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友来自未来》沙威的猫

28、怪异

　　在重击的震荡之下，卓烁眼前的场景以怪异的速度减慢，他能看见走廊顶灯的频闪，明暗交替间的走廊，熄灭又亮起的指示灯箱，还有清夜根根分明的发丝，如同在水下化开般悬浮在空中，随惯性扬起的衣角凝固成趋近函数的曲线，他还能感受到四面八方袭来的声波以极低的频率引起他耳朵鼓膜的震颤。

　　在漫长的、逐渐静止的时刻中，万物如同被松科植物流出的树脂凝固成化石，将瞬间姿态封印于粒状的时间，无法被奔涌向前的洪流摧毁。

　　再然后，光线的波长随着缓慢的时间不断被拉长，成为双目无法看见的远红外线，光影、温度、还有他对自身的感知全被驱逐到意识领域之外，某种超越感官的知觉侵略性地扩散入周边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世界。

　　“卓烁！”

　　清夜半坐在地，喊着他的名字，卓烁无力的躺在她怀里，双目睁着，视线焦点空洞地落在某个不明确的地方。

　　这些对清夜来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她只感到他护住了她，在闷响响起时她身前的躯体随之一震，连带着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原本抱着卓烁胳膊的王庆花也跟着仰摔在地。

　　医务人员冲过来横抱住女孩父亲制止他发狂的暴行，作为凶器的金属矮凳立刻被抢下了，还有护士前去阻止蒋跃民和老徐的拍摄。反应过来的王庆花跳起来就甩了她儿子一巴掌，女孩父亲这才停下挣扎和辱骂，发红的眼睛瞪着被医务人员坏绕住的卓烁。

　　“心跳过速！”查探完卓烁的脉搏后实习医生喊道。

　　“呼吸正常、体温正常。”

　　“瞳孔有反应。”

　　“血压高了！”

　　胡教授立刻指挥手下人员准备吸氧的导管。

　　又一阵忙而不乱的操作后，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将卓烁带去X光室，清夜小跑跟在他们身边，目光追随着依旧睁着眼的卓烁。在顶灯、病房、人影中穿行的同时她脑中不自觉地闪过许多场景，他的笑，他的面无表情，他镇定自若地止住女孩头上的血迹、他说“为了让你感觉好一些”时肯定的语气，还有他凝视她时专注样子……

　　同样的双目此时正朝着她，却毫无对焦，仿佛他们两个人之间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各自平行向前无法交集。

　　清夜深吸了口，抬手佯装将飞起的头发压在耳后，袖口快速地扫过眼角，她无法抵挡心中涌起的悲伤，她感到自己渺小卑微，对那些真正攸关生命的大事无能为力。

　　她不想这样。

　　在外婆离世、女孩受伤、卓烁昏迷后，她再也不想经历相似的绝望了。

　　颅脑神经重建吗……

　　清夜紧紧咬着牙关。

　　她要学！

　　无论付出多少她都要学！

　　“对乙酰氨基酚。”宛若叹息般的声音在金属车轮转动的杂音中响起。

　　推床的护士和清夜同时一怔。

　　“6月11日08点32分药房给重症监护室的唐乐出药三支一毫升对乙酰氨基酚注射液、一份注射用头孢曲松钠……”这的确是卓烁的声音，而且它还在继续说下去，“6月11日08点33分给重症监护室的颜茜乐出药一份注射用头孢曲松钠、一份抗炎软膏……”

　　清夜吃惊地看着卓烁，他似乎醒了，吐字清楚思维正常，令人心悸的无神双目也已经闭上，可是他过于清晰且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还是令她一下子无法接受他已经醒来的事实。

　　“护士给药错误。”他说。

　　用错药了？清夜下意识地就有些如释重负。

　　还好，不是神经干细胞移植……

　　还好，找到原因了……

　　“颜茜乐基因中三个位点显示她对乙酰氨基酚有特异性反应，注射后凝血指标、生化指标的变化程度符合演算模型，”他继续说，“告诉胡教授，确认是对乙酰氨基酚引起的急性肝衰竭。”

　　两个护士的脚步顿了顿，互相看了眼征询对方的意见，不知该将这突如其来的论断当做迷糊中的呓语或是其他。

　　“对乙酰氨基酚引起的？”清夜不曾听见过这个名词，可是它的音节已经嵌入到她的记忆中，她向卓烁再次确认。

　　“是。”

　　清夜毫不犹豫地跑回重症监护室。

　　**
　　此时女孩父亲已被医院保安控制了起来，可他声嘶力竭大吼他死也不会离开自己女儿的话响得足以令几层楼都能听见，边上的王庆花在向保安哀求，她的媳妇夹在丈夫和女儿的事情中间不断落泪。

　　胡教授将外头的声音都甩在脑后，他翻着各种化验单，在丙氨酸氨基转移酶和天门冬氨酸氨基转移酶两项显著升高的数值中找到一丝线索，心里对对乙酰氨基酚的猜测不断膨胀。

　　可是他没开对乙酰氨基酚啊……

　　“去把药房出药记录——”他刚开口，清夜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

　　“卓烁说是11号那天护士给药错误，肝衰竭是对乙酰氨基酚引起的！”

　　胡教授狠狠地拍了下大腿，日期药品的细节有了，自己的猜测也被人肯定了，于是大声命令身边的实习医生：“赶快把出药记录和当天负责的护士给我找来！”

　　看胡教授着手对症下药，门外越来越大声的争执声也传入清夜耳朵。

　　“这毕竟会影响我们院方的形象，走走，去我办公室好好说。”领导指挥几个护士将两个摄像记者请去办公室。

　　“做为媒体人，发掘新闻是我们的职责。”蒋跃民扛着摄像机说。

　　“我们只是做本职工作，你没权利禁止我播不播。”

　　蒋先生和老徐达成统一战线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一旦联合起来其难缠程度连院方派出的领导都有些头疼。

　　清夜看了眼蒋跃民，向前走了步说：“蒋先生，我知道我没立场请求你不播这段报导，但是可不可以请你在追踪完事情的始末之后再定夺呢？”

　　蒋跃民不着痕迹地挺了下背。

　　工作近二十年的他早已摸透了领导的脾气，这事的确有等待结果的必要，播医闹，还是播项目失败治到女孩病危抢舆论关注，全比不上宣扬我国医疗技术水平更重要，要是成功唤醒了植物人，就是具有国际意义的首例神经干细胞移植的成功案例，既能强化我国科技水平，又能提升我国在国际医学界的地位，至于这些负面*消息，必须隐去。

　　不过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说法。

　　“理性的、“利益最大化”、“为了电视台”、“为了国家”的考虑，在他自己的理由前什么都不是。

　　他妻子因患乳腺癌去世是没错，但宣布不治也许并不是直接因为乳腺癌转移，而是被那所谓的靶向临床新疗法耽误了时机，这些手握别人生命以实现自己名利的医生和商人，要是真有挽救生命的实力，他不介意把他们捧上天，不过，要是没有的话……

　　他会把他们推落山谷引导舆论踩得他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好，”他将心理的怒意压下，面露笑容对清夜说，“听你的。”

　　**
　　当处理完这些的清夜要去找卓烁时，她发现卓烁居然自己拔了输液导管走了，连带着在值班室等他的卓荦也不见了，她当即就跑到街上拦了辆出租，等驶到卓烁家门口一看，吓得她冷汗直流。

　　“你疯了吗，自己开车回来？！”她下车冲着车库里的人喊。

　　“清夜！”卓荦看见她，高兴地小跑向她。

　　跟在他身后的卓烁身形有些摇晃，不得不扶着车身。

　　“有自动驾驶。”他说。

　　语气冷冰冰的，似乎他回答她只是为了堵住她更多的斥责。

　　清夜从没听过他这么说话。

　　“有自动驾驶也不行。”她降低了语音。

　　因为他乱来想要教训他的话，她瞬间说不出口了，她从卓烁身上察觉到了陌生感，连她也不自觉地对他疏离起来，不再似之前那样气急。

　　她又看了眼边上的卓荦，小孩子对人的情绪格外敏感，只见他跟在自己身边，看看她又看看卓烁，哪怕卓烁打开了家门，他也没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