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打脸人渣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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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水县这地方什么都好。
唯独楼杞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跟着周子恒和吴起走了半个月之后——
他病倒了。
寒意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厚厚的棉被也抵挡不住透进骨头缝里的冷气，滚钉板留下的千疮百孔更是一起疼痛起来，时时刻刻都令人煎熬。
楼杞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受刑那天在朝堂上的见闻，大臣们都垂首不语，杨奉一派则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
“楼儿，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楼杞一愣，周子恒怎么会跑到大楚的朝廷里了？
等等，周子恒？
是啊，他已经从大凉关逃出来了，现在平平安安地和周子恒还有吴起一起考察吴国的田地制度来着。
楼杞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满脸关切的周子恒。
只不过周子恒的脸离得太近了，楼杞被吓了一跳，有一瞬间没认出他是谁。
毕竟平日里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周子恒，楼杞从来没见过他真的发愁，以周子恒的行动力，再难的事也能笑着办成了。
此刻这张脸上却满是愁容，长眉拧成一团，连挺直的鼻梁两侧都皱出细纹，墨玉似的明亮眼瞳低垂下来，眼底是掩不住的忧心忡忡。
周子恒低下头来，用额头抵住楼杞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果然有些发热。
“身体不适，就不该走这么多路。”周子恒皱眉道。
楼杞张了张嘴，想辩驳一句，奈何喉咙里又热又干，发不出声音。
“你休息一会，吴起正看着炉子，等会药煎好了，不管多苦，都要喝完。”周子恒端坐起身子，正色道。
楼杞这才发现，扣着他手臂的不是什么大理寺的人，而是周子恒，周子恒的手掌特别有劲，隔着薄薄一层单衣，透进坚定的力量来。
“嗯……”楼杞乖乖地答应道。
望着床上几乎和白墙一色的楼杞，周子恒心中也是酸涩，半个月来，两人几乎每天都往外跑，行走在香甜的草叶气息里，无论是雾气弥漫的早晨，还是斜阳辉煌的傍晚，两人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话题要讲，不知不觉间，考察的足迹更是遍布戚水河的上下游。
初逢知音的喜悦，让周子恒忘记了楼杞身上有伤的事。
仔细回想来，昨天傍晚时，两人站在芦苇荡边上，橙红色的苍穹下，楼杞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晕，当时周子恒只以为是光线如此，未能及时觉察到他的异样。
晚上回到宿处，因为房间不再那么紧张，周子恒给三人各定了一间卧房，互相不打扰，因此晚上也没有发现楼杞病了，直到寅时上，周子恒叫楼杞一起吃早饭，才发现后者昏迷不醒。
周子恒心中自责，望着楼杞出了一会儿神，楼杞则有些困倦，又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在苍白无血色的眼窝投下一片阴影。
周子恒抬起手，拂去楼杞额角黏着的湿发，手指碰到那块凹凸不平的“疤痕”，微微停顿。
只要试探一下，就知道楼杞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人。
可是不知为何，周子恒却并不想用这种方式揭穿真相，他想等到楼杞自己愿意跟他说。
停顿在额角上的手，终是滑落下来，替楼杞掖了掖被子。
……
一阵浓郁的药味飘来，吴起端着碗进来，要他一个好动的武夫去看着火候，简直快把他给憋死。
谁让主公时时刻刻都要看着他的小知音呢，这杂活可不就他吴起来做了么。
“楼兄弟怎么样了？”吴起凑近床边，看了一眼枕上睡着的人，不由得暗自心惊，怎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病成这样了。
“旧伤复发引起的寒症。”周子恒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搭把手扶他起来。“
“哦。”
楼杞在昏昏沉沉中，感到身子靠进了一个温凉的怀抱。
他勉强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见周子恒的手臂，从他后面绕过来，指间端着一只碗，碗里盛着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来，喝了这副药，就不难受了。”周子恒语气温软，在楼杞头顶上响起。
楼杞皱起鼻子，躲开药碗。
“乖，一口气喝下去，明天咱们就能下床了。”周子恒耐心地劝着，像哄小孩子一般。
楼杞清醒时是个很乖很好说话的人，这时候却突然犯了轴，拧着脖子往后躲，烫烫的脸都蹭进了周子恒颈侧。
周子恒心中微动，只觉楼杞额角的软发如有若无地撩着自己颔下，弄得又痒又舒服，就像软软的小动物渴求着疼爱和抚慰。
“……药不能不吃。”周子恒的语气变得游移不定。
“难闻……”楼杞小声抗议。
“刚才是谁答应我要把药喝完的？”周子恒无奈，跟吴起使了个眼色。
吴起正吊着两只胳膊在床边站着，这会儿屈身下来，大掌捏住药碗，给周子恒端着，周子恒腾出手来，双臂穿过楼杞肋下，将他抱起来些，而后一手托着他的头，一手接过药碗，凑近楼杞唇边，劝道：“楼儿，张嘴。”
浅色的软唇不情愿地抿了抿，微微绽开一条缝隙，露出薄粉色的舌尖。
“乖。”周子恒摩挲着楼杞脑后的青丝。
驱寒的药送下去，楼杞闭上眼睡了。
这一觉睡到太阳西斜，楼杞只觉脑袋疼如针扎，伤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更严重了，连抬起眼皮都变得困难。
他朦朦胧胧听见周子恒和吴起在说话。
“……没办法，实在不行，只能去请少阳山上的那位。”
“嘶，当真？我可不去。”
“你去也只能添乱。”周子恒道，“若不是上回你踢坏了他的兰花，咱们也不至于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他先骂我一个武夫，只会踢踢打打，我自然要踢给他看。”
“他的独子就是战乱中夭折的，对武将态度不佳，也可以理解，他有几分才华，医术更是了得，我说就算为了找个大夫，都该和他联络联络，谁知上次闹僵了，”周子恒叹了口气，“真是孽力回馈，不知哪里就要用到谁，刚撕破脸就又要腆着脸去求人家。”
吴起坦然道：“这事儿我倒是不担心，只要主公出马，没有拿不下的人。”
“少不得麻烦些，明日动身，晚上陪他睡一觉，尽量赶着后天回来。”
楼杞听着周子恒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中一急，就想叫周子恒不要去，奈何喉咙里堵着一团火，发不出声来，眼皮也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
少顷，门一响，脚步接近床榻，一只微凉的手掌抚上楼杞的发顶，周子恒叹了口气，驻足停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出去。
楼杞在惶惑和迷糊中度过了漫长的两天时间，这期间他有几次醒过来，看到床边打瞌睡的吴起，心中明了，周子恒一定是去寻访神医了。
那神医，还是之前被周子恒和吴起得罪过的。
求人本来就是个拉下面子的事，求得罪过的人，那简直是要把自己的脸放在地上踩，楼杞不知道周子恒打算怎么做，“陪.睡”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他心中一直忐忑。
直到第三天上，楼杞的精神突然变好了些。
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惊动了旁边打瞌睡的吴起，后者一脸睡容地抬头看他，眼神还有点直。
“周子恒呢？”楼杞焦急地问。
“哦，找少阳山神医左玄去了。”吴起答道。
“在哪里？带我去？”楼杞翻身就要下床。
吴起一个箭步跨上前，大掌按住楼杞肩头，楼杞感到自己被一个铁钳子夹住了，登时动弹不得。
“你不能下床，病了就好好休息。”吴起恪守着周子恒走时的叮嘱。
“我的病已经好了，”楼杞心头虚火乱窜，慌乱无措，“快，快去找周子恒回来，让他不要做傻事……”
这两天楼杞翻来覆去地想，周子恒“陪.睡”一个老头，这事怎么听都感觉不对，而且听周子恒的口气，似乎是被迫的，为了换取治疗楼杞的机会，所以才做此牺牲，那么“陪.睡”……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楚国朝廷上下南风盛行，光是都城就开了好几家小倌馆，楼杞刚下山时见到这样的情形，大为惊诧，之后了解到，并非楚国的婚制与前代有什么不同，只是有钱有势的人图个新鲜，追赶南风的潮流，因此年轻漂亮的小男孩很受欢迎，这些小男孩被老鸨子刻意打扮作柔弱娇媚的模样，说话也细声细气的，远看时甚至难以分辨是男是女。
这些小男孩在陪.睡方面，也和女姬没什么区别，甚至会被玩得更惨……
虽然说以周子恒的年纪，不该再被划进小玩物的范畴，但他身姿英挺，面目俊朗，说话又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保不齐就有好这口的老头子。
一想到周子恒竟要以这种方式来救自己，楼杞心中十分惊惶，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一能开口说话，就立刻叫吴起带他去阻拦周子恒。
“什么傻事？”吴起莫名其妙，他发觉手掌下的瘦削身子挣扎起来力气还挺大的，他不得不留神按住楼杞，又不至于伤了他。
“你是他的兄弟，怎么能看着他去陪.睡一个交恶的老头子呢？”楼杞情急，也顾不得修饰言辞了。
“噗——”吴起喷了出来。
吴起正要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周子恒笑声，紧接着门从外面推开，周子恒引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
这老者一脸凶纹，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身上满是药香，神色间颇为倨傲，正是少阳山神医左玄。
周子恒一直在旁边热络地说着什么，老者只是稍微点头，表示听见。
“左先生，这就是我朋友，你帮他看看吧。”周子恒笑着说道。
“叫这莽夫出去。”左玄瞥了一眼吴起，吴起暗道一声晦气，双手松开楼杞，大步走了。
楼杞肩上失去压制力，本该轻松，他却只觉得心头重若千斤，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
尤其看到周子恒陪着笑脸，扶着那皮肤黝黑的坏老头进来的时候，心情更是如此。
他和周子恒，只是萍水相逢，何至于做到这一步呢？这完全是……等等，这完全是不符合周子恒性格的啊。
楼杞迟疑地望着左玄，左玄踱步过来，什么都没说，扣着楼杞的脉门听了一会儿，脸色一沉，凶戾地瞪着楼杞道：“你找死吗？”
“啊……？”楼杞莫名。
“受过刑吧？你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好，像一张薄纸。”左玄冷声道，“现在这张纸上满是洞，你还不赶快藏起来，还在外面吹风，不是找死是什么？”
楼杞嗫嚅，左玄只是搭了一下脉搏，未免看得太准了，不管这人人品如何，到底是一个神医。
事实上，昨天晚上，文先生出来过。
文先生提醒楼杞，是时候用“重伤不死”了。
可是系统只剩下200谏币，只够用最后一次的，楼杞觉得自己还能再挺挺，不管干什么，他都不喜欢弹尽粮绝的感觉，做事总得留后路。
于是，他拒绝了使用功能模块，重伤不死。
今天早晨他觉得恢复了一些，还松了口气。
现在看来……
左玄和文先生的判断才是对的。
楼杞一直在麻痹自己，暗示自己什么事都没有，挺一挺就能过去，然而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突然心里的一股劲儿泄了，楼杞只觉头晕眼花，身子晃了两下，便向后倒在枕上。
“楼儿！”周子恒情急，抢到床前，看到楼杞双目紧闭，大把的冷汗流出来，急忙搂住他求左玄给看一看。
左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点小事就方寸大乱，这可不是为君之道。”神色间颇有不屑之意。
……
【生命危险警报解除。】
楼杞恍惚听见文先生的声音，生命危险？已经到了那种地步吗？
解除，那就是说，他暂时可以保存那200谏币了。
不行……200谏币还是太少了，一次就会用完，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对此还算看得开，但若要文先生陪着他倒霉，他心中就过意不去了。
这些天的舒服日子过得太多，果然还是要想办法挣谏币才是正途。
而且……周子恒是个好人，他不能再拖累他。
吴起端着药碗进入房间，就看见楼杞醒了，正望着床顶发呆。
明明身体在好转，脸上也显出些血色，可是楼杞的心情，好像并没有变好，或者说，变得更差了。
吴起不擅长安慰人，他把药碗往床边一放，用脚尖勾了一个凳子过来，啪叽坐在上面：“你心里有啥不痛快的，说出来。”
楼杞正在思索如何开源挣谏币，另外一方面，如何与周子恒他们的作别。
“我……周子恒呢？”楼杞侧过头，目光落在虚空里。
吴起暗想，果然还在想主公，主公就是魅力大。
“他送那老头回山上去了。”
楼杞顿时脸色大变：“他、他又去陪.睡了？”
“不知道，大概吧。”
“你是他兄弟，为什么不担心他？？”楼杞心慌意乱，抓着床沿就想起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主……周子恒睡过的隐士，在九州七国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本来就是为了寻找人才出来的，站着聊不完就坐着聊，坐着聊不完就躺着聊，晚上冷了还可以盖着棉被聊。”吴起用大拇指蹭了蹭胡茬，满不在乎地说。
楼杞却瞪大了眼睛，周子恒睡过的隐士……这个睡，好像是他误会了。
“你也知道，隐士里面脾气怪的多了去了，但凡是跟周子恒睡过一晚上的，第二天都会把他引为知己，最差也是个熟人，”吴起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就像这个倔老头，当初撕破脸的时候简直恨不得用拐杖头把我们俩脑袋打破，最后还不是屈服于周子恒一睡之下，如果不是我听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什么经济，什么经纬，我倒很好奇周子恒到底聊什么能把人给聊服了。”
楼杞彻底明白了，他差点闹了个大笑话。
你的脑袋里都是什么啊……脸颊上冒出滚滚热气儿，楼杞重新缩回被子里，只把红得发亮的额头露在外面。
人家是效仿古之圣王，寻访人才，促膝夜谈，抵足而眠。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周子恒会招才学之士的喜欢，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周子恒为了他楼杞做的这些，又怎能让他不生出信赖、亲近之意呢？
这个人果然很厉害，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而楼杞心头的某根紧绷的弦，这时也舒缓了，毕竟周子恒对每个有点才学的人都是这样的态度，并不是对他一个人特别好……那么，他大概可以，稍微放松点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打脸人渣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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