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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高恭 ...

  •   夏日里天亮的早,但寅时不到的燕京城仍是笼罩在鸦青色的夜幕中。罗怀夏在黑暗里睁开眼睛,无声无息地从床上翻身起来,待点亮了烛台后乐康才抱着他的衣服进来。
      尽管天热得能点着茅草,罗怀夏仍是一丝不苟地系好中衣,再套上墨蓝底七窍流云纹的贴里。罗怀夏摊开双臂,由着乐康给他束好腰封。不知道哪扇窗子被打开了,黎明前干热的风穿过门帘扑到罗怀夏脸上,带着大地焦裂的泥土味。
      罗怀夏就着烛光照了照镜子,黑发虽已及肩,仍是只能不尴不尬地垂在脑后,毛刺刺的发梢戳在颈窝,又热又痒。罗怀夏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看着自己硬是挤出方正端庄的表情。
      “走吧。”罗怀夏闭了闭眼睛,伸手扣紧团领,大步走出内室。
      “世子爷,您不用早膳吗?”乐康小趋着跟上,“小厨房给您备了银鱼鸡丝粥……”
      “太麻烦了。”罗怀夏摇了摇头,“拣些方便的吃食给我带路上。”
      乐康应诺,让小厮庆恩去装食盒,自己提着风灯陪着罗怀夏出了月亮门。
      门口却已站了两个人。
      “母亲!”罗怀夏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搀住于氏,“这天都没亮,您起来干什么?您现在身子金贵,这要是受了风怎么办?瑞霖姑姑,你是怎么照顾母亲的?”虽然瑞霖是于氏身边的大丫鬟,但这些日子于氏精力不济,府里的不少庶务都由罗怀夏过问,因此他的话在瑞霖那儿分量很足。
      瑞霖面色一僵,有口难辩地看向于氏。于氏微笑了一下,语气温和,“裕嘉处事倒是越来越有主见了。”
      罗怀夏低下头,很恭顺地说道:“那都是母亲教得好。裕嘉不过是小打小闹。近些日子天燥,保定那儿有流民发了疟疾,母亲也要小心身体,还是早些回雁芙阁休息吧。”
      于氏长长的眉毛挑了起来,翘了翘嘴角,“你倒是会谦虚了。小打小闹?今日你要去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看来上回太子的事情还没让你长记性!我们武定侯府什么处境你还不清楚,所倚仗的不过是天家的信任罢了。现下你还和张居廉搅和在一起,你以为日后脱身这么容易!罗裕嘉!我只当你是个心思缜密的,你可想过这样武断行事的后果?”
      罗怀夏仍低着头,眼看着天光一点一点放亮,心里着急,面上仍旧一派平和,“母亲教训的是。”
      罗怀夏这样一句都不反驳、油盐不进的样子反而让于氏更气恼,她拧起眉头冷声道:“我已命人锁了芷园。”
      芷园是幕僚住的院子。罗怀夏听到这话心下一松,晓得于氏先前的话不过是在诈他。罗怀夏松开握紧的拳头,恭恭顺顺地说:“母亲认为有必要的话,那便锁吧。”
      于氏心沉了下去,罗怀夏这回是连武定侯的幕僚都不用。那他凭什么和张居廉周旋?于氏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深吸了两口气,直直地盯着罗怀夏,想从他低眉顺眼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罗怀夏安安静静地任她打量。于氏扶着瑞霖的手紧了紧,过了半晌才喘了口气,道:“瑞霖,扶我回雁芙阁。”
      罗怀夏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母亲路上小心。”
      见于氏走远了,罗怀夏撩起前摆有些急躁地甩步出门。先前那些沉静不过是硬撑出来,这一来一去磨了近一刻钟的时间,罗怀夏心里急得快上火。
      待亏武定侯府就在紫禁城附近的荣安胡同,等罗怀夏到达东华门的时候也才堪堪寅时过一刻。门口早有一个小黄门候着。
      “世子爷,您可算来了。”
      罗怀夏闻言扯出一个笑脸,向那小黄门点了点头,随手掏出一个银稞子塞到他的袖管里,“劳烦宁公公久等了。”
      宁诚安弯了弯眉眼,把银稞子拢到袖子里,笑眯眯地道:“这都是奴才分内的事。世子爷太客气了。殿下请您直接到文渊阁。”言罢躬身引着罗怀夏往文渊阁走。
      罗怀夏脚下步子不停,抬起头眯了眯眼睛,望向皇极殿的方向。循着宫闱中幽暗的灯火,还只能看见灰蒙蒙的攒山顶,然而再过半个时辰,那儿将会是整个大明王朝最辉煌的地方。

      太子授课从寅时半开始,朱骏安自然不需要和罗怀夏一样这么早到。罗怀夏就独自坐在闷热的侧宫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云顶银针。
      过了一会儿,罗怀夏听见外头传来窸窸窣窣请安跪拜的声音。罗怀夏闭了闭眼睛,从侧宫庑中走了出来,垂首向身穿绯色仙鹤纹团领衫的来者行了一礼,“高大人。”
      今日是轮到高恭给太子授课,因此他没有戴上朝会的梁冠,只是戴了顶乌纱折上巾。
      高恭脸上没什么神色,只是看了罗怀夏一眼算是受过礼。他提了提玉带,稳步踱进文渊阁正殿。罗怀夏仍旧躬身在原地,等到他迈过了门槛,才跟在高恭后头进了正殿。
      进了正殿高恭便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兀自闭了眼睛养神。罗怀夏微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开口:“学生听闻高大人今日主张开凿胶莱新河,以通胶州、天津漕运之便。高大人如此深谋远虑、心系民生,学生实在由衷仰慕。”
      高恭掀了掀眼皮,扫了罗怀夏一眼。高恭和武定侯罗家的龃龉满朝皆知,罗怀夏这小子现在说这种话除了寒碜人还想耍什么心眼?高恭懒得和对手的儿子磨嘴皮子,继续阖了眼睛假装没听到。
      罗怀夏并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只是学生想不明白,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何当初工科给事中李大人提出来之后反而遭了弹劾呢?”
      高恭仍旧闭着眼睛,心中却忍不住冷笑。罗怀夏到底还只是个未束发的毛头小子。不过是弄掉了他麾下一个正七品的小官罢了,就忍不住到他面前嘚瑟。这种事情,于高恭无异于筷间掉落的一粒米。
      罗怀夏本就只是想挑衅高恭,顺带把反对凿新河的事情揽到他头上。见高恭面露不屑之色,罗怀夏知道这个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也就不再嘴碎,随手翻起案几上的经书。
      又过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朱骏安神采奕奕地进来了。
      罗怀夏立即跪下请安,高恭身为太子太师则是免行跪礼。
      朱骏安笑眯眯地拍了拍罗怀夏的肩膀示意他起来,这才转过头叫了一声:“高大人。”随即他又很惊讶似地看着高恭,“高大人您这是怎么了?眼睛底下怎么一片青黑哪?唉,要本宫说,父皇就不该这么折腾您,什么糟心事儿都丢给您。您瞧瞧,您这脸色都差成什么样子了。寻常人家向您这样年过知命早回家含饴弄孙了。”
      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怎么都和吃了枪药似地可劲儿给他添堵呢?罗怀夏也就罢了,朱骏安平日里温顺得很,今天竟然也含沙射影地要他请辞。高恭心里火大,面上仍是一脸严肃,“谢殿下关心。臣身子骨好得很。”他翻开《礼记》,转向罗怀夏,“忠阙,前些日子讲了《学记》,‘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后面是什么?”
      “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罗怀夏老老实实地背了一遍,忍不住想笑。高恭这也太横了,朱骏安好歹都是太子,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高恭竟然就敢这么敲打朱骏安。
      罗怀夏睃了朱骏安一眼,他扬了扬眉毛示意没事。和激怒高恭相比,被打一下脸没什么大不了的。
      差不多快到庚时的时候,高恭宣布休课,他向朱骏安告了一声罪说是要去净房,转身就出了文渊阁。
      等回来的时候高恭面如锅底。罗怀夏一脸关心地走过去,道:“高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脸色竟比先前还难看。怕不是这天气太热,您又年纪大了,中暑吧?”
      朱骏安坐在圈椅上也在那煽风点火:“哎,本宫想起来了,保定那儿出的疟疾好像就是面色黑红,高大人您要不要紧?宁城安,快去太医院叫个太医来!”
      高恭脸色更黑了,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下火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向朱骏安道谢:“多谢殿下关心。臣不过遇着些不顺心的事情,心虚不通畅罢了,实在不敢劳烦殿下为臣延医。”
      “高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本宫就放心了。”朱骏安仍旧一脸笑意,“是什么事让高大人气成这样?”
      高恭拢了拢大袖,勉强扯起一个笑容,“不过是一些家事。”天子不问臣子家事,朱骏安心里暗骂高恭狡猾,脸上也只得笑嘻嘻的。
      罗怀夏就没什么顾忌了,“高大人,不会是胶莱新河的事儿吧?高大人一心为朝廷,想来也只有新河的事儿能给您气成这样了。”
      高恭瞥了罗怀夏一眼,笑了一下:“忠阙你这性子……倒是不像罗总兵。”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恍恍惚惚考完的时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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