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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老管家姓张,是个忠厚的人。他说,虽然母亲吩咐过没有她和父亲的同意,谁也不能从他那里拿走钥匙打开东园的门,但我是公主府的大姑娘,也是他的主人,他违背不了。所以老管家亲自打着灯笼送我到东园。

      东园里有我几个月的记忆,母亲刚有二弟时,我在这里住过几个月。

      夜色笼罩下的东园,显得神秘而高不可攀。园门口植着几株奇特的扶桑花,比别的扶桑花都高,枝干也比别的扶桑花粗大。

      门檐上挂着两盏灯笼,沉沉的夜里,所有的事物都淹没在黑色中,只有这两盏灯笼红得刺眼。

      老管家站在灯笼下面掏出准备打开紧闭的园门。老管家其实也不算老,他说自己有七十岁,但是看起来像五十岁的人。

      从我记事开始,他就在府里当了管家,或许就是因为时间长,所以府里都尊称一声“老管家”。

      灯笼散发出的刺眼红光照在老管家的背上,丫环又提了两个灯笼替他照着。

      “够亮了。”老管家边旋转钥匙边说,“这回什么都照亮了”。

      园门打开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丫环有些害怕,提着灯笼呆站在门口。管家看了她一眼,自己抬脚先走了进去。

      我们来到曾经住过的屋子外,丫环还是有些害怕不敢进去。管家斥道:“你不进去掌灯,让姑娘摸黑进去磕绊吗?!”丫环这才满脸委屈地推门进去。

      丫环先行一步,我就准备随后进去。正在抬脚时,管家突然递给我一个灯笼。

      “姑娘,提着它看清楚些儿。”

      丫环掌了灯,屋里一下亮堂起来。

      老管家笑着收回了灯笼:“姑娘取了东西让丫头告诉我一声,我来锁门”。

      说完,自己提着灯笼走了。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离开院子,那点红光慢慢消失了。

      屋子里和我住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东西多了。原来梳妆台边的架子上只简单摆着两卷佛经,现在却多了几个紫檀匣子,另有许多摆设的东西也从没见过,整个房间像是变成了存放档案的地方。

      我有些茫然。

      “姑娘,您要取什么”?丫环有些着急地问。

      我这才想起来,我要取那把挂在门首的桃木剑,还有架子上的两卷佛经。

      丫环很快在门口找到了那把桃木做成的辟邪的剑,她不敢取动它,因为没有经过母亲的允许就进入这间房子就已经犯了大忌,更不用说挪动这里的东西。

      我把剑拿了下来,交给丫环擦掉上面的灰尘。但是等我转身去找那两卷放在架子上的佛经时,佛经却没了踪影。

      我的记忆极少出错,几乎从来没有记错的事,而且这记忆能够追溯到三岁时候的事情。

      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卷手抄本《金刚经》、一卷《大乘起信论》就放在这个架子上,是嬷嬷亲口告诉我的。虽然仆人识字不多,但佛经上的几个字他们绝不会认错。

      没有那两卷佛经,或许一把桃木剑也够用了。

      我招呼丫环,让她把擦干净的桃木剑拿来,准备离开这个屋子去驱逐母亲身边的阴人。

      但是当我经过梳妆台旁边的架子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几个檀木匣子上。

      里面装的是什么?

      “姑娘。”丫环唤了我一声,她已经站在门口。

      我盯着那几个檀木匣子,深沉的颜色在灯光下闪着奇怪的光。看着那光,耳边忽然响起在园门口时老管家说的那句话,“这回什么都照亮了”。

      我取下其中两个匣子打开。第一个匣子里装的是两幅画,我没有打开。

      第二个匣子里装的是两卷佛经,我只打开卷首看到是《楞严经》《心经》就把它们放回匣子,连同那把桃木剑一起带出了东园。

      母亲屋里静悄悄的,两个服侍的丫环一个在里间守着,一个在外间的榻上绣花。

      “夫人睡了吗?”我边匆匆走进去边问,跟着回来的丫环见我抱着这两样东西满脸的疑惑。

      “睡着了。”绣花的女奴立起身来恭敬地答,里间的丫环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

      “夫人睡着了。”她轻声说。

      我放轻步子走进去,只见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床边只有灯座上一支正在燃烧的红烛,那个阴人不见了。

      女仆们对我那晚怪异的举动感到奇怪,但她们不敢发问,我在这个家里,很少有人问我问题。

      从母亲房间里出来,我回到早就预备好的房间里休息。太后已经歇息,她原来在东王府里当东王妃时就住在东园,但奇怪的是,我们到公主府来从来没有住过东园。

      我们住在清宴堂,原来东王府会客的地方,大堂后面有起居所,太上皇当王爷时常来居住,后来整个地方都改建成太后的行宫。

      丫环把桃木剑和檀木匣子放在房间的架子上,她们并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而我没有先把桃木剑挂在母亲房门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偌大一个热闹的公主府到了此时完全安静下来。虽然有照路的灯笼和巡夜人,但它仍然像一个荒岛。

      我睡不着,很多事都让我感到迷惑。

      凡人之所逝,魂魄就会被地府派出的勾魂小鬼收去,由判官对他此生的善恶进行判决,该受罚的受罚、该投胎的投胎,倘若魂魄不归地府而在阳间游荡,不仅使阴阳失调为祸人间,连他自身一旦遇到事情致使魂飞魄散,则永世也不能超生。

      母亲房里的阴人显然是个女仆模样,但我的印象里从没见过这个仆人,也没有听说过有女仆死在府里。

      如果不是府里的女仆,她从哪里来?在母亲房里待了多久?又怎么会服侍母亲?

      我从床上下来,刚把蜡烛点上,外间负责服侍的丫环就问,“姑娘,你怎么了”?

      “无事,你不用进来服侍。”

      丫环还是走到门口来,我示意她回去。她迟疑一下,道了声“姑娘有事就吩咐”才回了自己的床榻。也许是我不活泼的生性,下人们总是很谨慎地遵守我的意思。

      取下檀木匣子,在金炉里燃些檀香,我拿出两卷经文来。两卷经文都是用上好的绢布书就,第一卷较厚的是《大佛顶首楞严经》,是佛家破魔的宝典,众生于此正法中可得正信、正知、正解和正修行,从而能不被种种魔所惑。

      此卷乃是用端正的隶书抄的,字字齐整端逸,端庄典美中藏着一种飘逸之美,有超尘绝俗之气。

      “这必是太上皇的手笔。”我心里想。展开至末尾一看,落款是“靖煊敬奉”,没有时间。

      我得见太上皇外祖父的次数很少,他自从将皇位交给今上后就很少出现在朝臣面前。太上皇住在上林宫,在他退位前两年里新建起来的一座宫殿,据传有亭台十八座、池桥九处、各处花树皆按神仙易数摆列。

      太上皇年轻时是举世无双的人物,又雅好诗词曲赋,行为举止又超凡脱俗,国人以为神仙下凡,举国没有不称赞他的人。

      及至今日,太上皇虽已年过半百,不再有今上这般的青春风气,然而他的风采、他身上不与世俗同饮的气质却越发卓然不同。

      恭敬地将太上皇的手笔卷好放入匣中,我把另外一卷佛经取出,卷首书“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卷《心经》用娟秀的小楷书就,展开即觉得清秀可人,见之可以想见当时书写的人心境之明快愉悦。这该是太后外祖母的手笔,我心里猜想。

      太后外祖母是阅历过大风大雨的人,所以她的脸上时常保持着一种宁静。然而她又是个心性可爱的人,当今上的两个小皇子缠绕膝下时她的脸上就会显出明快愉悦的脸色,正如这手书的《心经》所给人的感觉。

      怀着明快的心情,我将《心经》展开到最后。

      看到了几句跋语。

      “信女汴姬于七月初一始斋戒沐浴,焚香恭敬手书无量法书《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至十五适逢瑶光生日、陆生莲夜放而完满,愿得佛菩萨慈悲庇护,使瑶光平安喜乐。乾宁六年七月十五夜。”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瑶光”这个名字,以前也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乾宁六年,那是襄帝当政的时候。襄帝,是太后的养父,葬在山西的九龙山,是唯一一个皇陵不在京师的皇帝,史书上原来给他定的谥号是“厉”,太上皇后来改为“襄”,所以史称襄帝。

      乾宁是襄帝的年号,那时候太上皇还是东王,太后外祖母和贵妃外祖母都还居住在这里。那么瑶光是谁?太后竟然在斋戒手书的佛经末尾特意提起她的生日,而且语气中充满了爱护之意。

      我收好佛经,有些茫然地坐下。

      瑶光、瑶光。我看了一眼这个名字,它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

      瑶光对太后来说是个重要的人,这点毋庸置疑。但既然是个重要的人,为何我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带着挥之不去的疑惑,我入睡了。再次做了那三个梦,巨大的陵墓、风和日丽的渡口、灿烂绚丽的莲花。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在给太后请安前先去看了母亲。母亲也醒了,正在梳洗装扮,她要去给太后请安。

      “给娘请安。”我进了屋子。

      她白皙的皮肤抹了脂粉,又复光亮动人起来,只是眼睛里还是黯淡无光。

      “你应该多睡会儿。”母亲微笑着说,“昨晚她们说你在这里,吓坏你了吧?这个毛病就是这样,犯的时候急促得很,睡着了就好……你给姑娘端盆水来洗手。”母亲对旁边侍立的丫环说,又招手让我坐在她身边。

      丫环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娘”,我在她身边坐下,看着那一向慈善的面容,小心地问道,“昨天夜里有人问您喝水么,您记得吗?”

      母亲的眼睛闪动一下,但仍然黯淡。她茫然地看着我:“没有啊”。

      “有个丫头站在床头,您还跟她说话了,记得吗?”

      母亲再次茫然了。

      “伊川,昨天夜里我觉得不舒服就睡了,你来同我说话了吗?”她反而这样问。

      我更加确信了那件事,倘若凡人与阴人打交道,那段时间里的记忆就会失去。没有了记忆,就等于她的生命变短了。

      我不敢告诉母亲昨晚的所见,凭我遇到过的事来说,讲出这些事只会造成奇怪的混乱。所以我看见的事不会轻易说出来,所以他们认为我是不好打交道的人,总是不多说话。

      母亲收拾妥当了,等前去清宴堂探看的丫环回来报告太后已经起床她就能出门去给太后请安。母亲一向最重礼节,让她不要拘礼比让她行礼还要难受。

      丫环还没有回来,去接茵茵的嬷嬷也没来,屋里只剩下我们和两个服侍的丫头。

      母亲显得有些不自在,总是往桌上的茶杯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母女待在一起,有的时候她就会觉得不自在,尽管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那是不自在的表现。

      “娘。”我叫了她一声,脸上也展开笑容来,对我而言,微笑是不容易的事,因为没什么可以微笑的事情。但是对于母亲,我还是想展现出微笑来,毕竟心里是那么想亲近她。

      她慈爱地看着我,并握住我的手。

      “娘,您听说过‘瑶光’这个名字吗?”我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它已经整夜地在我梦里出现。

      母亲的反应是我绝想不到的。她本来面带微笑的脸突然僵硬起来,显示出一种极度吃惊害怕的神态,握着我的手也不禁地松开了去。

      我开始意识到,“瑶光”是个母亲知道的人,而且是个不能被提及名字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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