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里之寻》sosophi

90、ｃｈａｐｔｅｒ ４

　　那日伽叶子的一耳光，实实在在地拍在了儿子的脸上。脸色苍白，更映衬着指痕鲜明。“对不起……”日暮草太痛苦地闭上眼睛，怔喃地说出这一句。但不是每句对不起都能得到没关系的回答，不是每次做错了事都可以被原谅。

　　母子关系，已然成了僵局。

　　夏原见次没有再出现，因为他偶尔到来而在日暮家掀起的波澜却久久不息。日暮安斋的葬礼小而严肃，这一回北条竹也提出要帮阿篱操办葬礼，她仍旧婉转拒绝。一边是北条竹也的锲而不舍，一边是伽叶子对儿子的态度急剧转为漠然，又还要奔波于神社的事务，一切让她焦头烂额。

　　盛夏迅即而过，转眼便是凉秋，再过些时日便要进入冷冬。御神木落了许多叶子，积了层层叠叠。阿篱从杂物间取了大扫把，出来却看到伽叶子已经在打扫了。远远一望，身形纤薄，比前段时间瘦了不少，原本柔黑的发丝里平杂几根银丝。眉眼间很有些忧郁。

　　自从医院那天之后。

　　“妈。”

　　她回首，柔声笑道：“阿篱。”

　　母女俩一起洒扫庭园。刷刷的叶声时不时响起，两人静静的没有说什么话。阿篱欲言又止，伽叶子只顾低头扫叶子，一付认真神色。其实扫把始终在一处反复刷地，老半天没移过步子。伽叶子始终半字不提，而她问草太时，他也是一付躲闪神色，讷讷不言，葬礼后很快收拾了行李去大学里住校。

　　是不是两人都瞒着她什么？阿篱曾经这样想过。即便是血缘这种羁绊，也无法让两个独立个体彻底亲密无间。而后是苦笑，她现在不也是私密重重，关于在战国的那段遭遇，迄今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北条竹也打电话来约她出去。“阿篱小姐，耳成山那边的枫叶全红了，我想……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过去看看吧。”她迟疑了下，然后允了，约好时间他过来接她。时间就定在下周六。阿篱挂了电话，翻翻日历，今天已经是周五。

　　也是时候要彻底说清楚了。她这么想。墙上的钟指向六点四十七分，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昏暗。转身要进厨房，电话又铃铃地响，接起来后，电波带来了大洋彼岸藤田由佳的声音。生气勃勃，似乎心情极好。

　　“由佳，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是不是在那边找到外国帅哥当男朋友了？”听着好友轻快的声音，她的心情似乎也渐渐明朗起来。由佳在那头缠绕着卷发玩，一边笑道：“阿篱，还记得前几年你参加了我们公司那场ＣＯＳＰＬＡＹ吗？那部动漫，终于在十二年的连载之后完结了……”

　　十二年。阿篱心口一窒，眼眶便红了，忽然想到这部名叫《犬夜叉》的漫画从她十五岁那年开始连载，到现在已经是完完整整的十二年过去。

　　她二十七岁。

　　后来由佳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她全数都忘了。

　　挂电话时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是七点二十四分。她开始煮晚餐。

　　墙上的时钟一声一声走着，频率跟她的心跳相同，一样缓慢。时光流淌在她心里，始终有些滞后，就像她还停留在回忆里，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念着那道烟尘不染的雪色背影，但现实中不过是个故事，这故事也已经结局。

　　一切，落下句点。

　　嗒一声，外面响起了熟悉的门合上的声音。大概是有人进来了，脚步轻巧，不多时厨房门口出现伽叶子的身影。“阿篱。”不见她回答，又一连多叫了几声。待她回过头来，看到伽叶子，连忙笑道：“妈，你回来了……”

　　伽叶子惊了下，几步上前扯住她湿漉漉的手腕，“阿篱，你怎么哭了？”

　　抬手一摸，脸颊一片温软湿热，有水珠子啪啪嗒嗒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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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餐时，母女俩安静无话。和室外风声阵阵，夜色里枯叶翻卷飞过，时不时响起哗啦的声音。秋风萧萧，夜瑟瑟。连墙上时钟的声音都明晰可闻。

　　阿篱搁了碗，“妈。”沉默一会，说：“明天我去叫草太回家。” 伽叶子咀嚼的动作暂停，脸色静默。“妈，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日暮家就剩下我们了。我们是一家人，总要在一起的——”这一句立时让伽叶子搁了碗，抿紧嘴扭头看别处，眼眶里滚落一串串泪珠子。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哭泣的伽叶子，无助的眼神，苍白的脸色，脆弱的表情。不过是个女人，靠一己之力撑起了偌大的神社，为人儿媳诚心侍奉公公，为人母亲教养教德，无论遇到什么事，唇角永远含了三分温柔笑意。

　　终也不过是个女人。

　　“妈。”阿篱把自己的手叠在她手上，握紧，希望能借由力量传递一些关切。然后伽叶子哽咽着问她：“阿篱，我是不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没能把草太教好，让他现在……他现在……他现在居然……”

　　阿篱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都不知道。伽叶子哭过之后，默许了她的提议。明天恰好又是双休，她一大早便打草太电话，结果一直接不通，于是直接打的到草太学校。Ｔ大，东京大学。他在学习上从来没让人担心过，除了前几年他老是追着莫明其妙的动画片看，后来她也明白，全是为了自己。

　　计程车驶过东京剧院，阿篱从车窗望出去，看到一巨幅的剧院海报张扬在高楼的广告牌之上。这情形似曾相识，几年前她应邀来帮由佳忙ＣＯＳ桔梗……她的目光贪恋地在海报上留连，那银发雪衣的男妖，依旧烟尘不染，她垂下眼睫，唇角挽起淡淡的笑。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她，好奇地问：“这位小姐，你跟海报上的女孩子长得挺像的。”阿篱微微一笑，“是吗？呵呵——” 最新一期剧场版的海报上，那男妖仅仅只有一个侧影，主角是张扬烈性的狗耳少年。据说也是最后一期剧场版了，名字叫《黑色的铁碎牙》。不知道漫画的结局会是什么？说起来，她从由佳口中知道草太居然是那画家的咨询顾问。

　　计程车驶过剧院再拐过街道，然后巨幅海报看不见了。她收回目光，靠着椅背坐好，闭目休息起来。

　　有些疲惫。

　　刚下计程车便看到校门口有人在争执，阿篱不经意间扫过一眼，呼吸差点停顿。居然是草太跟夏原见次。她扶额，冷汗，“草太怎么会跟小瞳的哥哥牵扯上了？幸好是放假，出入的人不多……”自己的弟弟在跟一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她最先注意到的是这个，而后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过去。

　　她本意是要劝架的，而两位男主角情绪激动，在拉扯中忽然夏原见次大力一拽把日暮草太扯进了怀里紧紧抱住，接着便低头封住那说出了太多气话的唇。所有的挣扎，全都消失。

　　“草太，夏原先生，你们……”她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瞪着扔吻的人——如果是发生在一对男女情侣身上，或许会让人看了莞尔一笑，偏偏是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是她的亲弟弟。

　　阿篱突然联想到了那天医院的走廊上，昏暗的灯光里，伽叶子铁青的脸色，还有草太破裂的嘴角。原来，这就是真相么？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的泪水也是簌簌落下。

　　忘了自己是怎么扯过自己的弟弟，然后拦了计程车把他推进去。“姐姐，姐姐，姐姐……”他一迭声地叫她姐姐，她的手指一直掐在他手臂上，完全忘了控制力道。

　　头也不回地扔给司机一个地址，“日暮神社……呃，不！等一下……”转念一想，这种情形回去让伽叶子看到也不好，转口便叫司机载他们在街上随意转。

　　“小姐，请问你们究竟是要去哪？”司机一连问了几次，她不耐烦地吼一句：“我都说了随便！爱上哪上哪！！！”随着话吼出来，泪水扑簌簌落了一长串。对方缩了缩肩膀，小声地嘀咕，“奇怪的女人……”

　　阿篱定了定神，摆手，“抱歉，我的情绪有点激动。麻烦你载我们去附近的公园吧。”

　　一路上，姐弟俩一个苍白孱弱，一个沉默流泪。

　　“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大概是，小瞳过世之后。”他的眼神苍白，想起当时那段时日受到的折磨，身心俱惧。

　　“草太，你还爱小瞳吗？”她眼睛通红，声音沙哑。

　　“嗯。”他低头。“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了……”没有资格再爱了。

　　“那刚刚那个人呢？爱，还是恨？”

　　“……不知道。”想到那个人，他只有迷惘。身体纠缠得多了，便渐渐连灵魂也开始纠缠不休，这正是他害怕的。

　　看到他这付样子，阿篱心软下来。手覆在他手背上，软软地握着，没有扣紧依然有确实的温度漫入他冰凉的身体里。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怎么会不知道呢？草太，不是这样犹豫的人。” 她并不古板，对于这种事情虽然不支持，但如果他真的陷进去了，也只能放任自由。

　　草太的心口渐渐暖了，慢慢弯腰靠在她膝上，带着女子体热的香味，浅浅的，暖暖的。小时候有一回他发高烧，恰好又遇到大人都不在家，她背了他便往医院跑，当时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也是这种。

　　“怎么办，姐姐，我要怎么办？”眼睛一眨，泪水湿透了她膝上的裙摆。

　　“回家来住吧。回家……”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回头看一眼后窗。后面跟着一辆私人轿车，不远不近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