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纪.四角阙》桃花绘扇

2、京中雪

　　小嶋人还没走到前院，仆人就已把消息传给了柏木敏次郎与小嶋司正耳中。

　　柏木敏次郎顿觉脸上无光，一阵羞赧，直摆手道，“小女顽劣，都是为弟教养不周。”

　　小嶋司正忙笑道，“敏次郎严重了，由纪这般爱玩性格，倒是与我家阳菜相配，虽说从继承人角度挑选，稳重自持再好不过，但我有时也希望阳菜能够活波一点才更好。”

　　柏木敏次郎只苦着脸道，“活波是不错，过头就难缠了，由纪不堪顽劣，让兄长见笑了....”

　　等小嶋到了前院，两个大人正认真观摩那副《山水旖梦图》。

　　小嶋安静走到他们身后站立，定睛打量了一下，不由惊叹。

　　画中云烟缥缈，群山叠立，流水瀑布，山鸟走兽，花草结伴，其笔势行云流水，似是一气呵成之作，而其工笔之真，落笔墨色似云烟般浓淡不定，又似流云多变。

　　更让为之称奇之处的地方，画中万物好似活的。九曲婉转长河波涌滔浪，一老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撑杆划着扁舟于这一方山水间翻涌前行。崖壁间树松草稀被风吹的摇摇欲坠，唯怪石奇峰傲然挺立不屈，云中有飞鸟翩跹展翅高跃。

　　暴雨骤雨使得云烟更朦胧，打的水面似擂鼓在捶，好像也打湿了画中万物，小嶋好奇上前一摸，竟觉得指尖真的有被大雨噼里啪啦打在身上时才有的湿淋感。“这画好生奇特，而且画中之景，初看只觉寻常，再一细看，竟是步步惊险。”

　　柏木敏次郎笑着上前轻抚画，脸上带着赞赏之意，他不惜高价购来此画，不光是因这画有收藏流世的价值，更是因为这画中的凶险。平淡无奇之下，随时都有扑天的巨浪将人淹没，他买下这画，更多的是为了提醒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责任，绝不可懈怠，更不可大意。

　　“人之一生，所要面临的风浪，岂是可以预测清算的，失败认输不要紧，重要的是拥有身处绝境，永不放弃气馁的勇气与信心，勇气与信心本就是人最好最强的武器。”

　　小嶋司正笑着点头，“不错，人最重要的是有着相信自己能克服一切困难的信心。”

　　小嶋若有所思的注视着眼前的画，她也是在父亲跟柏木大人说过之后，才注意到画中那撑杆的老人，虽狂风骤雨，但那一页扁舟却是悠然自得，甚至好像看能看到老人脸上愉快的笑意。

　　时间不知不觉而过，等到了夜间，小嶋随其父去往后院中入宴，不及落座席上，就看见由纪在柏木夫人身后冲自己鬼脸，内心不禁觉得好笑，想起自己身份，也只得忍着笑意随在小嶋司正身后安静入座。

　　倒是柏木敏次郎见了由纪的鬼脸，脸一沉，说了句：“不许胡闹。”

　　被父亲训斥的由纪嘟着脸，满脸委屈的坐回自己的位置。

　　小嶋司正道，“此次乃是家宴，都没有外人，敏次郎不必如此。”又冲着由纪和蔼笑道，“由纪可还记得小嶋伯父，你刚出生时，小嶋伯父可还是抱过你的。”

　　由纪虽是萨摩人，但却是在京中的小嶋府中落生的。

　　六年前，当时刚接任家业的柏木敏次郎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去京中拜访相识的好友。那日初雪将将飘落，雅子与小嶋夫人谈话时突感腹中阵痛难挡，原本还有两个月才降临人世的孩子，竟是迫不及待想要来到这个人世，虽是慌乱，好在小嶋府中的大夫医术精湛，虽不能接生，一副方子下去，也让雅子的情况稳定不少，等仆人们将接生婆请来时，真是恰到时候。

　　孩子出生，柏木敏次郎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来到妻子床前，问该取何名？

　　雅子小心的接过丈夫怀中的孩子，拍了拍后背安抚，笑道，今日外面下雪了，这是今年的初雪，在萨摩是极难见雪的，过一两日我们也准备回萨摩了，这孩子这么提前就来到世上，或许也是想要见一见这白雪吧，敏次郎，孩子的名字叫由纪可以吗？

　　柏木敏次郎听了，笑道，有什么不可以，叫由纪也很好，就叫由纪了。

　　那时，可能谁也没想到，从京中降落的雪，终有一日会从萨摩飘回京中。

　　这样的渊源，由纪哪里记得，只是见小嶋司正笑呵呵的看她，她也笑嘻嘻的回看过去，小嶋司正张开双臂要抱她，她也顺从的让人抱了。

　　由纪乖巧的模样，让小嶋司正十分欢喜，一场家宴，全程抱着不肯撒手，想吃什么就夹在碟中，由着小人儿自己使着筷子慢慢的放入嘴中品尝。

　　柏木敏次郎让她下来，由纪却赖在小嶋司正怀中一副耍赖模样，怎么也不愿意下来，被小嶋司正笑着一番说辞后，也只能作罢。

　　小嶋虽正襟危坐的跪坐席上，安静饮食，但心思也在自己的小未婚妻身上，听着由纪笑咯咯的，只觉有趣好玩。

　　夜深宴散，小嶋回了房间，不等更衣，门外有敲门声响起，她皱眉问何人？

　　却是父亲身边的长随福田说是家主请少主人过去一趟。

　　小嶋心中疑惑，有什么事情不等明日说，偏要今晚谈。披了件外衣，唤了门外侍女进来为自己着衣。

　　“阳菜觉得由纪如何？”

　　夜深风大，小嶋跟着仆人几道转角回廊穿过，刚进到父亲房中，回身关门，还没来的开口，就迎来父亲的问话。

　　小嶋不解父亲的意思，想着日间由纪倒挂树枝间晃动的调皮，夜间席上的乖巧模样，她缓缓道，“孩儿觉得由纪很好。”

　　小嶋司正明白女儿的脾气，是真喜欢才会说很好，若是不喜，此刻也必然会如实回答。他满意笑道“你喜欢就好，我看由纪也很好，只是没想到那孩子在我们小嶋家出生，现在又要嫁到我们小嶋家。”

　　小嶋一惊，现在？“父亲是说，柏木大人要让由纪随我们一起回京中？”

　　小嶋司正点头，“正是，敏次郎日间已说了这话，原本我还在考虑，既然你欢喜，这次我们回京中带上由纪一起也很好。”

　　“可是，我们并没有行嫁娶之礼，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如此于理不合。”小嶋皱眉，她早该知道父亲与柏木大人此处让她来萨摩的用意的，毕竟，三五岁就被送到夫家培养感情的女子在京中已是寻常之事。

　　小嶋司正道。“嫁娶之礼，等你们长大后自然会举行，你今年八岁了，这次回京后，就跟在我身边学着处理事务，由纪去京中，也能解了你母亲你不在跟前的不舍。”言下之意，他们早已把一切都做好了打算。

　　小嶋低着头，许久才闷声道，“那柏木夫人呢，由纪去京中解了母亲我不在身边的沉闷，那柏木夫人的不舍跟沉闷谁来解？父亲！”

　　头一次遇到女儿的顶撞，小嶋司正皱紧了眉，回身看自己的女儿，小小的人儿，眉宇间已有了上位者的气势。“那又如何？!由纪现在不去京中，以后也要嫁去，如今不过只是提前了而已。”

　　不知为何，小嶋始终在意着今夜席上抱着由纪笑的那位温柔女子，那是她未来妻子的母亲，就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开心，就要那位女子伤心吗，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可理喻的事情。“那也是多年后的事情！父亲，我绝不同意此次回京中带由纪同行。”

　　小嶋司正被小嶋话中的坚决惊到，也怪自己没把话说清楚，他叹了口气，“阳菜也不用如此抗拒，待由纪稍大一点，她自然还是要回到萨摩待嫁的，此次去，不过是提前与京中的人打个照面，你柏木叔叔也有让由纪去京中拜访旧时好友的打算。”

　　小嶋司正的话，小嶋没有怀疑，“既是如此，阳菜没有意见。”

　　从父亲那儿回到房中，小嶋却是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被太多事情堆积，只觉头生疼不已，迷迷糊糊中睡去，未等睡醒，就先被侍女们惊叫的声音吵醒。她蹙紧了眉，外面天光大亮，已是不早，披了件衣裳推开放门，她沉声问侍女究竟何事如此吵闹，见侍女们全都一脸惊恐看着她脚下，她低头，就见一条花花绿绿的三角头蛇盘在她脚边。

　　毒蛇？！心吓一跳，忙后退了两步，细看才发现这原是条死蛇。

　　究竟谁人在这恶作剧！

　　雅子看着早上出去后就笑意盈盈的女儿，甚至连饭都吃的比往日多了一碗，不禁好奇女儿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高兴。

　　由纪笑嘻嘻的面对母亲的盘问，嘴里一句实话没有。

　　昨日她摔到地上后，就吩咐仆人们去抓了蛇，今天又天微凉的时候就爬起身，盯着山田将蛇确实放在小嶋房门前后才离去。

　　现在那个人，一定是吓得屁滚尿流，只要一想起那个画面，由纪就觉得自己不光胃口变好了，就连平日最不喜欢的女红都做的很开心。

　　当然，她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亲眼看见那个画面。

　　她如果亲眼见到，一定会在那个人出糗的时候，拍掌庆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