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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来,把药趁热喝了。”

      顾七荷艰难的从枕上抬起头,身边坐着的是她的丈夫乔松年,手里捧着一只瓷碗,里头是热腾腾的黑色汁液。

      她不知道,窗外有个人,正透过缝隙观察着里头的情形,目光飘过七荷虚弱的面容,他微微眯了眯眼。

      顾七荷初为人妇,眉目间却还是少女般的纯真清澈,褴褛的衣衫并未掩去她肌肤的光彩,满室昏黄的灯光下,她的黑眸里都是温暖的色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窗外的人紧了紧身上的皮裘,低声说道。不管顾七荷看去是如何无辜,她身上的那件东西始终是个太大的诱惑,若不拿到手,迟早被别人抢去。

      那人阴鸷的眼中闪过一道贪婪的精光,悄悄合上了窗棂——至于此等天生丽质的尤物,若得了手时,自然还是要受用一番的。

      “啪!”里头传来瓷碗坠地的声音,跟着是顾七荷惊恐的问话:“松年,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我……”乔松年慌乱中起身,一脚踏在了碎瓷片上,看着妻子挣扎着起身,眼神如刀般横扫过来,“是,是桑枝茅根汤呀。”

      “不可能!”顾七荷的嗓音沙哑,高烧的面颊分外殷红,“这是数九寒天,你去哪里弄嫩桑枝来煎汤?再说我分明……”

      她的话未说完,只觉整副身体“轰”的一下巨震,一团火焰自小腹升腾而起,难以言语的燥热沿着四肢百骸流窜直到头顶,双臂一软,便栽倒在榻上。

      “这……这是……”七荷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是药农家出身,熟悉各类药草的品性,这样的感觉,分明是被下了……那种药。

      “你,你竟然……”她恼得睚眦俱裂,却因药性而剧烈喘息着,“快,快去屋外给我挖一桶雪来!”

      乔松年却没有拿桶,转身朝外头走去。

      “你要去哪儿?”

      顾七荷的满腔气恼顿时化作惊恐,乔松年的每一步都似乎踏在她心上,咚咚作响,让七荷的心直跌落到谷底。

      乔松年住了脚,也不回头,只低声道:“七荷,我也是没有办法。”

      “什么没有办法?”顾七荷迷茫的望着他,须臾似被惊雷劈中,倒吸了一口冷气。

      “乔松年!”她颤声问道,“你把我卖给了你爹?”

      “你别这样,我的心好痛。”乔松年有些哽咽,他已然侧过身来,眼神灰败,额头满是大汗,却仍不敢回头看她,“你知道的,人无节孝不立,我实在是别无选择,不能违抗我爹的意思……”

      他在说什么?顾七荷一时没会过意来。那人的双唇在她眼前蠕动,可吐出的话语七荷居然半点也听不明白。

      “你我两情相悦,便该时刻准备着为对方牺牲,此刻明摆着我们在一起绝无生路,你何苦还要将我一起拖下水去?”

      他的语声甚低,低到只有七荷一人能够听见,可话里的每一个字,却如同一只只无形的大手,将顾七荷彻底推入了深不可测的泥潭。

      “为了我,不要再抗争了,若有来生,我们再续前缘。”

      顾七荷还来不及反应,茅屋的门“吱哑”一声打开,方才窗外那人自黑暗中现出身来,狂暴的风雪在他背后呼号着,像是巨兽的咆哮。

      乔松年不无留恋的看了看七荷,像是一个被父亲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顿了片刻,抹去了尚未滴出的泪水,竟低眉顺目的朝父亲乔二一躬,转头出了门。

      房门合起,乔二却不忙靠近,只是远远看着如临大敌的顾七荷,活似一只盯住了猎物的老猫。

      所以这人终究是不肯放过她么?

      两年前,顾七荷的娘暴病而亡,大受打击的爹爹顾少棠整日酗酒,不过一年光景就也撒手而去。谁知下葬不过数日,爹爹生前的“好友”乔二就跳出来,说顾少棠生前缺钱给妻子治病,向他借了一百两银子,凭着一张顾少棠不知何时留下的借据,不但将顾七荷、妹妹如意和弟弟阿宝齐根儿撵出,独占了顾家这块药圃,还诬陷七荷倒欠自己五十两利钱。

      五十两,这是普通农家一年的使费,顾七荷姐弟彼时身无分文,哪里有钱偿还?幸而乔二的独生儿子松年站了出来,看在同七荷青梅竹马的份上,求爹爹乔二缓些日子,嗣后又偷偷从家里拿出五十两银子来,替七荷姐弟还了债。

      这样雪中送炭的大恩,即便是素性不肯靠人的顾七荷,也不能不动容了。所以乔松年顺理成章的走进了七荷的心,二人明知乔二不会首肯,却仍旧私通款曲,后来竟至有了身孕。松年百般苦求父亲不得,于是偷了家里二百两银子,带上七荷,打算私奔到千里之外的辽东。

      然而刚到了离家不远的沛郡,顾七荷就因水土不服染上了时疫,这一耽搁,便被乔二听见了风声,偷偷赶来了他们的住处。

      “别装了,你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能跟我儿子私奔,难道就不能和我春风一度?”

      顾七荷不答。她头部的眩晕越来越强烈,心跳一如擂鼓,只得咬着牙急速逡巡着榻边,想找到合用的物事帮自己保持清醒。

      枕头,被褥,搭在一边的外衣,这些都太过柔软。

      对了,榻边小几上有副为乔松年而作的鞋垫,上头有一根银针。

      顾七荷咬住下唇,细白的牙齿染上丝丝血迹,疼痛反而让她清醒了许多。

      “逼*奸良家妇女是重罪,你知道的。”

      “良家妇女?”乔二冷笑,“我看你还是别发梦了,你拐骗我儿松年,又盗了我家银两,你们全家早就是获罪的贱民了。”

      “你说什么?”顾七荷勉力压抑着惊悸。

      那恶人却笑道:“你妹子如意隐瞒贼情不报,已然被府台大人捉去,按律发往青州大营为军妓,要是伺候得好,说不定哪位丘八老爷看上了她,也许就能平步青云呢!”

      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喷在顾七荷面上,叠成两层的下巴因低着头而格外油腻,像是盯上了猎物的秃毛老猫。

      你!”顾七荷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晕厥过去,“那,那阿宝……”

      “你说那小的么?”乔二狞笑,“生得倒是粉妆玉砌,可惜是个男娃,脾气又倔,不肯去你姑母家趁食,前几日听人说,他上山摘野果的时候被狼叼了去,也不知现下还剩不剩个全尸了。”

      “如意!阿宝!”顾七荷两眼发黑,抖着手指向乔二,那人却满不在乎,狞笑着逼近。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别的心思了!我若是你,就乖乖的享受一下,反正现在也逃不出我的手心了,之后的事,我们再慢慢谈。”

      顾七荷如堕冰窟,浑身颤抖着看那人越走越近——所以他夺了你的家财,还要对你姐弟赶尽杀绝么?

      不能慌!顾七荷你不能慌!

      七荷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朝小几上的银针挪过去。乔二毕竟是个男人,而顾七荷又中了迷药,提前拿起针,只能让他更加防备,而无法一击即中。

      乔二一把掀开棉被,露出只穿着小衣的顾七荷,她单薄的肩头裹在粗布里,只露出细瘦的锁骨,白瓷一般细腻的肌肤让人垂涎欲滴。

      他死鱼样的眼睛盯住那里,忽然伸手去扒顾七荷的领口!

      滚烫的触感让七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嘴唇已经鲜血淋漓,却死活不肯松口。

      不过是搏命而已,只有狠得下心,才能拼得出自己的性命!

      顾七荷的手掌自小几上扫过,摸到银针,用尽全力朝乔二的手背扎了上去!

      细细的针尖戳进乔二的静脉,满腹淫*欲的老男人瞬间惨叫,脏手自七荷胸口弹开,捂着手背跳脚。

      就是现在!

      顾七荷一脚踢开他,顾不上披衣,赤脚跳下地,慌忙朝门口跑去。

      谁知没走两步,长发就被人从后头狠狠抓住。

      “小娼妇,你敢伤我!”乔二青筋暴露的手臂死命一甩,顾七荷的额头“砰”的撞在榻边,当即便觉眼冒金星,然后就有点温热东西自上头汩汩流出。

      血。

      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自她头上滴下,落在榻边的尘土中,像一朵开败了的花。

      “臭婊*子!”乔二犹不过意,又飞起一脚踢在七荷背上,“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定要你生不如死!”

      他咬牙切齿,自己也累得呼哧带喘,叉腰道:“说,那本书被你藏在哪里?”

      “什么书?”顾七荷微弱的回答,“我不知你问的是什么。”

      “还跟我装蒜!”乔二一脚踩上她的小腹。

      顾七荷被踩得一口气上不来,近乎昏死过去,她的手无意识的扫向床下,却摸到了一个尖锐的东西。

      那是纳鞋底的锥子!

      七荷将锥子握在手心,缓缓抬眼:“你,你蹲下来,我告诉你。”

      “想清楚了?”乔二吐了一口吐沫,俯身下来,不料顾七荷忽然举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锥子狠狠的攮进了他的胸口!

      顾七荷是药农的女儿,懂得穴道,更清楚心脏的位置,冰凉的锥子透过乔二的肋间,稳稳的扎在了他的心房之上,那恶人瞪大了眼睛,竟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

      第一次杀人的惊恐,被爱人背叛的恼怒,面对仇家的愤恨,统统在顾七荷眼中燃烧,她的手仍然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握住了锥子的根部。

      光扎进去是不够的,必须要再将它拔*出*来,才能将他彻底送上黄泉路。

      握紧,用力,拔!

      血自创口喷薄而出,染红了她的眼,她的发,她的衣衫,顾七荷麻木的站起身,蹒跚走到门口,推开门,将满是鲜血的锥子递给匆匆赶来的乔松年,在他的嚎啕大哭中,走向了癫狂的风雪之中。

      粗暴的北风卷起地上的积雪,一团团,一簇簇,浑浑噩噩的击打着顾七荷的脊背。雪团像拍在山崖上的巨浪一般碎裂开来,散成薄烟般的雪雾,湖面冻得如铜镜一般,岸边草木都在这扑面而来的风雪中瑟瑟发抖,温热的鲜血顺着七荷的腿间留下,染红了她身下的大地。

      朦胧中,七荷似乎看见了爹爹向自己走来。

      “阿爹!”她伸出手,想要抓住虚空中的亲人。可爹爹却不似幼时那般,张开怀抱接纳她,反而木着脸,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不是我顾家的女儿,你自有你的去处。”

      这话音全不似阿爹往日的温暖,顾七荷的心缩成一团,无法压抑的眼泪奔涌而出:“爹爹,是我错了。”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知道错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黑暗如潮水般包围过来,身下的坚冰轰然开裂,令人胸闷的冷意从足底慢慢升起,渐次高涨,淹没了她的脖颈。顾七禾想要逃走,可却如同深陷旋涡一般无力,只能像片落叶一样飘来荡去。

      不对,这是真的水!

      顾七禾的眼前骤然大亮,到处是翻滚的气泡,浑浊的水流疯了似的灌进她的鼻腔和耳朵,麻木的四肢忽而有了知觉,波浪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将她的身子紧紧握住,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救命啊!

      顾七禾大惊,她刚刚还倒卧在冷硬的湖面之上,如何在一瞬间就被抛进了无边无际的湖水中?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眼眶一阵一阵的刺痛,顾七禾只顾着扑腾,努力朝光亮的一面游去,可却怎么都触不到水面!她的小腿蹭上水底的岩石,似乎被哪处尖角划了一下,钻心的疼痛袭来,七禾却已经顾不上查看。慌乱间,有个黑影偷偷靠近,不知用了什么东西,牢牢卷住顾七禾的细腰,奋力将她拖往另一个方向。

      顾七禾急的拼命拍打,却怎么都甩不脱那东西的缠绕,她的双腿已经脱力,只剩手臂还在抵死挣扎。那黑影吃痛,狠狠一下劈在顾七禾的后颈上,终于成功将她击昏。

      原来死亡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么?

      阿爹的面目忽而幻化成另一个人,雪色的光芒笼罩他全身,连墨黑的长发仿佛镶着冰晶似的的银边,模糊的眉目隐在深灰色的影中,好似下一刻就会随着冰雪散去而消逝。

      他盯着顾七荷,仿佛要自她的双眼望进她的心:“谁逼你的,你便要原模原样逼迫回去,让他无处可逃,教他生不如死。”

      我可以的么?

      “为什么不可以?”那人笑开,将手中那块白石轻轻放在顾七禾的手里,声音清越柔软一如陈年的老酒。粼粼波光映在他背后闪耀,残存的黑暗褪去,那人的轮廓渐渐亮起,缩小,化成一颗小小的,洁白的光点。

      七荷的身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暖意包围,远处似有林梢沙沙作响,隐隐夹杂着虫儿唧唧的鸣叫,顾七荷针扎一般弹起,恍然望着四周。

      斜阳晚照,熏风扑面,深绿的垂柳轻轻摇动,傍晚的云影湖边,流萤飘堕,天阙星河如洗,安静得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唯有身边的小小白石提醒着七荷,方才的一切都曾经真的存在过。

      所以她这是……重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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