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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桉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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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容回到会客厅,估计宴席也该散了,正四处张望,不料看见嫡亲的弟弟武桉倚门待。
武容走了过去,笑道:“三弟,你怎么在这?难道是专门等我的?”武容为人虽然严肃,对这个嫡亲的弟弟却一向溺爱,每次见到武桉总是先笑,一个是因为二人的确骨肉情深,另一个也是因为这个弟弟是个极聪明、对她极好的。
“不晓得你在哪里躲清闲去了,家里吵翻天也不管,这不?娘亲吩咐我找到你,让你去书房一趟,母亲在那里等你。”武桉身子前倾,做了个鬼脸,嬉笑道“这回,你可得好生掂量掂量。”武桉的性子跳脱,与几个哥哥温柔似水的性情完全相反,倒是和与两个姐姐一样,完全不受管教。虽然在外人面前好歹要装一装淑男的德行,维护大家儿郎的体面,但是在嫡亲的姐姐面前,就原形毕露了。他又是家中兄弟中容貌出挑的,与长兄娴雅的姿态不同,他的美是充满了动力与野性,活泼泼的。
武容莞尔,赶着问:“怎么吵起来的?为的什么?谁和谁?可有波及?”
武桉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吱声,等吊足了武容的胃口才回答:“还不是因为京城来的穿绿衣服的那个老女人又催促魏博及早立世女,母亲不高兴,就谈崩了呗。恰好你又不在。找你不到,这会子就找你的麻烦了呗。”
武容不屑地说:“魏博立不立世女,与朝廷什么相干?倒管了这么远的闲事?还不知道安着什么心?净找些晦气!”
“所以活该你倒霉,母亲心情不好,席间话也没多说几句,保不准找你撒气,小心答话。”武桉小心叮嘱道。武容既然是长公主所出的长女,多少得神武将军几分青睐,偏她们一个脾气,都是不善表达,说话太冲的,一言不合,保不准动起手来。他这个姐姐还是个牛脾气,认准了死理绝不改口,为此,没少挨打。武桉多叮嘱几句也是担忧,虽然,叮嘱一般无效。
说着说着,书房到了。
武容心里大概知道将军等着要和她说的是什么,若是果真闹得不愉快,恐怕被武桉看到,教他难过。于是特意嘱咐武桉:“天晚了,你是男孩子,别四处晃荡。虽说是自己家,可是最近人多,别被那些不晓事的浪荡/女人冲撞了再来哭鼻子,快回房去,知道吗?”
武桉爽快地应了,待武容进书房后仍旧原路折回来。不知道为何,虽然这次将军找武容谈话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是武桉心里一直慌慌的,不等她出来亲眼看到不放心。
一刻钟后,武容顶着脸上两个红红的手掌印推门而出,想着晚上要找毛巾冰敷,不然明天没法见人了。不意武桉正等在门外 。武桉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本来脸上欢喜神色,一眼看见武容脸上泛红的掌印,垂了眉眼,收了喜色,声音平平地说:“母亲又打你了。”
武容笑不出来,低下了头,又抬抬手,什么也不能说,没法说。
武桉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也不上前检查伤口,也不包扎,也不取物什减缓伤者痛苦。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瞪了双眼看着她。眼中没有泪光,似乎哭过太多次,再也哭不出来;脸上也没有表情,因为已经知道什么表情也没有用,无助于事。这是根深蒂固、时日久远的麻木的绝望。
武容不忍,又知道这个弟弟性情倔强,没得到得到满意的回答是不会放弃的,良久,败下阵来,缓慢地开口解释:“是为的今天/朝廷来人提议立嗣的事。母亲问我,魏博立嗣女,我有什么看法?”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武桉虽然心知肚明,仍旧问:“你怎么回答的呢?”
武容一字一顿地说:“我说,魏博,是大姐应得的。”
武桉听闻表情一变,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气喘,又是跳脚,飞快地说:“所以母亲打你。难怪她要打你,是我,我也打你。”
武容难堪的很,上前一把抓住武桉的手带他离开,口中劝道:“晚了,别在这里说,要叫人看笑话,走,我送你回房。”
武桉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也知道要教人看笑话!”顺从地和武容一起往后院走去。边走,一边抽抽噎噎地用衣袖擦眼泪。
武容绞尽脑汁,从脑海搜刮出几句宽慰话,说:“别哭,再哭就不好看了。”
“你以为这是孔融让梨?你谦让世女的位子,大姐和三姐她们就不恨我们了吗?”武桉眼中有泪。“她们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除之后快。”
武容平静下来,说:“大姐她们恨我们,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若是没有武容、武璋和武琥几个,武璜和武璧就是将军府嫡出的贵女公子,未来的魏博之主,继承爵位是顺理成章的事;同理,若是没有武桉,武栾和武桐就是将军府嫡出的贵公子,也不会教外房的奴才生出歹心,胆敢将将军府的公子送到稍有权势肥头大脑的老女人的床上去。嫡庶分明,犹如天堑。自古庶出嫉妒嫡出,更何况,这种由嫡降庶的?武璜武璧武栾武桐的生父,如今将军府的二房,原本是神武将军的结发夫郎。
将军府的二房难道不恨吗?他十几年来病恹恹的苟延残喘地只剩一口气,心里在想什么呢?
书房到后院的路不长,很快就走到了。二人在武桉住处前一段站立叙话。“我们家姐妹弟兄,不似姐妹,反像仇人,这些,母亲难道不知道吗?”武桉的声音充满了愤慨与痛苦。这痛苦和愤慨是因为年纪轻,阅历少,不明白为什么至亲之人能放纵如此残忍的事情发生。
武容苦笑,容颜惨淡。
武桉声音低下来:“连父亲也恨我们。”
“长公主不是恨我们,他只是恨母亲,顺带厌恶我们,不愿意见到我们罢了。”武容在心里回答。
长公主几乎是被将军强抢过来的,还承担了政治联姻的责任,保持婚姻表面上的平静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对于自己生的这几个孩子,不管不问,就像没有这几个孩子一样,眼里只有崔思一个。武容兄弟姐妹几个虽有父母,却像孤儿似的长大,相依为命。两个妹妹还小,又顽劣,两个大的相互照顾,已成习惯。
武容叹了一口气,避而不答,说:“桉郎,父母我们无能为力,多谈无益。我希望你平安快乐的长大,可是好像不能做到,让你受这些破事影响了,真是失败的姐姐。”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的弟弟已经将她心中所有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哼!”武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说的什么话?你维护兄弟咱全魏博也是知名了的。”
武容讪笑:“这都多少年的事了。”
武桉摇摇头:“栾哥哥一辈子记你的情。”连带将军府所有的男眷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可以是个人。
两年前,那个时候,武容十五岁。将军府庶长子武栾十八岁。
神武将军是对外征战的女人,对家事一向不操心。长公主不管将军府的事。武容几个嫡出的,又是长公主的孩子,别处虽不尽心,到底不敢惹出什么事端来。武璜几个庶出,到底是女子,将军是知道自己有几个女儿的。可苦了武栾几个庶出的男孩子,在将军府根本就无人过问。偏二房娘家有几个极不争气的远方亲戚,醉酒赌博,无一不沾,时日良久,便狗胆包天的将主意打在了将军府的几个外甥身上。
武栾被送走,奶爹在府内求人搭救,无果,闹,哭。
武容恰好回来了,一听,立马就往老女人府上去了。
赶到的时候,武栾已经被剥光了,老女人正骑在他身上动作,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荡呀荡,只听见老女人粗粗的踹气声和身下男子呜呜的抽泣声。
武容一把踹开门,把老女人从床上拽下来,借着月光,扫了眼床上男子惊恐的脸,确是武栾无疑。
老女人正兴奋,被人打搅了好事,迷糊着,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嘴里骂骂咧咧,正努力站起来。
武容环顾屋内,找了一把尖锐的凶器,掂量掂量,一把往老女人头上砸去,老女人顿时晕倒在地。
武栾慌忙地穿衣服,见到两人争斗,听到“晃荡”一声,老女人应声倒在地上,不禁惊呼出声,又忙拿手捂住口鼻,怕惊到旁人。
武容一眼也没有看别处,依旧拿着凶器一把一把地往老女人头上砸,直至头破血流,颅骨破裂,脑浆四溅。
武栾看着重复着机械动作失控的女人,漆黑的眼中映着刻骨仇恨。这场景,倒不像解救者,而像可怖的恶鬼。
确认老女人已经死了,武容站了起来,对武栾说:“走,我带你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上,血一滴一滴地从武容右手提的刀上落下,连绵成一条长长的血迹。
被女人强/暴,可以说是世间男子能经历的最悲惨的事。刚经历过最悲惨的事,武栾看着走在前面少女稳健的步伐,却突然心里安定下来。他在这一刻明白:原来世上有人愿意豁出性命来守护他。
他一边走,一边大笑,一边哭。大笑得岔了气。表情癫狂。
武容听见笑声,停了下来,也不问缘由,静静地等他哭完笑完,对他说:“栾哥哥,你不要担心,不要怕。把今天的事忘了。你是我武容的兄弟,日后会有大把的优秀女郎求着娶你,等你挑选,不愁嫁不出去。”
武栾笑起来,说:“好,我等着。”
武容仔细端详着武栾的双眼和表情,发现他虽然悲愤恐惧,但未陷入绝望。她总算是及时把人救了出来。
那夜,是十五月圆夜。
武容将武栾送了回去,静静地想:老女人家是个大家族,老女人横死之后不会善罢甘休,怎样才能先发制人、斩草除根?
夜闯民宅,当场杀人,鞭尸泄愤,性质极其恶劣。又牵涉到朝廷和魏博两方权贵,民间议论纷纷。
武容回府以后在祠堂跪着,将军出面,检察使遇刺,随便找了两个死囚充数了事。虽然女人家族并不认可,但魏博是武氏的天下,家人虽不服定案,也无可奈何。
崔思知道以后,连夜赶到将军府。她对武容了解颇深,怕她性情冲动暴烈,惹出祸事来。
武容在祠堂跪了一夜,又被打得半夜。崔思来的时候武容一边吐血,一边说:“但凡我有一口气在,此事没完!”
老女人已死,世人只想着善后的事。崔思却了解武容,知道她不肯善罢甘休,定要斩草除根!说:“你这样冲动行事是不行的。”
武容冷冰冰地看着说话的人,直到她听到崔思说,“我来吧。”才缓和过脸色来。
武容就是因为性情冲动才当场杀人,留下把柄。若是依她的性子,去老女人家砍人也说不定。
崔思有这样一个遇事干了之后再想的妹妹,就该为她出谋划策,为她善后。
于是,远在甘肃天水的老女人本家,不一会儿便传出生意不顺,仕途受阻,日渐衰败的消息。
朝廷派来的监察使,四品大员,因为招惹了将军府的庶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为了防止寻仇,在地方称霸的世家就这样被简简单单在顷刻之间弄垮。
自此以后,武容姊妹在魏博横行,人人见之如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