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gl》三千白

1、笼中人

　　北国之春，虽然不至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但阴翳之处的积雪总是化不干净的，成为冬日留给人们最后的念想。虽然白雪给空气生生拉低了几度，但无论老少皆是很欢喜，从最根本来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积雪意味着来年的丰收，老百姓自是满意。再者，积雪给干燥的春日带来一丝湿润，也给孩童们带去一份欢乐，王公贵族有机会赏雪对诗，侠客义士也觉得白色和自己的衣服很配，衬的自己更有仙风道骨了。所以人们大多是喜欢雪的。

　　不过，也有例外。

　　在一处宏大院落的幽深角落中，一堵很有些年代的老墙之侧，一排黑色厚重的牢笼静静地放在那里不知道多少时日，如果仔细看来，在这七七八八黑铁铸造已然锈迹斑斑的铁笼之中竟有一个人，那人半蜷曲着身子跪俯在里面，看不清脸孔，像一只人形的野兽。

　　笼中人衣着破烂不堪，比之城隍庙里的老乞丐还有所不如，一头凌乱的头发打着缕一条条拧在一起，披散在身上，如果根据头发的长度算来，这笼中人在此至少也应该呆了一两个年头了。

　　如果说白雪是上天给苍生的恩赐，那对这人来说，无尽的白色则是来自地狱的问候。

　　冬日既已去，为什么还是这么冰寒刺骨，让人难以消受呢。

　　每日早晚，会有一个固定的青衣小童过来送些吃食，决算不上好，勉勉强强能够下咽而已。除了这个小童，偌大的府邸，众多的仆从杂役，可自从笼中人被俘在此，就再没见过其他人。就连这小童也从不和她多话，最多也只回答她一个时令何许的问题，由此她才方知年月。

　　以前，这里还有旁人的，只是都熬不住酷暑和严寒，已然死去。

　　只有她还一直强撑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的脾胃因长久冷食而积寒成疾，又因为营养不良使她骨瘦如柴，冬日里没有厚衣蔽体，每逢阴天下雨，她的关节都会疼痛难忍，此处蚊虫甚多，她的肌肤亦千疮百孔，即使这样，她的眼神却并非黯淡无光，她知道她和那些人的命运相同，只是在这里等死而已，可她偏偏没有心灰意冷，暗自消沉，反而像下一秒就要离开似得，一直苟延残喘了这么久。

　　她的求生意志之强令人叹为观止，期间她得过很多次风寒，若不是她心中有一份执念，她这十几岁的年纪，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笼子的所在是楚家的宅子，与角落的冷清不同，这宅子倒是京城中相当富丽堂皇门可罗雀之所。

　　宅主楚天明，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也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六王爷，又和皇兄感情颇为亲密，这王爷府便是圣上赐下来的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宅子。六王爷楚天明虽说不至富可敌国，却也是京城中数一数二有钱有势的人物。如果皇上一跺脚整个京城得抖上一抖，这楚王爷一跺脚京城也要为之一震。他膝下三儿一女，大儿子楚斌，二儿子楚宁，三儿子楚辰，四儿子楚毅，小女儿楚幽。

　　楚天明从产婆处得知，自己第三个孩子仍然是男孩时就已经有些失望了，他一直想有个女儿，可接连三子都不能如愿，于是，老王爷竟也起了求神拜佛的心思，不远千里去香火很盛的白云观中上香，以求一女，当时那个发须皆白的老者看着他叹了口气，这一叹可着实令王爷吓得不轻，一番询问老观主对方又推说天机不可泄露。

　　不久，夫人又有了身孕，怀胎十月一朝生产，楚天明不停在产房外踱步，可得到的消息又不尽如人意，还是个男娃。楚天明求女心切却又不得，竟然怪起了庙中神仙，不过，产婆马上又来消息，说这次夫人怀的，是龙凤胎，小一些的是个女儿。菩萨再王爷口中终于又回归了神明的地位。

　　小女儿楚幽自一出生起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她想要什么但凡王爷能弄到的，都会给她取来。

　　有一次，小姑娘在书中见到一种名为夜明珠的宝贝，就跟爹爹讨要，而当今那颗夜明珠，正是在圣上手中，王爷竟然真的向皇帝讨要那宝物作为女儿生辰之礼，居然还成功了。这六王爷对小郡主的宠爱可见一斑。

　　随着小郡主日渐长大，不仅温柔可人，又聪明绝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因为父王宠她，她一个女孩子竟然跟着哥哥们和师傅习武，对暗器，轻功的造诣甚佳，因此师傅私下和王爷谈话时多夸的竟然是她。

　　师傅总说，王爷的众公子都是天赋异禀之人，但小郡主除了天资聪颖，更多三分机灵，遇到事情应该能比哥哥们处理的更为圆滑。若有危险，就算她武功不及他人也定能保得自身周全，若非女儿身，定能有一番大成就。言语之中竟然有些许惋惜。

　　六王爷只是哈哈一笑，并不介怀此事，心中甚是为女儿感到骄傲。

　　往往被宠爱加身的孩子皆是飞扬跋扈，性格乖张之辈，而楚幽小小年纪，举止优雅颇有贵族之风，心地善良没有丝毫大小姐的架子，待府上家丁下人仆从杂役都是极好，因此人缘颇为不错。

　　一日，府中几个孩子们堆腻了雪人，吵着闹着要玩捉迷藏，年方十二的楚幽虽然是个女孩儿，却也是孩童天性，争强好胜，急着去寻一个好的避身之所。

　　这么想着，楚幽灵机一动，后园里不是有片竹林子么，众人皆在亭中赏竹，倒是不曾进入过那竹林呢，随即拉着丫鬟便向竹林奔去。

　　古竹参天，影影绰绰，两人一进入，孩童小小身影便隐没在冬日里仍然苍翠的竹林中，楚幽从来也没来过这里，心中便更加好奇，一点一点向着更深处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前面隐约好像有一面墙，楚幽一喜，对丫鬟说，“我们就躲在那墙后面去吧，哥哥们定然找我不到。”说着，露出得意的笑容，就像已经见到哥哥们寻不到自己无措的模样似的。

　　当二人走近那堵墙，丫鬟胆子小，看着斑驳的墙面，有些阴森森的，不禁心生惧意，试探着问，“小姐，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我在府里这么久，都没听人提过还有此处哩！”

　　“不知道，没想到这竹林后面竟然还别有洞天呢。”楚幽自己家的院子，没有丝毫害怕，倒是多了一丝好奇，说着便拉起丫鬟的手，向墙后走去。

　　绕过墙刚一转身，一排黑漆漆、阴森诡异的巨大铁笼子映入二人眼帘，丫鬟吓了一跳，身子都不住地退了退，楚幽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小姐！你看！笼子里面，好像有人。”丫鬟惊声说道。

　　楚幽一看，果真有一人，蜷曲在笼子里，样子既可怖又可怜。笼中人正在用手隆起一小团雪，放进嘴里，由于身在笼中，那样子又滑稽又怪异。

　　“你在干嘛？”楚幽看着笼中人的竟然像是在吃雪，不禁孩子心气，疑惑的问道。

　　“吃雪啊。”脏兮兮的人竟然发出很好听的声音。

　　“为何要吃雪？不凉么？”楚幽俯身蹲在铁笼子之前，伸出雪白的手触了触地上的雪，刚一碰便是一个激灵，常年抱着手炉被全家宝贝着的人，自然是受不了这份苦。

　　“自然是凉的，可是我的口…很渴。”

　　楚幽听了此人的话，招呼身边丫鬟去拿水，可这竹林深处哪里又有水呢。

　　“不用麻烦小姐啦，我吃雪就好，已经习惯了。”

　　丫鬟本就踌躇，想尽快带小姐离开这里，听了这话倒是松了一口气。

　　“不行，吃雪的话会生病的。”楚幽认真的对笼中人说，“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怎么才能出来？你先去我那里，我叫人给你弄点热乎水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稀里糊涂的就被关进来了。我出不去的，喏——”她说着，碰碰一只沉重的大锁，“这里上了锁，又没有钥匙，怎能出来。小姐，你是谁，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这是六王爷的女儿，郡主殿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丫鬟抢着回答，言语之中有些厌恶这个脏兮兮的笼中人。

　　“哦……郡主殿下……”笼子里面狭窄，笼中人微微抬头，看着来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眼睛却是明亮。

　　楚幽却紧紧盯住那锁，沉思起来。不知我的剑能否劈开这锁，她想。

　　“你等等我，不许再吃雪了。”说罢，少女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笼中人望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墙后，嘴里喃喃念叨着：

　　“郡主殿下……”

　　在王爷府是禁止携带私剑的，但府中郡主公子们有一块习武的区域，倒也离竹林不远，那里是可以使剑的，楚幽让丫鬟引开守卫家丁，自己偷偷以轻功潜入，拿了自己的佩剑，又飘然而出。

　　待返回竹林深处，丫鬟问，“小姐，王爷府是不能带剑的，你这样做六王爷会不会不高兴啊。”

　　“你不说，我不说，父王又怎么会知道呢。”楚幽一笑，带着少女特有的小狐狸似的狡猾，“他既被关在那里，受着那种苦，自然是犯了什么错，听他讲话声音，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就算我把他放出来了，他也不能做什么。就武功来说，我自认为胜过他应该还不是什么问题，看他那样子，未免太过可怜了。况且父王宠我，就算发现我放了他，未必会气，我在央求一下，这人走了也就走了。”

　　丫鬟又还是有些担心，“小姐，您是金枝玉叶，不要理会那人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青儿，看着他人受苦，怎能如此事不关己呢。如果那人是我们的亲戚，朋友，我们会多心疼，他那副样子，像是大奸大恶之人么？”

　　“唔……”丫鬟小青想了想，觉得那个人太柔弱了，确实不太像杀人放火的恶人，于是便说：“小姐，青儿知道了。”

　　这次回来不像第一次，走走停停，两人直奔竹林深处，速度自然是快了很多，走到笼子跟前，楚幽提剑向锁头劈去，金铁之声响起，那锁头立刻便摇摇欲坠了。

　　“好一把幽冥地狱之剑！这口冥当真是锋利无匹。”楚幽抿嘴笑了，父王最是疼她，这等宝贝都能给了她。

　　她打开铁笼，将笼中人拉出来，却发现这人的手腕细的可怕，像是一用力就会断裂似得，而且因为长期在狭窄笼中的原因，这人的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软绵绵的竟然无法站立，甚至无法正常坐着，只能趴俯在前面。

　　看到这人的身体这么虚弱，楚幽的心竟然有些刺痛，“我抱你回去！”她坚定的说，说完就欲伸手上前。

　　“小姐！不可！男女授受不亲，您金玉之体，怎可做这种低三下四之事！”

　　“小姐！不可！我身子脏，您金玉之体，这种事万万不可！”

　　丫鬟和笼中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听了丫鬟的话，笼中人微微怔住，原来把我当成男子了，不过她也没有辩解，毕竟她也不想被郡主抱着，太难为情了，想着这样定能阻止郡主。然而，却没料到……

　　“无妨。”楚幽皱眉看了丫鬟一眼，丫鬟顿时收住了还欲再劝的心。“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一瞬间，笼中人只觉得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打横抱了起来，想到郡主刚刚果断的一句无妨，她觉得心中突然一暖。楚幽只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块冰坨子，这人身上手触之地一片冰凉，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待到三人回到郡主的小院子里，楚幽命丫鬟支开耳目，抱着怀中软绵绵的人向一间空屋走去，让仆人打了一大桶热水到这间屋子，楚幽便退了出去，准备吩咐几个侍女来照顾此人，但笼中人一再拒绝，说自己可以。

　　楚幽想，多一双眼睛就多一份是非，也就没有坚持，只是嘱咐了一些事遍带人离开了。

　　待到楚幽，笼中人慢慢脱掉自己的脏衣裤，解下了肚兜，身边是楚幽留下的一副拐杖，郡主大人真的是很贴心的。

　　她费力的用拐杖撑住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艰难而又缓慢的挪向木桶。

　　进入水中后，她一点点清理着自己的身体，原本黑色的泥垢一点点剥离，露出里面白净的皮肤，一些颜色很淡或是还有些发红的伤疤清晰的显露出来，在这具瘦小的身体上显得那么狰狞，她的头发在水中慢慢散开，不在如同杂草一般，也变得慢慢柔顺了起来，她的身体比之同年纪的孩子很是瘦弱，女子应该隆起的部分仍然是平平的，应该是营养不良的原因吧，这样，就算被看到了怕也会觉得是个男子吧？

　　她正想着，敲门声突然响起，“爷？您洗了太久了，水已经凉了吧，小姐让我给您换热一点的。”说着，这人竟然推门而入，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大木桶推了进来，然后转身离开。

　　此番全程她都紧张的潜在水里，好在这个家丁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虽然水凉了下来，但比之外面的冰雪还是温暖的。第二桶里面不仅仅是热水，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药材，他不认得，但知道一定是郡主吩咐给她调理身子用的，他心里又是一阵暖意，暗暗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报答郡主这份恩情。

　　在两桶热水的温暖滋养下，她原本麻木的肢体渐渐复苏过来，虽然仍是没有什么力气，但利用拐杖总算能自由行动了。她洗好以后，换上楚幽放在床头的青布衣衫，当然，是没有肚兜的。

　　里里外外的打理了自己一番，蓬头垢面小乞丐模样的人摇身一变倒像个小少爷了，女孩子皮肤较之男孩子自然白嫩些，加之面目清秀又带着些笑意，原本有些气势的柳眉也融化在温柔的表情中，让人看了平添几分亲近之感。她看了看镜子中的人，觉得自己男装也很是不错呢，原本还担心会被置欺瞒郡主之罪，这下倒是很难看出来了。

　　好在她的胸部和男子也差不多，于是，她寻了块布条略微缠了一下，便也就没太在意，出门找郡主殿下道谢去了。虽然步伐还并不太稳健，但她心念郡主恩情，便急急便向外面走去，一出门，便看到刚刚郡主身边的小丫鬟，许是她变化太大，小丫鬟一时间并没有认出来，大声质问：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小姐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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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
之前格式不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