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梦间集】丹青秋雨辞（三） ...
-
【叁·旧影】
前路是一片白茫茫。
分不清方向，分不清身处何地，甚至连该向哪里走、面前又有什么都丝毫不清楚，如同盲行于高悬的钢丝，明知危险，却也只能在动态中寻找一个平衡点。
这是哪里？
明该是未知的地方，可为何又觉得……在这一片白雾背后，又是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地方？
就像是当初……对于梦中剑冢的感觉。
行行复停停，寻找着、茫然着又追觅着，周而复始，无始无终。
仿佛是某种看不见的牵扯，又像是宿命无形的束缚。
那些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记忆……又究竟为何被埋葬？
是她自己做的吗？
那片虚幻的白雾中，有一点艳红零落，如落花一片，静静地沉了下去。
是血，还是……泪？
她拨开白雾向前走，想要追上那点模糊的红看个究竟，却彷如海市蜃楼一般，远远近近，总是触之不得。
终于，她像是被什么牵扯住一样，向前不得，稍稍一挣，便有碎骨断筋的痛苦席卷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蜷起身子来。
但她的眼仍死死盯住那点血色，不曾移开过目光半分。
终于，她听见了一声叹息。
迷雾渐渐散开，她目光追寻着那渐渐显露出的红色，看着它融入眼前的画面，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在那涟漪的中央，浮现了一个人。
他穿着往日的衣衫，背对着她，如同立于至高山巅之上，背影寥寥，却有着让人敬畏至不敢忤视的气度。
但再看去，那种威压却仿佛从不存在过。他只是平平淡淡地站在那里，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背影。
“……！！！”
她挣起身子来，似再也不顾那剧烈的疼痛——但纵然如此，她也无法前进半步。
“先生！”
那人回过头来，面容也依然是她所熟悉的，连声音也都是一模一样。
埋藏在记忆深处或是梦境中的人，总不会变老的。
他们的音容笑貌，都凝结在记住的那一刻。
“阿无。”
她听见他这么叫她。
“你长大了。”
他欣慰地喟叹着，却没有再像当年一样，伸出手来摸她的头。
因为他们之间隔了那么远，仿佛天堑。
她终于不再挣扎，定定地站在原地，许久，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先生。”她道，“无剑尚有一事未明，还请先生解惑。”
长久的沉默之后，那人又叹了一声。
“阿无。”他道，“你问吧。”
“无剑曾因先前突破境界失败而失去记忆，可恢复记忆之后，却仍然感觉自己曾有什么事情遗忘。”她稍顿了一下，“无剑想问的是，这被遗忘之事究竟是什么？又是否……在无剑失忆之前便已经被封锁？”
又是沉默。无剑心底隐隐觉得，这似乎是牵扯极大的一件事。就连眼前这个人，也未必会轻易开口。
“是。”
肯定的回答。
“不过，”他转过身来，神情似慈，却又笼着一份不知何故的哀凉，“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无剑愕然。
“我的……选择？”
她一直觉得，哪怕她的记忆再痛苦再不堪，可那始终是她的记忆，是她切切实实经历过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遗忘或是抹去。
可是究竟是怎样的记忆，使她逃避了自己的过往？
“先生……”
似乎是预料到了她要说什么，他摇了摇头，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无剑，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总要你自己来寻找答案，我无法帮你。”
无剑默然，最终叩首于地：“无剑明白。”
“好孩子。”他的叹息声渐渐远去，“但愿这一次，你能平安度过去。”
他并未指明是何事，可无剑已经明白，他所说的必然是即将到来的巨变。木剑已经在无声之中走向了与他们对立的一面，但不只是她，几乎所有的人都像是都无形的枷锁困住，无能为力。
但为何只有木剑逆其道而行？
是木剑挣开了这种枷锁，还是他们这种枷锁，本就来自人心？
冰冷到了极致，整个梦境都结了冰，如同一块凝固不变的水晶。
细小的破碎声生于某个角落，微小的裂纹飞快蔓延，布满了整个梦境，如一张错综复杂、又触目惊心的网。
最后，骤然碎为无数冰碴，纷纷坠落。
震耳欲聋。眼花缭乱。
她像被从梦境中扔出来，睁开眼时，仿佛神思都被摔得七零八落。她僵硬地躺着，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直到一双有些凉的手覆上她的额角，她才像是抓到了与这个世界的关联一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清澈中带着些近于青年的沉稳，轻声问道。
她坐起身来，理了理思绪，再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我梦见先生……想问问他我究竟忘了什么，想让他为我解惑。可先生却说，只有我自己才能解开这个谜团。”
金铃索知道这位“先生”是谁。准确的说，他们全部都已清楚了。
剑魔，独孤求败。
据木剑所说，那是他们五剑的主人，是这个世界的创始人，也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可是他……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吗？纵然是无剑，也只是在梦里能见到他。木剑曾说这世界面临混乱，神灵将会降世，那么这位“剑魔”，又真的会降临吗？
“金铃。”她偏过头来，“这两天我去一趟古墓，看看能否把那时空裂隙彻底封住……也许，我也能记起什么也说不定。”
能让她忘记的事，一定也不亚于这次的这场灾难。
“你先冷静一下。”金铃索将手按在她的肩头，“欲速则不达，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
“可是……”
“无剑。”他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平淡却肃然，“我们都清楚，这件事绝不会到此为止。现在的你并没有做好准备，你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无剑沉默着，最终低下头去：“抱歉……是我太任性了。”
“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只是如今……还是要循序渐进才好。”
“可是我怕……如果我不抓紧时间，这一次，我还是谁也保护不了。”她怔然在原地，在无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之后蓦然惊醒，撕裂般的疼痛再次突兀地袭来。
似有记忆之上的帷幕被一只无形的手掀开，如同撕下一块血肉般，露出了底下的鲜血淋漓。
·
而从旧时记忆中惊醒的，也不只是无剑一人。
紫薇靠在石壁上，一手按着额头，却压不下那种记忆纷乱叠加又剧烈碰撞的胀痛欲裂。
有太多了。太多尘封在过往的记忆一瞬间涌了上来。
那是他们还没有入五剑之境前、还只是生于刀剑的剑魂时的过往。
他在独孤求败手中误伤义士、被他弃于深谷，在那条毒蟒腹中待了那么久，暗无天日，他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直到后来重见天日，他看见了神雕，以及那把断掉的剑。
那把剑很眼熟……可是，一切画面却更像是蒙着一层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隐约看得那是一把通体乌黑的剑。
画面陡然一转，是他再次展现出神兵利器的绝世风采，酣战淋漓。
他锋芒依旧，可心已是一片荒芜。
他追寻着更强，却在这种追寻之中渐渐变了模样。
是了，没有人会在经历过那种绝望之后，还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再后来，他静静地躺在一个人的床头，隐约之间，似乎有一个乌衣紫裳的身影翩然而至。
他抬眼看去，那人的模样却意外地清晰。
——淑女。
她仍是那般美艳动人。一直以来，似乎从未变过。
原来很早以前，他是见过她的。如今回忆起来，才觉时光恍然，一切似乎冥冥之中自由牵扯。
然后，他被一个女人拿了起来，朝着床上的人砍去。
紫薇剑身奇软，极擅割断，若顺力而劈，堪比坚利之器。
他看见床上那人劈手夺过那女人手中的剑。
于是那样一道遗世独立的身影，便挥剑拦在了他面前。
“别——”
他想出声，可殊不知这一切不过一幕过往，这其间相隔的无数时光，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屏障。
紫色剑锋划过，乌黑剑身折断。
他知道自己那时必是无动于衷，或是看到那断臂之后为自己又伤了一位“义士”而感到嘲讽。
可现在，他也只是抬眸看过去——
那双桃花翦水眸中，映着紫色的如雾剑光。
还有，他的影子。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梦间集】丹青秋雨辞（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