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三十二章 海棠无香情丝丝（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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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原来如此简单。凝枫觉得只是一步而已，那个以为不能改变的世界，就被关在身后的门里。而现在面前，清风拂柳，长河涟漪的景致，竟似梦中场景，真假难辨。
小五子发现她呆立在门口，双眸盯着某处，痴迷过去。他有些讶异，虽是第一次见面，经过刚才出宫的历程，他多少察觉到她为人处事的冷静和镇定，可此时却不知什么原故，使她茫惶显容。
他轻推她，问道：“姐姐，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凝枫心跳如雷，声音轻颤：“这里我来过，这里我来过！”
“姐姐以前出来过也不稀奇。”小五子说得颇为牵强，太监出宫还有可能，宫女出宫几乎是不可为之事，今次乔装出宫，在她应是第一回。也有陪伴受宠宫妃省亲出宫的，但并不过神武门。而离神武门不远即是景山园林，属皇城范围，又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
凝枫缓步向护城河栏走去，呢喃着：“那天好大的雪，好大的雪-----。”
小五子心急，上头吩咐定要在巳初前将人带到景山顶，顾不得她思虑深重，赶过去略微使力拉住她的手臂，柔声说：“请姐姐暂不要多想别事，今儿咱们还有重要事情，时辰不误得。”
凝枫被他一扰，人恢复清明，浅蹙眉，嘴角扯开一丝笑：“走吧。”
两人推车沿护城河东行一段，转北一条路行进上山。沿途有侍卫把守，也有太监打扫清理。有与小五子相熟的侍卫和太监，出声招呼，小五子一一答应，却并不停下来寒暄，示意凝枫低头推车，不必张望。
再行一阵，人迹渐少，山路坡斜，板车推得有些吃力。到一处平地，小五子稳住车停下来，说：“往上去，小五子不能陪着姐姐，姐姐请自己走上去，自然有人接应。等姐姐下山的时候，小五子会在一处等着姐姐，再一起回宫。”
凝枫感谢两句，转身继续上山。山景幽静，路边绿树成荫，繁花争艳，初夏阳光像幼儿的抚摸，让人感觉柔软温馨。
她迈步向上走，心想这座山紧邻紫禁城，除了侍卫太监等宫中奴役，并没有其他闲杂人等，猜测该是景山无异。忽然忆起，不久前跟胤禛提过景山，不曾想他竟记在心里，这么快就安排了时机，那昨夜的冷漠应是谨慎之举，以免胤禩多心。这般想着，她的情绪一下激昂起来，脚下生出力气，大步前行。
山路两边丛林遮日，鸟雀轻鸣，偶尔一只鹿跃过，惊得凝枫以为眼花，定睛看去，真是一只背脊点点白斑的梅花鹿，悠闲地依树而望。她试着走过去，不等靠近，鹿儿高傲地扬起鹿头，头顶的鹿角坚实锐利，踱步走开。
她一时顽皮，跑两步追上去，鹿儿警惕回望，灵巧避开，却并不远去，只是不让人近身。一来二去，她跑得乏了，停下来笑自己贪玩，普通禽类也不易亲近生人，何况皇家园林圈养的禽物，更是染了主人家的贵气，怕是连常见的熟人也不见得热情吧。
正休整呼吸，忽听一旁有男声说道：“可是栖月姑娘？真是好兴致！”
凝枫回头，身后不远处山路上，一名年轻男子含笑看着自己。她迅速打量一番，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身上衣着虽不华丽，却又强于奴役。举止稳重礼貌，站立时双手下垂，微微颔首，但气势并不低下，反倒有一种不卑不亢的从容。
凝枫听他喊出自己名字，已知必是胤禛安排接应的人，于是笑说：“我是栖月，你是---？”
“我叫何方，在四爷府里办事。请姑娘随我上山，有人在等。”说话时，何方一直观察凝枫的神情，她显得淡定平静，仿佛要见她的人不是皇家尊贵的贝勒爷，而只是一个需要会面的普通朋友罢了。
凝枫说：“好的，请你带路。”
何方摸不清她的来历，四爷并没有解释，只吩咐今天要在景山秘密见面。他随在四爷身边当差多年，这是四爷第一次为了无足轻重的人犯了规矩。他略微打听了一下，四爷要见面的女子，不过是内廷不得宠的宫妃身边不得宠的宫女。这样的冒险，让他颇为难解。
但主子命令的事情无论多么荒谬，做奴才的也要尽力完成。他昨晚已经安排人员清查山上是否有不便之处，今日也特别增派了自己人把守山路，以防走漏消息。
一切处理妥当，他按时到半山接应，见到一名太监服侍的人独自与鹿嬉戏，那份乐在其中所彰显的自信自爱，绝不是身心俱残的太监能表现出来的。
他出声相唤，果然是邀约之人，看她对应自若，又不似宫中女子强撑的自尊，更像是人人原本平等，并无贵贱之分的已然认知。他很是好奇，在紫禁城里，贵贱之分已经深入骨髓，而她又是怎么拥有如此独特的气质呢？
凝枫笑看着何方的打量，知道他对自己有许多疑惑。终于他收敛审视的目光，客气地说：“请姑娘随我上山。”
两人一路交谈甚少，凝枫在宫中有些日子，也学会了不再随意与人相交，毕竟在这个年代身份地位之别，已经形成了人与人之间难以化解的疏离。虽然这样的疏离仍有可寻的出口，但却如万里长城一般，绵绵不断，出口无数，哪一个才是能够相遇相知的？
上到山顶，放眼看去，紫禁城延延展开，似一幅图画巨作，宏伟壮丽。凝枫顾不得其他，稳住身姿走到山边，贪婪眺望。
似曾相识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几乎肯定自己亲身参与，却无奈怎样回忆也不能够确定在什么时候。时间是最让人惋惜的事物之一，拼命想要留住，哪怕留在记忆里，可仍是徒劳，记忆里的时间是顽劣孩子手中的一副牌，理顺了、弄乱，理顺了、弄乱，最终迷失在时间顺序的迷宫里，无法摆脱。
凝枫脑海中有个声音像是一匹脱缰的马：我什么时候看过这个场景？一定看过，一定看过！跟谁一起？跟谁一起？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景山公园在北京，我什么时候去过北京？北京，北京，我去过吗？如果我没有去过，那什么时候在景山这个位置看过故宫？看的照片吗？不是，不是照片，就是在这个位置看到的，跟现在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难道我的记忆出问题了？穿越的时候失忆了吗？------。
胤禛的声音在身后沉稳响起：“想起来什么？从这里看过去,景致跟三百多年后一样吗？”
凝枫猛然回头，抑制不住的委屈：“一样的，一样的！可是我想不起来，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看过！”
胤禛往前几步，站到山边，遥遥望着前方：“想的起来或想不起来，对你那么重要吗？”
凝枫挥舞一下手臂，未在空中停留便颓废落在身侧：“每个人的记忆都是只属于自己的宝藏，没有人可以占有，没有人可以夺走，也没有人可以改变！是真正属于自己独有的宝藏！------重要吗？对，很重要！我已经离开了我生活的年代，还能不能再回去，不知道！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凝枫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却忍不住声音的哽咽：“如果我真得再也回不去，那记忆就是我唯一可以怀念的过去，一个人若是连过去都不完整，那现在和未来又算什么呢？”
胤禛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悲哀，仍是沉稳地说：“过去已经过去，大可不必太执着。”
“过去已经过去，大可不必太执着。”凝枫神情落寞，低声重复。她也知道无谓的感伤并不能对事态有什么帮助，可是面对似曾相似的情景，抑不住由心底漫上来一股悲凄：真得失去了吗？真得再也回不去了吗？
胤禛在旁边静静等着她平复下来，好一会儿才说：“三百多年后，还能保持这座城不变，看来你们也算懂得珍惜。”
“珍惜是一定的，历史留下来的东西原本就不多，像故宫这样保存的那么好，更是难得。”
“想一想，你的奇遇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个时候的紫禁城了。”
凝枫觉得是自己敏感，在他淡然的声音里竟好像听出了遗憾之情，侧眼看他，却又神色自若，眸光无波。她说：“也许还是在自己应该存在的时代更好吧，一个人若没有了归属感，心里会慌。”
“归属感？归属感？----你曾经提过‘康乾盛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称呼？”
“这是后人对你父亲、你、还有你儿子创造的伟大时代的一种褒奖之名，一共经历了一百三十多年，是很辉煌的历史。”
“一百三十多年！我呢？属于我的有多少年？”
凝枫有些语塞，要告诉他吗？他在位的时间不过短短十三年，连他父亲儿子的三分之一时间都不够。
胤禛等不到回应，又问道：“怎么了，忘记了吗？”
“对、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在那个位置上，我做的好吗？”
凝枫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忘记了，虽然他没有追问，但从他的询问能感觉出他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说：“你做的很好，真得很好！因为有你，才延续了‘康乾盛世’的辉煌。”
胤禛回眸，深潭无扰的目光：“做的很好？是盖棺定论吗？”
凝枫想不起自己何时研究过康雍乾的历史，而脑海里显现有关胤禛继位后的政绩，一件一件都是有利于社会发展和进步的。
雍正元年即开始各地清查亏空，在中央设立会考府，并在在位的十几年间，从未放松对贪赃枉法的惩戒；在清查亏空的同时，实行耗羡归公和养廉银制度，三管齐下，终于使恣意加派、授受规礼、贪婪勒索的恶劣风习和败坏的吏治有所改变。
雍正确定了摊丁入粮制度，是中国赋役制度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具有进步意义。
凝枫有印象曾有史学家这样评价雍正的财政政策和吏治政策：
摊丁入粮、清查积欠等政策的实行，缓和了阶级矛盾。当然雍正政府仍是地主阶级政权，并不是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调和机关，但是对于当时阶级矛盾的状况，这些政策是适当的，可以起到调节作用。
清查亏空、耗羡归公以及养廉银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整顿了吏治，使得雍正年间官吏的贪赃枉法，相比康熙末年有明显好转。而且雍正年间各项理财措施，在基本不增加贫穷人民负担的条件下，使清朝政府的财政状况根本好转。
雍正对奏折制度进行了改革并全面实行，扩大了具奏人的范围及具奏内容，完善了奏折的保密制度和传递制度，还加强了奏折的处理制度，这些措施大大提高了政府的行政效率，涉及君臣间权力的分配，加强了皇帝政令的施行，是官僚政治上的重大变化。据说，故宫留有雍正朱批奏折上万份之多，内容充分、详细，为历代留存资料最丰富的皇帝人选。
雍正在政事及人民之事方面，不分巨细，必定亲力亲为，又有说他在位仅仅十三年，花甲之年未过就逝去无返，虽是误食丹药所致，但也不能否定，他为国为民的操劳之心，可昭日月。
凝枫答：“对，你做的很好，是盖棺定论。”
胤禛看往紫禁城方向，说：“如果你可以改变历史，你会选择我，坐在那个位置吗？”
凝枫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一时愣住，不知应答。
胤禛再说：“或者你有更合适的人选？”
凝枫不禁想着，如果是胤禩继位，也会做的很好吗？她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那么一丝犹疑，那个是自己爱着的男人，如此优秀、如此出众，连雍正也不得不承认胤禩有君王素质，将胤禩作为头等对手。可是，自己心里那细若游丝的犹疑是为什么呢？
胤禛轻声笑了，说道：“我的问题真是无趣，历史进程已然确定，你还能做什么呢？作为皇子，我们也有我们的无奈，很多事情不由人左右，我们只能依着形势走下去罢了。-----在紫禁城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若是信念被打击，真不知道要依靠什么继续生活。我很幸运，你告诉我的信息，是我所渴望，再想想，若是相反的，我宁愿等到那一天再得知真相，至少日子不会过的了无生趣。”
凝枫感觉他的话中有话，转眼看他，他浅浅的微笑竟跟胤禩有些相像，她想：毕竟是两兄弟。
胤禛不再说话，安静看着紫禁城，笑容收敛后，他又是不苟言笑的四贝勒爷。
凝枫受不住静默的气氛，又不知怎么回答胤禛的问题，临时想起问道：“你不喜欢到各地走走吗？皇上不是都很喜欢下江南考察考察民情吗？”
“为什么这样问？”
“你在位的时候一次也没有离开过北京，好像有一次离开也就是在附近送灵还是干什么，不像其他皇帝，怎么也要微服私访几次。”
“微服私访？”胤禛微蹙了眉：“皇家有为所欲为的权利，但人民没有受苦受难的义务。如果能让人民生活的更轻松，我不出宫又何妨？”
胤禛的语气淡淡的，凝枫却听得激动起来，追问着：“那你不想看看天下吗？当那一天到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不想看看你的天下吗？”
“天下？”胤禛伸手指向远处的紫禁城，说：“你看那里，你看到什么？”
“紫禁城啊。”
“不是，那就是我的天下！天下不在眼里，在心里！”
凝枫以为听到这么酸溜溜的表述，一定会一身鸡皮疙瘩，的确，面颊被山风吹拂，激灵了一下，而眼睛不知是不是也因为山风的缘故，竟酸楚起来，被水汽朦胧。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三十二章 海棠无香情丝丝（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