,并说,“邢某字景略。”
      范濬琴音响起,邢量远抱拳离去。
      第三轮开始了。

      看着他的背影,离容突然明白过来,邢量远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只是偶然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诚然,两人的起点天差地别,但离容因身份卑贱而无人注目,邢量远白白出身高门却更常遭人冷眼,他承受的压力可能比她大得多。想到这里,离容往前走了几步。
      这一身武艺,也是为了不让人小瞧才练出来的吧?离容在乐师附近站定,眼睛看着邢量远,脑中却在想别的事。
      她没发觉,场上有另一个人,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了……
      高衍。

      邢量远最后一个登场,但范濬的琴音却戛然而止——
      “噫!”
      “嘘……”
      “哎!……唷——”
      众人哗然。
      范濬不顾围观者的唏嘘,兀自抱琴走人,一点面子也不给邢量远。就在这最尴尬的时候,蔡夫人身后有个丫头自告奋勇,不知从哪儿抱了一面鼓来。
      她不只自己有一副鼓锤,还不由分说地塞了一对给离容。
      “我不会!——”离容慌忙摆手拒绝。
      “我也不会啊。”丫头理直气壮地说,“能敲响就行。”
      就这样,邢量远在鼓声中射完了箭。那鼓固然敲得不怎么样,但倒是比琴声有气势得多。

      退场时,丫头收回鼓锤,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塞了什么东西在离容手心。
      离容展开手掌一看,是一个木瓜。
      不对劲。
      那丫头手指触到离容的瞬间,她便觉出了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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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投我以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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