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gl》三千白

104、断情意

　　苏铭看着楚幽离开，挣扎着想追上去，可身子却像是一块破布一般，就连爬也没能爬起来。苏铭只是抬了抬手臂，沙哑着嗓子说：

　　“别走……”

　　许是风太大，这一声终究是没能留住那道越来越小的影子，甚至没能博得那道身影的一个回首。

　　如果此时此刻，楚幽回过头，她会看到在那清冷的月光之下，少年白衣斑驳，满目血泪。

　　楚幽回来了。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苏铭觉得自己应该都是开心的，只要幽儿还活着不就好了么？她还在不就够了么？

　　够了吗？

　　根本就，不够吧。

　　就算苏铭再不懂，可经历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她也应该很清楚了，自己，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吧，就像是，恋人一样？

　　就算自己也是女子，这也是可以的吧？

　　就像……天山脚下见到的那两个女子一般。

　　即便原来对楚幽，多多少少会有些报恩的心，毕竟自己的命是这个人给的，要不是这个人，自己怕是早就死在那阴冷漆黑的铁笼子之中了。

　　可自己，终究是知道的太晚了……

　　无心和楚幽是一个人的事，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在那白云观，自己得到的那三块竹牌之上，有一块不就清清楚楚的告诉自己了吗？想到这里，苏铭懊丧的几乎要锤自己两下，只是她身上处处是伤，最终也只得作罢。

　　很久很久之后，苏铭才发现，吸引自己的，一直就是这个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做了什么事，只要苏铭看到这人，本能的就会咧开嘴冲她笑，就会保护她。即使是在苏铭没有意识的时候，这么做早已经成了本能。

　　……太晚了。

　　楚幽说，自己该死。她后悔救下自己了……看她的表情，那副平静之下隐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隐藏着深似江海的痛苦无助，以及恨意。

　　苏铭突然也是愣了愣，什么时候，自己看到幽儿的表情，看到她一些极其细微的动作，一个敛眸，一个蹙眉，竟然可以触碰到那壳子里面的心，触到那人眼中的风雪了？

　　她终究也是个普通人啊。

　　普通的，女子啊。

　　人生大落，金枝玉叶的郡主沦为一介伶人，亲人亡故，无家可归。苏铭突然觉得心很痛，这种痛与以往不同，之前的苏铭，一直只是痛苦于恩人离世，故人不再。可如今，她却是替楚幽而难过，替她的境遇，经历而难过。

　　感同身受这种事，不是当事人又如何能做到，可这一刻，苏铭分明觉得心像是被一双大手扼住，疼惜到无以复加。

　　她应该双手合十五体投地的感谢上苍，此生竟然还能遇到她。

　　可再回头看看自己，这么久，到底一直都在做些什么？可有护她一分了？

　　“此生，再没人能够伤她一下，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苏铭告诉自己，也告诉这个世界，像是荒野的孤狼，用尽全部气力，发出最原始的低吼。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回到了那个自己拼命习武，只为了再次与那人重逢的时候，自己能够护她一世长安。

　　苏铭觉得这一刻，自己似乎找回了初心，像是回到了当初在山谷中挥汗如雨的练剑的时候。

　　她学武的初心，原本就不是掠夺，而是守护不是么。

　　就算幽儿有气有怨，不愿意见到自己，那自己就该待在暗处，默默的保护她才是，如果她真的想要自己的性命，那就给她吧，反正也不打紧。

　　不可以。

　　突然有个声音从内心深处钻了出来，却有振聋发聩之威，自己不能死，怎么能留她一人在这世上，那以后若是有人欺辱她又有谁能像自己这样一心保护她？

　　换句话说，她的幽儿，交给谁她才能放心？

　　托别人照顾她，算什么本事，自己的东西，合该自己紧紧的抓在手心。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铭又不禁苦笑。她现在这副样子，别说是保护楚幽了，现在就连她自己的性命，她都掌握不了。

　　苏铭又尽力动了动身体，仍是没办法坐起来，身上的伤口也是火辣辣的灼痛之感，她知道这是伤口在愈合，应该是她的血里数不胜数的药物正在滋养她的身体，苏铭索性不在动弹，闭目休息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久未曾进食以及大量的失血让苏铭觉得意识都有些混沌了起来，好在她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各处的痛楚，并没有麻木之感，也就是说虽然她现在身体极度虚弱，却没有气血不畅的部位，虽然恢复的缓慢，可总不至于落下些隐疾。

　　东方露出了些许鱼肚白，这一夜虽然惊险，却终究还是要过去了。

　　突然，苏铭觉得神经都是一紧，虽然她闭上了双眼，那样子看起来和昏倒也没什么两样，可她却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周围的一草一木之上，她既然有了绝对不能死的觉悟，便是有了一万个警惕心，此时她身体虚弱至极，就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发现了她，怕是都够她喝一壶的。

　　可此时此刻，她分明听到了脚步声，和微不可查的呼吸。

　　苏铭心下一惊，面上仍是装睡。

　　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女子。苏铭刚刚做出这个判断，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惊呼。

　　“苏铭！”来人疾步冲过来，“你怎么了？”

　　“玉……容儿？”苏铭睁开了眼睛，疑惑的问，“你不应该在客栈么？怎么上山来了？”

　　只是苏铭此时此刻喉咙干裂，声音太过沙哑，气息又是不稳，听起来竟有种风烛残年的凄凉感觉。

　　“你怎么了，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玉婉荣焦急万分，“玄羽中竟隐了这等高手？居然把你伤的如此？”

　　“咳……我没事的，你别担心。”苏铭一说话便引动的喉咙，白着薄唇猛的咳嗽了几声。

　　“你被人伤到肺叶了？快让我看看！”玉婉荣伸手便向苏铭腰际探去，欲解开苏铭衣带，苏铭先是一愣，然后赶忙拒绝。

　　“我没事的，不要……咳……”语气一急，竟又是咳嗽起来。

　　“还说没事！”玉婉荣哼了一声，一边强拉开了苏铭的衣带，然后，便看到苏铭胸前缠绕着的白色布条，顿时呆住了。

　　苏铭此时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根本无力阻止玉婉荣，她看到玉婉荣的目光变了数变，良久，叹了口气说，“我……不该瞒你的……”

　　只是话音未落，就听见清脆响亮的一声“啪”。

　　苏铭原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玉婉荣这一巴掌更是打的她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耳边都是不住的嗡鸣之声，原本刚刚愈合不久的嘴角再度裂开，涌出鲜血，看上去十分狼狈。

　　“容儿……我并非有意要瞒你，这其中关节缘由实是阴差阳错，一时半会怕是解释不清，我……我本来就是女子，也对你绝无恶意……”

　　“别说了。”玉婉荣呵止苏铭，“我不想听！你骗得我好苦！”

　　苏铭目有不忍，轻声说，“容儿……人生便是如此，改变能改变的，接受无法改变的……咳……无论是什么事，无论是，什么人。”这句话其实也是她在白云观得到的，刻在竹简上一句箴言，而此时此刻，她却轻轻的说与了玉婉荣。“我会帮你的，容儿。”

　　玉婉荣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她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她的声音在黎明最黑暗的时刻显得是那么凄厉。苏铭却只是在一旁，安静的注视着她。

　　察觉到苏铭的目光，玉婉荣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她一脚碾在苏铭原本因为握住利剑而血肉模糊的手上，“你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不需要你可怜！”

　　苏铭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碾碎了，剧烈的疼痛让她痛的吸气，目光却直直的盯着玉婉荣的眼睛，声音坚决：“我没有。”

　　“你知道那事儿的对吧！你早就知道的！对吧！你们全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你们全都在看我笑话！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有优越感，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你什么都知道，却还让那个畜生活在这世上！好你个苏铭！你什么都知道你居然没去杀了他！”

　　玉婉荣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她低着头俯视着苏铭，她的剑早已出鞘，并被她紧紧抓在手中，每一句质问，那剑也像带了情绪一般挥动，剑锋带起的气流擦过苏铭的脸，可她却不惧，只是直直的盯着玉婉荣，目光如无波古井。

　　“容儿……”

　　“你闭嘴！”玉婉荣剑尖顶在苏铭咽喉，仿佛苏铭再一次开口她这柄剑就要见血封喉了一般，“苏铭！你知道吗，我喜欢上你了，想同你一起行走江湖，或者寻个无人的地方隐居，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孩子，以后可以和他们讲关于我们的事情，我有无数种关于未来的想法打算，可你竟然骗我！你竟然……竟然是个女的！女的！”玉婉荣声音发颤，激动的难以抑制。

　　“容儿，对不起，我只当你师父，是良友，是亲人。你我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是有心上人的，她的名字，叫楚幽。”

　　“楚幽？”听到这，玉婉荣又笑了，只不过这笑容却是无尽的的讽刺，“哦，是了，你还念着那个死人。你喜欢她？呵，她可是个女人啊！你难道不觉得很恶心吗？呵，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做那种事，想想就觉得反胃。想不到你苏铭，竟然是个变态，我竟然会爱上一个变态。苏铭，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苏铭原本垂着眉眼，听到这话，终究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眸中的阴翳一闪而逝，像是空中极速掠过了一只黑鸦，可待旁人想要看的更清之时，却又无迹可寻。

　　苏铭没有说话，她不欲与玉婉荣争执，再怎么说，这人也曾是自己的师傅，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绝不会接受玉婉荣的想法，所以也不会强求他人接受自己的选择。就像是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可有些人却是为了守护一般。

　　只有苏铭自己听到，在自己心底的某处，传来一个声音，倔强而又任性的声音：女子为何不能喜欢女子了？我苏铭偏就喜欢了，偏就爱了。

　　若是戚玄听到苏铭的心声，绝对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在她记忆里，苏铭一直就是一个张扬而又肆意的人啊，她曾在皇都的街头杀人不眨眼，从不对威胁妥协，想喝酒的时候便能抛下一切，一个人醉死在后山，活像个一无是处的酒鬼。

　　都说相似的人会互相吸引，这话戚玄是认同的，她与苏铭便是如此，她俩从来都不是世俗之人啊。

　　玉婉荣看苏铭不答话，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垂下了手臂，慢慢向后退去，她目光有些涣散，表情也不再狰狞，反而露出了孩子一般的委屈神色，她喃喃道：“苏铭，你若是个男子，那该有多好啊……”

　　顿了顿，玉婉荣又说，“我本是担忧你安危，上山来寻你的，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如今整个卧龙山上的人都知道你，也都在找你，带上你我定然无法全身而退，你身上的伤虽重，却不致命，却是行动不便，能否安然无恙全看天意，你我今日一别，割袍断义，若今日你侥幸逃得一死，来日相见，不是敌人便也沦为陌路人。”

　　苏铭听玉婉荣如此说，心中也是难过不已，并非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与玉婉荣这许多年近乎亲情的情分，竟就如此沦为泡影，自己在这世上，怕是真的要孤身一人了。

　　“那你从今往后……万事小心，谨慎些，人心难测。”苏铭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揪的生疼，眼圈也是微酸。“玉姑娘，珍重。”

　　“别说了！”玉婉荣却大叫一声捂住耳朵，转身离去，背影有些踉跄，似是落荒而逃。

　　。。。。。。。

　　“芷儿！”戚玄看到床头坐着的女孩，几乎要掉下泪来。陆云芷的面容消瘦又倦怠，却带着化不开的温柔的笑意，“你醒了！感觉如何？头还晕不晕？”

　　“我觉得好多了，让你担心了，小玄。”陆云芷声音有些哑涩，戚玄急忙倒了杯温水，递到女子嘴边也不放手，非要亲自喂陆云芷喝下。陆云芷拗不过戚玄，也只能半倚在戚玄臂弯，乖乖的喝了水，复又甜甜的笑。“你盯着我看什么？我是不是变丑了？”

　　“才没有！”戚玄揉揉眼睛，认真说，“芷儿是全天下第二好看的女子！”

　　“为什么是第二！”陆云芷顿时就不开心了，嘟着嘴别过眼不看戚玄。“你还觉得那个姑娘漂亮了？我倒是没听你说过！”

　　“啪啪”两声，戚玄重重的拍了拍自己胸口，“第一不是在你眼前么！”

　　“哼！”陆云芷这才恢复笑脸，嗔怪的锤了锤戚玄，她身上乏力，手上自然也是没劲，戚玄躲也不躲，任她的小拳头在身上打了两下。“小玄你也不羞。”

　　小红在一旁真是没眼看了，她觉得自家小姐就算喜欢女子，也该是娶回家一个吧，看着二人这样子，没想到居然是个被压的么？

　　小红正想溜走，却不料戚玄扭头看向了她，“谢谢你。”

　　“啊……”小红被戚玄的郑重其事以及真挚的目光弄得一愣，赶忙说道，“不是不是，多亏了苏铭苏公子！”

　　戚玄不由得一愣，她也是此时方才想到还有一个苏铭。她看了看身边的的陆云芷，脸上有些赧色。

　　陆云芷立刻就察觉了戚玄的异常，“怎么了？苏铭来了？”

　　戚玄叹了口气，看了看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小红，又看了看一头雾水的陆云芷，缓缓说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她原原本本的讲事情的始末说与了陆云芷，在听得苏铭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并不是戚玄的“鬼”的时候，她先是讶异，转而又是一喜。“这下我就是小玄唯一的‘鬼’了呢！”当听到戚玄最后重伤了苏铭，若不是戚玄揽着她的身体，陆云芷几乎要跳起来。

　　“小玄，你居然要杀了她？”陆云芷质问。

　　“是，虽然我当时并没有用全力，可苏铭不知是何原因，剑法乱的很，我以为她是心忧无心姑娘。不过，那一刻我……确实动了杀心。”戚玄垂了头，十分懊丧，双手成拳，紧紧的握住。“我已经派人去寻她了，希望她……不要有事，否则我……对不起她，万死莫辞。”最后四个字被戚玄说的一字一顿，听起来竟像是遗言一般。

　　原本陆云芷被戚玄迁怒的行为气的不行，可一看她这副样子立时又心软了下去，“好了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苏铭她武功那么高，嗯……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可莫要做傻事，苏铭哥哥也绝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子的。”

　　“可她……受了很重的伤……嗯……很重。”戚玄仍然低着头，像是和犯了错的孩子，这样子，哪里还有这几日丝毫的飞扬跋扈了？“我应当亲自去寻她的，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玄羽之中也没有一片干净的地方了。”

　　“她不会有事的！”陆云芷说这个的时候竟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神采，她挥了挥拳头，“苏铭！如果你敢有事！我绝对绝对饶不了你！”

　　这时候，一旁的小红突然开口了。“苏公子这般虚弱，可能是因为失血。”她指了指床头放着的大海碗，“她足足放了这么一大碗的鲜血呢，我只喂了陆小姐三分之一，小姐就醒了……苏公子的血，竟然有这般作用，真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哩！”

　　“药人血！”戚陆二人异口同声。

　　戚玄和陆云芷顺着小红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硕大的碗，里面依然是大半碗的猩红，光是看这大海碗就令人心悸，若是寻常人放了这么多血，怕是早就头晕眼花，体质差些的，怕是都要晕倒了吧。

　　可苏铭这般竟然还敢去救人。

　　“还好我没伤无心姑娘，否则，真的罪无可赦了。”戚玄十万分的自责，苏铭救了她的爱人，可她却差点伤了苏铭的心上人，若苏铭的鲜血真的是药人血，哪怕一小盅都能解剧毒了，可那人却义无反顾的流了这么多血。

　　一想到这，戚玄又是一阵自责，自己这到底是做了什么？苏铭对自己与芷儿的这份情义，岂是小小“葬心”能比拟的。

　　她欠苏铭一个道歉。

　　“只是无心姑娘似乎也中了毒，不过如果苏铭是药人的话，那毒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只希望她们二人能平安无事。”

　　陆云芷轻轻捋了捋戚玄的脊背，柔声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她们都会好好的。”顿了顿，陆云芷又说，“只是没想到，苏铭她……竟然是药人，我还以为这些‘治百病，解百毒’的说法，都是传说中的。”

　　“是啊，江湖百年来都未曾听闻有药人临世，别说是药人了，就是药人血都未曾出现过，这种东西，是只要出世就必将引起一场江湖腥风血雨的，若是什么人拥有圣药，江湖何以如此风平浪静？却没想到，这种宝贝，竟然就在我们身边。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小玄？你不会想打苏铭的注意吧？她救了我！”陆云芷在一边控诉。

　　“怎么可能。”戚玄叹了口气，“我欠他的太多了。只是，这种身价，若是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以后的路怕是会很难走，我会尽我所能，护她周全的。”说到这，戚玄又沉思了片刻，“芷儿，你中毒了，病入膏肓。”

　　陆云芷先是一愣，随即会意，点点头，“嗯。”

　　“陆小姐你不是……好了么？”一旁的小红尚不能理解，一头雾水的看着身前二人，却见两人同时露出了微笑。

　　“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