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gl》三千白

163、抿恩仇

　　楚幽最后的那一句话，就像是暗夜里细若游丝的一声轻叹，再也抓不到半点痕迹。

　　可苏铭听完之后却是胸口一紧，一阵莫名的烦躁与不安袭上心头。她尽力平缓下声线，把楚幽整个人嵌进怀里，鼻尖轻轻拱了拱她耳翼：

　　“幽儿乱说什么呢，你怎么会做天理不容的事，世人皆知，盟主大人所为所行无一不是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正义之事，我啊，之前在巷子里还看到有人家供着你的画像哩！就是那画像吧，画的真是不咋地，我站着看了半天都没认出里面画的人是你，要不是旁边有小娃娃对着画像一嗓子’盟主大人’吓了我一跳，我可真是天下第一蠢人，在大街上见了自家夫人都认不出。”

　　她这边吹的天花乱坠，颇有种老王卖瓜的风范，只是正主却没理她，不过身子却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忍笑。

　　于是苏铭把人更搂紧了几分，声音里故作几分委屈：“夫人现在有了心事，也不愿和我说了……”

　　楚幽还是没说话，身子也蜷的更紧。

　　“盟主大人可是在外面看上了哪家小郎君，难不成是想在楼里豢养一二面首？”

　　也是难为苏铭嘴笨，这一会儿已经换了三个称呼了。听到最后这句，楚幽终于有了点儿反应，她突然抓住苏铭的手臂，拉到身前，张嘴一口在她手腕咬了下去。

　　动作挺凌厉，可力度却轻，就像是猫咪突然探来，却并不伸爪儿。女子的牙齿划过苏铭皮肤，咬了一会儿，又松下来，最后变成舌尖顺着齿痕轻轻摩挲，带着酥/酥/麻/麻/的痒。

　　可苏铭却愣住了，不是因为对方这个对她言语表达不满的动作，而是因为在她手背上，无意间蹭到的点点湿迹。

　　楚幽在哭。

　　那种不好的预感又一次涌现，加深，同着所有的担忧一同席卷而来，只是任凭她如何发问，楚幽终究没有在开口说一句。

　　翌日，苏铭醒来的很早，昨晚的不安淤积成一夜梦魇，以至于她的头还有些昏沉。然而看着身边安睡的人，紧张的心情还是稍微放松了些。苏铭想起昨夜楚幽所言，虽然对她全然信任，但对于“要放了叶莹”云云，多少还是有些存疑，便轻手轻脚下床离开了房间。

　　苏铭不知道的是，她前脚才刚离去，床上熟睡的人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但是苏铭的一切担忧，都在见到叶莹的瞬间分崩离析。那个一袭青衣的女子微微蹙眉，眼眸清澈却带着茫然。

　　“你……是谁？”

　　女子对着突然闯进房间，却又定在原地的苏铭，轻轻笑了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一大早闯进来，可是姐姐，你真好看，和之前来过的那个’不笑’姐姐一样好看……”

　　不笑……姐姐。

　　苏铭苦笑，那多半是在说楚幽了。不笑……不笑……这个称呼倒是还挺贴切的。

　　看着女子的眼，苏铭说不出自己这一瞬究竟是个怎样的心情。她想起许多年以前，和这个人初见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过片刻如此时一般的清澈双眸。

　　那时候的一念、一举，恰恰是命运最初始交错的足音，而她站在错位的人生里茫然无所觉。

　　苏铭突然有些好笑。这许多年来，她有无数次的回看，如果真要揪出个始作俑者来背负这所有的一切，那么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苏铭原本是不叫这个的，虽然同音，却是取自“明眸善睐”的“明”。可此时此刻，她更觉得她的名字只有一个含义：宿命。

　　那时候，旁人姑娘家都胆小避事，独她一个偏生出一颗胆大妄为、行侠仗义的心。从小就是“麻烦精”，今天不是替张三出头，就是替李四找场子，更有一次甚至是为了保护一个素昧平生的，从皇都来的小女孩儿，差点儿丢了性命。

　　可那次之后，即便被人揍的只剩下一口气，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不能下地，在鬼门关溜了几圈的她依旧没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又卷进另一件案子里。

　　要说原因，大概是她觉得那时候的叶莹，像极了那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小女孩儿。

　　而她再没见过那个儿时的玩伴。

　　她很想她。

　　又一次的阴差阳错，小苏铭把受伤的小叶莹藏在自家柴房里躲过一劫，却被她身后的人看中，沦为这个女孩儿的替死鬼。

　　那时候，她苏铭是囚车上一介犯人，而那时候的小姑娘眼里有泪，在她面前再三保证说“我会换你出来的，我一定会换你出来的。”

　　说实话，小苏铭是不信的，她一点儿都不信。

　　她不傻，早在被这群人掳走的时候，她便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命运，也看清了在那个哭哭啼啼的柔弱小姑娘身后，那些人阴冷的目光和手里滴血的狼刀。他们看她的眼神她太熟悉了，那是同巷子里张屠子居高临下审视待宰猪羊一般无二的目光。

　　但是恩将仇报的戏码并没有激起小苏铭多大恨意，过早的见识了人世险恶，领略过人情冷暖的小苏铭有着不属于她年龄的豁达心境，她怕死，却不多贪生。她早知自己命如草芥，不过是人家一盘大局里最不足道的石子，历史的车轮碾过，微尘的死生何足惜？

　　她过往听过说书人讲述的，痛痛快快的赴死的灵魂，会迎来美好的来生。

　　她不怕。

　　可那个叫叶莹小姑娘哭的那么伤心，她话中带着恳切，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明姐姐你是待我好的，我唐唐郡主，一诺千金，绝对会换你出来，等我手刃仇家，血洗将军府，绝对会换你出来的。”

　　没有谁的路是好走的，不同的风景和同样的坎坷荆棘。这一瞬小苏铭决定放过这个小女孩儿，于是她说：“我知道的，我不怪你，我等你来。”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苏铭眯起眼，当时的声音隔着悠远的记忆，翻滚起滚滚尘土和阵阵潮声，又一次响在耳际。她不得不说，那之后她在楚府经历的所有饥寒交迫，苦痛与血泪，那一天一天没有尽头的煎熬，也有为那一声“一言为定”。

　　还没死的话，就坚持再活一天。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直到有个银铃一样的声音慢慢靠近，轻轻的“咦”了一声，问：“你在干嘛？你为什么要……吃雪呀？”

　　想到这里，苏铭闭了闭眼。

　　见苏铭不说话，一边的叶莹有点耐不住了，伸手捻起桌上一块儿精致的糕点，自顾自的接着说：“……但是之前来的’不笑’姐姐她好凶哦，脸上都不会笑的，我问她她是谁，她就冷冰冰的说’与你何干’，我、我只是觉得她面熟嘛……”说到这里，她还有几分委屈：“……我，我要是记得起来，自然是不会问她名姓的啊……喂，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啊？”

　　苏铭默然，良久之后，终于还是开口：“她是……楚幽。”

　　叶莹皱了皱眉，又松开，然后摇摇头，脸色没有什么异常：“我不认识她……”

　　苏铭没说话，等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捏着糕点的女人正怔怔的盯着她看，手里的东西也不吃了。

　　“怎么？”苏铭有些疑惑。

　　“你……我觉得你也很眼熟哦，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苏铭无言以对，正要自报名姓，却听到一声轻轻的：

　　“苏明……”

　　苏铭猛的抬头，单手已经抚上了腰间悬着的幽冥，目光凌厉。然而下一刻她却发现，叶莹已经并没有在看她了，而是盯着手中的糕点。

　　“……死了。”

　　苏铭盯住她的脸，对方又似自言自语的说了声：“我记得的，苏明……苏明……死了……”

　　“死了”的苏铭站在当地，默然。

　　女人再一次抬头看她：“你知道苏明是谁么？”

　　“她是谁并不重要。”

　　叶莹“嗯”了一声，有些懊丧的摸摸头：“是了，要是真的很重要的话，我也不会忘记了。那……你是谁？”

　　苏铭说：“我也是苏铭。”

　　女人盯着她看，可是看了半天依旧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她说：“可我不认识你。”

　　“嗯，我们不很熟。”

　　苏铭淡淡道，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一个忘记一切的人。这样的人，她从前只见过一个，那个人就是楚幽。而对于幽儿，她是心痛和不忍的，于是这种情绪便稍有转嫁。

　　二人相对无言，苏铭看着桌上放着的花糕，随口问她：“这个好吃么？”

　　一提起吃的，叶莹的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好吃的好吃的！这是杏花糕，不很甜，里面沁着甜酿丝，好吃的紧！之前的糕点就差着些火候，太香也太甜腻了，不好吃……”

　　“之前的？”苏铭疑惑。

　　“是啊，之前的那一碟儿，我和’不笑’姐姐说难吃，她起先不想理我，但我一直求她，最后还是依了我，换成杏花的了，嘻嘻。”

　　苏铭愣了愣，脱口而出：“幽儿帮你换的？”

　　“是你说不笑姐姐叫这个，那就是了啊。”叶莹一边说着，一边把剩下半块糕点放进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