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友来自未来》沙威的猫

1、闹剧

　　夏清夜拽着文件包冲出了民政局大门，外面惨白的阳光射得她眼睛生疼。

　　一辆卡车飞驰而过，沙尘混着汽油的污浊空气让人避无可避。她就像海绵般被浸没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里，每个缝隙都渗透了这些污秽，转瞬间又在这猛烈灼热的阳光下凝结起来，硬得像块丑陋不堪的水泥。

　　结束了，这段两年的感情结束了。

　　太可笑了。

　　她迈脚跑向一个方向，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静一静，把那些闹哄哄的心绪全甩出脑子。

　　然而就连这么微不足道的愿望都被那个鬼哭狼嚎追上来的男人打破了。

　　“清夜！真的是我年轻时候不懂事，这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别闹了我们快回去登记好不好？”

　　这声音嘶哑凄厉，一时间走路的，骑自行车的，驾驶电动车的人都缓缓停了下来。

　　夏清夜猛地转回头，把所有的愤慨全寄在这一嗓子里：“滚！！”

　　这粗犷的不像是从一个女士嘴中发出来的声音还没落，那男人砰得跪下了，两手牢牢地抱住她的大腿哀嚎着他是无辜的，这辈子只爱她一个。

　　这时又从后头又跟上来一个妇人，拽着清夜想抢她装着户口本的文件袋，一面说：“媳妇啊，别闹了，我儿子都给你跪下了你还想咋滴？都说了今天登记结婚，闹成这样不好看！”

　　是啊，以前也不是没跪过，之前和女客户暧昧，最后也是一跪了事，而这次……

　　清夜紧紧抱着文件袋，争夺中居高临下地看了眼抱着自己腿哀求的男人，曾经怎么看怎么帅的五官现在变得丑陋不堪，浓眉长得份外杂乱，略大的眼睛反而凸显出眼尾的细纹，高挺的鼻根上方被一簇深深的皱纹占据，湿漉漉的浓密睫毛，张着的粗大毛孔，滑腻腻的鼻头，哭着弯成奇怪曲线的嘴巴，所有的细节都激起了她翻江倒海的厌恶，在这厌恶下她才突然发现对方的头发已经稀疏了一块，肩膀上露出的褐色皮肤泛着油光，白衬衫的领口是一层洗不干净的脏污，弓着的腰身突然多出一圈厚厚的肥肉……

　　她以前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玩意儿？

　　连着这股厌恶一起席卷而来的是关于他全部劣处与慢待的记忆，含胸驼背，抽烟喝酒，聊骚嘴欠，月入几千没存款，比自己大五岁却没有一点未来规划。送自己的礼物全是不足百元的小玩意，约会吃饭不是饺子、面条就是麻辣烫和大排档，大爷似地要求她家陪嫁一套房子不算，还要只写他的名字，而今天连登记结婚都能迟到半小时，简直笃定了自己不会跑。

　　然而，就这么个玩意儿别人都说是她高攀了，高攀了这个汉子的颜值。

　　要不是刚才民政局的要他先出示离婚证才能登记，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居然都结过一次婚！

　　就这样他都不以为然，直到看到自己不愿登记，就变了脸似地叫喧民政局的信息错了，看到无法抵赖又说自己年少不懂事被别人骗了婚，最终清夜甩开他跑出来，就死乞白赖地下跪抱着她的大腿哀求。

　　她以前，怎么就瞎了眼，喜欢上，这么个玩意儿？

　　“别闹了清夜，真的不是我骗你，结过婚这事连我自己都忘了，我真的只爱你一个，我就要你当我老婆！”他嚷道。

　　“陆诚磊，”夏清夜拔高音量尖叫着，“是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

　　现在是你没立场叫我别闹了，你没资格当我男友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清夜使出全身力气挣脱，为了登记结婚穿的白色纱裙架不住这两个人拉扯，发出纤维绷断的声音，又看见有几个围观的路人正掏出手机准备拍，气急的清夜甩手就给了他耳朵一巴掌，男人惨叫一声松了手，清夜又一把推开拉着自己的妇人，拔腿就跑。

　　沿路的景色嗖嗖地从眼角窜走，她不管不顾地冲了个红灯，逼停了辆刚送完乘客正准备开走的出租，回了自己家。

　　方才奔跑的汗水已经凉透了，贴在她背上，手中的文件袋也被揉皱了，纱裙腰上的牛皮筋被绷断了显得松松垮垮跨，她手抖着掏出钥匙开了门。

　　这鼓囊囊的委屈好似一触即破，她狼狈万分，就想一个人好好地哭一场。

　　突然间，耳边响起砰砰的爆炸声，瞬间飞舞起漫天的亮片和彩带，当它们旋转着悠悠地落下时，原本昏暗的房间亮了起来，一群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齐声喊道：

　　“祝你新婚快乐——”

　　**

　　清夜睁开红肿的双眼，看见一缕夕阳从厚厚的窗帘缝中射进来。

　　她失神地盯着这道金色的光线，只感觉脑子里有一阵阵的喧哗声，慢慢地，那些喧哗的话语变得明晰。

　　然后她回忆起了这场闹剧，随之而来地是堵在胸口巨石的重量，最初的愤怒和委屈过去，她心头又增添了些不舍，毕竟是两年的感情。

　　清夜环顾了自己的房间，枕边的小熊玩偶，书架格子里摆着的丝袜花，书桌上刻了字的爱心钥匙扣，床头摆着的手工牛轧糖，这段感情的气息无所不在，提示着他的心意和两年的相处时光。

　　然而……她拎起玩偶，这是陆诚磊从抓娃娃机里花了五个币赢到的。这些不值钱的、哄小孩子的东西，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视若珍宝，收到时绽开的笑颜与别人收到名牌包时的喜悦分毫不差。

　　二十五岁的她，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阿姨，你不用给我准备晚饭，中午的菜还剩了好多呢。”声音从卧室背后传了进来。

　　“都怪我，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早知道就不让你叫这么多人了……”这是清夜妈在说话。

　　“没事，叫的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们都不会乱说这件事的。”清夜的闺蜜韩漾回答道。

　　她和清夜是初中同班，两人有十几年的交情，早上一进门，韩漾便察觉到她神色不对，把闹哄哄的朋友都赶了回去，后来当清夜妈开始数落“我就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我和你爸一直都反对你们两个在一起”，“你现在明白我们都是为你好了吧”这些事后话的时候，也是韩漾拉着她，这才让清夜能一个人静静。

　　卧室的门开了，清夜用手梳着自己蓬乱的头发，走了出来。

　　客厅墙上庆贺用的气球和彩带都被撤下，桌上的香槟、啤酒、可乐和杯子也被收了起来，只有几道本用来宴客的大菜用保鲜膜包着摆在那。

　　见到清夜，清夜妈就示意她坐下来讲话，而韩漾则转身进了厨房泡咖啡。

　　“我就来问问你怎么想。”清夜妈好像一下子憔悴了不少。

　　清夜用肿泡眼看着她。

　　“你听我说，我这是为了你好，离过婚的男人绝对不能要，就冲着他瞒着你这件事，你们两个就绝对不能在一起，怎么离的婚都不知道，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孩子——”清夜妈刚开始一字一顿说得清晰缓慢，而后越来越快，那佯装的镇定被激动的情绪拆得支离破碎。

　　清夜捏着拳，感受到指甲嵌进肉里的微疼，前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离的婚，会不会纠缠，有没有孩子，她都不知道，陆诚磊在领证时都希望瞒着自己，然后拿着结婚证在清夜父母过户给她的房子里加名，这样满腹心机又毫无诚意的人，她还要原谅他么？

　　清夜没说话，站起身就把陆诚磊以前送她的小熊玩偶，丝袜花，钥匙扣，手工牛轧糖全扫到垃圾袋里。

　　清夜妈看着她把垃圾袋打了个结，丢到门口后，也不再提陆诚磊，转而说自己小姐妹的儿子都不错，有名校毕业的硕士，有开奥迪的企二代，有个是编制教师，好像那谁的儿子是银行柜员，也挺好。

　　清夜只觉得脑仁疼。

　　她几斤几两，这25年来外界清晰直白地把事实昭示给了她。

　　这事实就是——处在黄金择偶期的自己，没人看得上她。

　　没人看得上她！

　　她——夏清夜，名校本科，才华横溢，就职一家化妆品公司，收入不错自给自足，同时，却也因为脸上高耸的颧骨，矮塌的鼻梁，突出的嘴巴，宽大的下颚，高扬的发际线，让青年才俊避之不及。

　　仅仅因为这张脸，她全部的光环都被抹去了，尽管有时她对着镜子告诉自己她其实挺好看，却也无法在这个事实前保留一丁点对外貌的自信——这二十五年来唯一一个看得上她、把她当异性对待的，只有这个初中文凭的陆诚磊。

　　而现在，她妈居然还细细地和她讲那些男生这里好那里坏，好像清夜能有的挑似的。

　　“妈，你让我安静会！”清夜说道。

　　清夜妈来了脾气：“之前我就说这男的不好，你不听，现在我给你介绍知根知底的你叫我别来烦你，到时候再不成你就奔三了，好男人都被别人抢去了！”

　　不过这场家庭闹剧还没开始就被粗暴地被打断了，门被敲得砰砰作响，颤动不已。

　　“亲家，今天我们就来评评理，看你女儿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用整幢楼都能听见的音量吆喝着。

　　打？

　　清夜妈从猫眼里瞄了眼，转回头对清夜说：“耳朵上好像是有纱布，你怎么他了？”

　　这时清夜才想起为什么回来的时候手疼了，便解释了句。

　　当街跪着抱大腿强迫登记，人家不愿意就不让走，现在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清夜妈极为诧异。

　　真是再抽几巴掌都不解气啊！

　　门还在砰砰作响，清夜妈回头对清夜甩甩手：“我就说你不在，有你在这事情更复杂，我来说。”

　　等清夜进了房间，她清了清嗓子，猛地开了门，吼道：“还敢来，我正要找你们算账！”

　　清夜本想自己去和那滔滔不绝强词夺理的陆诚磊母亲理论，可是韩漾硬是拉着她，其实也是怕她反悔。两个人就坐在卧室里听外面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陆诚磊的耳朵的确被打成了外伤性骨膜穿孔，医院的报告都带来了，但这其实也不严重，几个礼拜就能恢复，只是陆母非常强硬的要清夜赔钱。

　　“我们家阿磊硬生生被清夜当街打成了残疾！”陆母在当街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这么霸道的媳妇你们求我我都不要，赔钱，否则让警察把夏清夜抓进去！”

　　“呸，亏你说得出口，搞搞清楚，是我们不要你儿子！”

　　“阿姨，如果我妈报警，清夜把我打成轻伤你不仅她会有不良记录，你们也还是要赔钱，样做有意思吗？”这是陆诚磊的声音，“我和清夜处了那么久，这件事是我不对，她打我也是应该的，现在算是两清了，我也不求别的，就求她不要再追究了。”

　　真敢说啊，清夜咬着嘴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是提要求，然后拿报警威胁，再假装深情，妄图用一个巴掌就把婚史抹去，这价码真够羞辱人的，自己究竟是倒贴到什么程度了？

　　清夜这样想，而清夜妈也是这么怼回去的。

　　“算我们倒霉，打耳光的事就算了，但是把我儿子打伤可不行，赔五万医疗费！”陆母不依不饶。

　　赔五万！

　　真敢要啊！

　　“行。”清夜妈回到，卧室里的清夜和韩漾皆是一惊。

　　陆诚磊母子还来不及高兴，清夜妈又补充：“受伤了当然要赔，可是你浪费了清夜两年青春，拿二十万做补偿，再加上精神损失费，二十五万！”

　　“你这么蛮不讲理，干脆让警察定好了！”陆母重重一拍桌子，随后就是老式手机的拨号声。

　　“好！当街强迫我女儿不让走，先动手人的是你们，还隐瞒婚史骗我女儿房子，一并去警察局算！”清夜妈不甘示弱。

　　“什么叫骗？是你们自己愿意拿房子做陪嫁！”

　　“知道你们是二婚，鬼才同意你们结婚！”

　　“没房子谁要你家女儿！”陆母尖叫。

　　话音落下，清夜妈脸上的愤慨的表情消失，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一开始，你们就是冲着房子结婚的吧？”

　　陆母皱起了眉，瞪着清夜妈。

　　作为陪嫁的这套房子虽然只有两室一厅七十个平方，可它是全市最顶尖小学的学区房，目前都已经炒到了五万元一平米。原本他们为了清夜孩子能受到最好的早期教育才决定将它作为陪嫁，想不到招来了这心思不纯的女婿。

　　许久不说话的陆诚磊开口了：“阿姨，如果我没结过婚，现在也不会想稳定下来。而且我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清夜和我在一起一点都不吃亏。”

　　“你的意思是，”清夜妈回答，“你要不是二婚，绝对看不上清夜？”

　　陆诚磊沉默，这答案算是心照不宣了。

　　“清夜根本找不到比我儿子更好的对象。”陆母神气地补了一刀。

　　“好，好，”清夜妈连说了几个好字，突然拔高声音：“清夜，你听到了吧！”

　　最后的一丝不舍与犹豫，彻底断在这句话上。

　　卧室的门砰地打开，这时被喧闹掩盖住的时钟的滴答声、楼上邻居走动的脚步声、外面街道汽车行驶声，在十几平米的客厅里响得吓人，原本应该不在家的夏清夜面色阴冷地出现在陆诚磊母子眼前。

　　“我，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人！”清夜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