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明与太子长琴》秋水晴

14、014章

　　“咣当”的一声，太子长琴手中的剑应声而落，掉到了地上，而他那只环着烛光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月光之下，那个抱着箜篌的女子，仿若是他千万年来的念想，化成他朝思暮想的那个模样，甚至连眼神，都是一模一样。太子长琴看着前方的宵明，将周围的一切都忽视得干干净净。

　　当年宵明进去了沼泽后，凤锦为她占卜，说她有一线生机。

　　于是，他心怀一分侥幸，日日想着有朝一日，总会相逢。他一直在等，然后等来了凤锦告诉他，宵明的转世在下界。

　　他也找到了烛光，这些年来，将这个女子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唯恐自己给的不够，宠的不够。

　　有时候，他看着烛光，也会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梦醒后，依然没有宵明，也没有她的转世烛光。

　　那张美丽的脸庞，那双动人的眼睛，刻在他的心上片刻不能忘……太子长琴看着前方的宵明，又看着在他身边仰头看着她的烛光，她似乎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到了，“长琴，你怎么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鸦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地的瞬间，抬手攥住太子长琴的肩膀，“长琴，那是宵明！”

　　宵明见到太子长琴，显然还没来得及近乡情怯，就看到了他与烛光甜蜜相拥的场景，他甚至，没能认出她。她猝不及防地意识到一梦千年，有的事情已经物是人非。

　　她或是震惊，或是迷茫，到最后，心中竟只剩下熊熊怒火。

　　只见她手中箜篌化剑，毫不客气地朝烛光飞了过去。

　　烛光见状，惊叫了一声，头往太子长琴怀里埋。太子长琴本能地将她拥紧，一道无形的力道飞了过去，将那飞剑挡开。

　　宵明见状，一不做二不休，另一只手又化出一把利剑，她连人带剑飞了出去，可却在离太子长琴和烛光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下，她手中利剑没有指向烛光，而是指向太子长琴。

　　“我要杀她，你让不让？”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子长琴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宵明见状，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扔，转身离开。

　　可要离开的时候，手腕却被扣住了。

　　男人修长的五指此刻扣在宵明的手腕上，皓腕如雪，触手冰冷。他抬头，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触碰了一下宵明的脸，心里宛若千军万马疾驰而过，山崩地裂。

　　他想问宵明，这万把年都去哪儿了？是怎么从黑暗沼泽中出来的？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转世了，可依然还有一个宵明在他跟前？
　　这些年来，她过得可好，难过的时候可有人安慰，受伤的时候可有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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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她，可那些话语都堵在他的心中，堵得他心里隐隐作疼，不知道该挑哪一句来说比较好。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宵明。”

　　宵明望着他，眼睛慢慢变红，她笑了笑，那已经被染红的眼圈原本还转着水光，此刻随着她的笑容而隐去。

　　“原来……你还记得是我啊。”

　　太子长琴扣在她手腕的手紧了紧，可她却不顾自己的命门就被他握着，陡然一翻，太子长琴生怕伤了她，连忙松手。

　　她就趁着太子长琴松手的瞬间，离开了。

　　“宵明！”太子长琴大声喊道，想要跟上去，可他的衣袖被人扯住了，低头一看，烛光正抬着一双泪目望他。

　　那模样，说多楚楚可怜就有多楚楚可怜，多惹人疼惜就有多惹人疼惜。

　　凤锦见状，挑了挑眉，跟太子长琴说道：“我去找宵明，至于你——”凤锦的话顿了顿，随即轻叹了一声，“长琴，这次你可摊上事儿了。”

　　太子长琴一脸麻木，已经无言以对。

　　跟着宵明跑过来的余瑶和素女，看热闹没赶上，宵明走的时候，还顺带将素女给带走了，招呼都没打一声，她身上的一条披帛就扔了下来，短短的披帛顿时变长，将素女卷住，然后就没了踪影。

　　余瑶：“……”

　　凤锦看见他的小鱼儿，有些无奈地捏了个手诀，一朵祥云就将余瑶带到他的身旁。

　　原本还十分热闹的护国寺后山，瞬间又只剩下太子长琴和烛光两人。

　　烛光仰头望着太子长琴的神色，眼泪一时没忍住就掉了下来，“长琴，那个宵明，是你曾经喜欢的人吗？”

　　这句话，刚好落在远去的凤锦的耳中。

　　他想，如果宵明是太子长琴曾经喜欢的人，那么难道烛光，就是他如今喜欢的人了么？

　　黑齿国，洛水之畔。

　　快要破晓，凤锦和宵明两人站在洛水边上，一时无语。

　　纵然是故人，万把年没见，难免有些生疏之感。这种感觉在宵明身上，就格外明显，于是她只是站在水边，晨风习习，撩起了她的发带。并肩而立的两人，衣角一时被晨风带起相互交叠在一起，一时又分开。

　　余瑶和素女两人远远看着凤锦和宵明，面面相觑。
　　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

　　“当年我为海晏进入黑暗沼泽，是真的九死一生。凤锦，你可记得当年师父曾为我占卜，说我命中会有一劫，即便侥幸逃过，也会落得个元神分散的下场？”

　　宵明女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若昨日。凤锦侧首，望着身边一身素白的宵明，颔首说道：“记得，因此师父教导给你的功法便与众不同，你的元神可以一分为二，一为阴面，一为阳面，阴面为死，阳面为生。”

　　所以当他占卜到宵明的转世在黑齿国时，便以为她的两个元神已经合二为一。谁知道，竟然不是的。

　　“师父一直没有跟你们说，我的元神一分为二，阴神为死，会拥有我的神力和记忆，阳神为生，若是与本体脱离，便能转世为人。”

　　宵明望着江面，声音十分平静，“我与海晏在黑暗沼泽待了一千年，海晏因为早就受伤，在沼泽中被浊气侵蚀，只是勉强维持着元神不灭。他从小就疼我，自知自己离开无望，因此有一天与我聊天时，趁我不备，暗算了我。他知道我的性子，他不走，我绝不会将他扔下。于是他在我的阴神中做了手脚，将我的记忆尽数封印。没有了阴神的阳神，没有了我的记忆和能力，不过跟凡人的一个魂魄没什么区别，可以转世。而阴神，若是找不到阳神，与阳神合并，早晚是会因为精气耗尽而烟消云散的。海晏那个混蛋，将我的记忆封印之后，便将我送出了黑暗沼泽。途中，他曾经跟我说，不记得了从前的事情没关系，等我离开而来沼泽，他只会想办法将解除封印的方法告诉我。可我离开沼泽之后，却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他的消息。”

　　凤锦叹息一声，说道：“黑暗沼泽号称神族的葬身之地，定然凶险异常，海晏要将你送出沼泽，并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或许是将你送出沼泽之后，神力便难以为继，殒灭了。”

　　宵明闻言，“嗯”了一声，“其实沼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无边的黑暗和绵绵不绝地往你身上缠绕的浊气。那些浊气，会生出许多的魔物，也会侵蚀你的神智。我离开沼泽时，虽然并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可脑中时而也会有一些零碎的记忆。”

　　譬如说，她知道自己会箜篌，她莫名其妙地就会哼唱一首小调，并且当她哼唱着那首小调的时候，心中总是莫名地觉得十分欢喜。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一个人陪着，脾气好笑起来很好看，她跳舞的时候他会弹琴伴奏，她不高兴的时候他会想法设法哄她开心……她总是莫名奇妙地觉得很多事情应该是那样的，可她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从沼泽中出来，脑袋一片空白，空有神力却无记忆，她知道自己要找寻另一个自己。如果找不到，她就会死。

　　于是她一路走一路走，没有了阳神，她越走越虚弱，在路过洛水之时，恰好遇见到在水边玩耍的素女。

　　那时候的人鱼公主，不过是个小小的姑娘，虽然年幼，却是个显而易见的美人坯子。

　　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尤其是素女的脖子上，还带着一粒人鱼的王者之泪。人鱼泪与众不同，蕴含灵气，不能炼化。而素女所带的人鱼泪，还是王者之泪，力量更为强大。那时元神已经十分虚弱的她，只能附在素女所带的人鱼泪上。

　　小小的人鱼公主，才失去了母亲，因此终日闷闷不乐。

　　她一天到晚在人鱼泪中睡觉也难免闷得慌，于是便从人鱼泪中出现，偶尔与素女玩耍闲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一个小女孩亲近，大概是因为她看到小女孩摩挲着胸前的人鱼泪，轻声呼唤母亲时，让她心中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她那时，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在素女那样大的时候，也失去了母亲。

　　于是，已经日渐虚弱的她附在素女所带的人鱼泪中，一边努力减少消耗一边当素女的玩伴。

　　她不知道她是谁，可她知道她要找寻另一个自己。当她找到那个自己的时候，她就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可太过漫长的行走，实在让她十分虚弱，人鱼王者的眼泪中蕴含着特别的力量，可让附在上面的元神得到补给，不至于继续衰弱下去。天地苍茫，她要找寻到另一个自己，实在是太有难度了，尤其是她的精气随时有可能会消耗完的情况下。

　　于是她想了想，干脆陷入沉睡。对于她来说，在人鱼泪中沉睡就是修炼。

　　阳神会转世，只要她还在，阳神就不会烟消云散。可她不一样，她若是烟消云散了，即使转世的阳神得了机缘再度修炼回到上界，也不将是如今的她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容许那样的情况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