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韶倾城》白澜居

4、第四章

　　重颜想象过很多次清雪阁会是如何华丽的模样，然而真正看到时还是有些震惊，不过倒不是因为清雪阁有多么华丽，而是因为清雪阁一片缟素，白的透骨凉，像是刚刚办完一场丧事的模样，可是现如今谁还敢在宫中办如此规模的丧事？要知道帝王还健在呢!这简直是诅咒！

　　看到清雪阁装饰的嫔妃们脸色一白，都十分震惊——一般，白色只有两种人会穿，一是普通百姓，因为没有钱买染料而着白，另一种人是服丧之人，不过后来百姓因为白衣不吉利，加之染色技术的成熟和发展，也不穿白衣了，所以慢慢的，白色变成了丧事的代名词，皇室更是严忌白色。可是清雪阁竟然上下全白！这是对天子的大不敬！
　　所有人都这么想，只有林绾绾低下了头，一道闪亮的痕迹从她脸上划过，落入地上，无声无息。

　　“各位既然来了就请坐吧。”一位妖娆惑世的美人款款走来，一身白衣翩跹飞舞在夜色中，被灯火照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再加上她不染而丹的红唇，仿佛从地狱里走出的食人鬼魅一般，还是最为美艳的画皮鬼。
　　可是面对这样的鬼魅，大多数人先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被眼前的人蛊惑，明知危险却还忍不住靠近她，哪怕下场是被吞噬，是红莲业火永不瞑目。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贵妃和璇姬，她们见过这清雪阁阁主，但还是忍不住感叹，如此美人，怪不得皇上对她多番容忍。两人对视一眼，先在最上面两张几案前坐了下来。有了她们带头，众人都惊醒过来，纷纷入座。韩玄玉挨着重颜坐了下来，却见那白衣贵人直直地盯着重颜看，目光十分复杂，像是惊讶像是愤怒也有恨铁不成钢，更多的，却是化解不了的悲哀。

　　待众人入座，白衣贵人却从殿上走下，雪白的鞋沾了泥灰，轻悄悄踏在众人心上。她脚步不停地往重颜走去，直到在重颜几案前站定，她就那么一语不发地看着重颜。重颜有些疑惑，开口就问：“这位姐姐……”
　　“啪！”那白衣贵人没有说一句话就扇了重颜一耳光，速度之快让人几乎看不清楚。这一耳光她用足了力气，重颜被一巴掌扇倒在地上，嘴角有一丝血迹渗出。
　　“你……”
　　“啪！”
　　重颜爬起来正要说什么，却又被扇了一耳光，脸上掌印正好对称。
　　被两耳光扇懵的重颜倒在地上不断咳嗽，想来是寒气入体了。不知为何，本来应该愤怒的重颜心里却没一点怒火，反而有一种解脱感，这是为什么呢？
　　“这位贵人，重美人就算犯了什么错也是皇上的妃子，你没有权利这样处置她。”韩玄玉护住重颜有些紧张地说。
　　“哼！”白衣贵人冷哼一声，说，“我管教自己妹妹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白衣贵人这么一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瑶姬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被打的重颜，周贵妃神色复杂，璇姬则是一脸凝重……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咳咳……”重颜咳了几声，倔强地抬起头道，“我不认识姐姐，姐姐一定是认错人了。何况我也没有犯什么错，姐姐何故如此羞辱我？”
　　“呵，倾城你别装了，你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堂堂一个魏国公主竟然沦落到当妾的地步，你说的不嫁帝王不为臣妾之誓都忘了吗？”白衣贵人脸色尽是愤怒，“今日是魏国国丧日，你身为魏国公主却在这里花枝招展不穿丧服，如此不敬不忠不孝，我身为姐姐自然要好好管教你！”说着又要动手，却见那林绾绾站了起来，流泪道：“公主！倾城已经死了！当日烈火焚身连骨灰都没有留下！魏国已经亡了啊！公主！”
　　“呵，都说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她不知祸害了多少少年，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白衣贵人放下手喃喃道，她一直笑着，眼泪却从那顾盼生情的美目中流下，“不，她没有死，只是忘了而已……人人都说你生而为凰，骄傲入骨浴火重生，我一直等着你回来，现在你回来了，却都忘了，你忘了啊……”
　　你忘了桃花树下的誓言青涩而坚定。
　　你忘了执剑江山的守护虔诚而执着。
　　你忘了起舞弄影的身姿绝美而凄惨。
　　你忘了烈焰焚城的灵魂宁死而不屈。
　　可是你能忘记那个为了自由而宁愿折断自己腿的人了吗？你能忘记那个为了爱而甘愿放弃自由的人了吗？你能忘记那个为了家为了国放弃爱的人了吗？
　　就算你能忘记，可是还有一人，袖手江山为你安康，放弃灵魂换你无邪，堕入深渊保你三生……这个人，你都能忘吗？
　　白衣贵人看着重颜没有半点心虚的眼，本来已经死灰地心里燃起的烟火再次熄灭……
　　“你忘了，我是魏妖韶。”白衣的妖韶断定道。

　　“我没有忘。只是我是重颜，不是什么你口中的倾城，我也不认识你。”重颜皱眉，“我自记记事开始就在重府过得很好，这几年来也没有去过魏国，自然不可能是魏国公主。”

　　“……”不是她，不是那个她念念不忘至今的她。
　　对啊，眼前这个人，是大庆的嫔妃，是一个不会舞刀弄剑只会刺绣烹茶的妃嫔，她会为了帝王的宠爱绞尽脑汁机关算尽，也会与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而这些，倾城不会。
　　倾城死了，自己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否则怎么会在那天如此淡定？
　　倾城一死，世上再无人可以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万马，再无人可以美目顾盼生尽芳华，也再无那傲骨生花。

　　是了，她已经死了，她不是她。

　　妖韶想着，慢慢地脱下身上的狐裘披风，为眼前这个极为相似的人披上：“天冷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妖韶的声音里全是失落，让人不忍心苛责。
　　不知为什么，重颜心里却没有半点波动，连愤怒都不曾有，所以她也只是淡淡说：“没事。”
　　大概天生冷情冷心吧。

　　经过这么一个波折，重颜也没心思吃这晚宴，就先行告退了，旁边的韩玄玉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上来。

　　刚刚跨出清雪阁门，重颜一抬头就看到了明黄色的衣袍，那么明艳像是要灼伤人眼。
　　是帝王。

　　“嫔妾重颜参见皇上。”重颜行礼到一半，却被扶起，错愕地看着那剑眉星目的少年帝王，她没有说话。
　　“不必行礼。”帝王神色不明地看着重颜说，“你对我不用行礼。”
　　“皇上，礼不可废。”重颜身体一震，又坚持道。
　　“……”深深看了重颜一眼，少年帝王的眼神好似叹息，“好，只是在只有我们两人时，你不必行礼。”
　　“嫔妾遵旨。”重颜的表情惊讶而生疏，远不是那个万年寒冰的倾城。
　　“回去吧。”帝王把重颜搂进怀里，慢慢向远志阁走去。
　　“嫔妾的侍女呢？”重颜这才记起什么。
　　“我让他们和王侍都回去了。”帝王淡淡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人。”

　　“……”重颜不知这帝王是何意，只是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暖意，觉得这样也不错。

　　“她像你一样很怕冷。”帝王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她”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除了那个死去的倾城，还有谁呢？
　　“但是她大雪天在现在的太后殿前跪了一整天，那么冷的天，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帝王把重颜挡在夜风外，“那以后我就从一个冷宫弃子变成了帝国皇子。”
　　“……”重颜沉默着不说话。
　　“是她教会我武功和书籍，甚至帝王之道——那时她和我一样大，却总是装出一副成熟的样子。”帝王慢慢地走，“我不知道她怎么会那么多……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帮我——明明我们原本只是陌生人。”
　　“她帮我走过那段最不堪的日子，但我还没来得及对她说一声谢谢，她就离开了。”帝王说，“后来我才知道她被逼自废了武功，还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重颜忍不住打断了帝王的倾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道，我相信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心中大道。”
　　“……”帝王看了重颜许久，看得重颜以为他生气了才缓缓说道，“是啊，她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你怎么知道呢？”
　　“呵，谁知道呢？”重颜笑了，仿佛风中摇曳的花朵，柔软而坚强。
　　帝王看呆了，就这么沉默不语地护着重颜走到了远志阁。

　　“远志阁到了。”重颜看着眼前的灯火通明提醒道。
　　“嗯，重美人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帝王一改刚才的颓然，笑道。
　　“皇上请。”重颜低头道。
　　“嗯。”

　　“参见皇上，拜见重美人。”一进阁子一堆看呆的人慌忙地行礼道。
　　“都起来吧，朕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否则……”帝王冷冷地扫了一圈众人，看的众人都低头道是才收回目光。
　　“你去找些消肿的药来。”帝王对小桃吩咐道。
　　“是。”小桃担心地看了重颜一眼。

　　帝王扶着重颜进了远志阁内院，便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疼吗？”帝王看着重颜高高肿起的面颊，温柔道。
　　“冷风一吹就不疼了。”重颜有些诧异于他的温柔，实话实说。
　　“……过来”帝王皱眉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是。”重颜温顺地走了过去。
　　“告诉我，是不是妖韶干的？”帝王一脸严肃地问。
　　“……是”重颜犹豫了一会，点点头，“她只是认错人了……”
　　“嗯。”帝王暗自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不显半分颜色，“这狐袍还是我给她的呢……”
　　“重颜不知这是帝王赏赐……”重颜一听帝王这么说忙惶恐道，只是这惶恐却没有几分真实。
　　“呵。”帝王被重颜的表情逗笑了，“你不必惶恐——既然她给你了就是你的了。”
　　“可是这狐袍珍贵……”重颜还是有些不安。
　　“你真的和她一模一样。”帝王叹息，“她从来不会惶恐不安，你的惶恐也装的不像。”
　　“可我不是她。”重颜见状收起了面上所有表情。
　　“是啊。”帝王说，对上重颜的眼，“你不是她。”

　　“主子，皇上，药膏取来了。”小桃在门外说。
　　“嗯好，你拿进来吧。”帝王示意小桃进来。
　　接过小桃手上药膏，也不顾她在场，帝王就拿出药膏为重颜上药。
　　温热的指尖蘸着冰冷的药膏划过面颊，重颜舒服地眯起了眼，像一只满足的猫咪。
　　帝王很耐心地为她涂好了药膏，手指却黏在重颜脸上拔不下来了。
　　帝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心满意足过。

　　一旁的小桃看傻眼了，无论是猫儿一样的主子还是如此温柔款款的帝王。
　　似乎这才发现小桃一样，帝王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皇上，药上好了。”重颜提醒道。
　　“嗯。”帝王有些失落地收回手，随即想到什么问，“你知道为什么这里叫远志阁吗”
　　“……不知，重颜只知远志是一味中草药，可以养心安神。”重颜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说道。
　　“这是我以前在冷宫的寝宫。”帝王说，“那时我是一个任何人都可随意欺凌的弃子……她看不过去就相助于我，这阁子是她取名的。她说远志是一种草，可以药用的部分长在土下，地上部分显得和许多草一样……她希望我可以像远志一样，别人看的见的地方平凡无奇，但在别人看不见得地方存着力量——虽然这话不是她说的而是她师父的教诲。”
　　“陛下自当志存高远。”重颜说，“可是把远志阁腾出来作为重颜的寝宫，却是不妥。重颜不过一个小小美人，怎么住得起天子寝殿？哪怕是前寝殿都是不妥的。”
　　“……”帝王深深看了重颜一眼，说，“这里是我前寝宫之事，除了你和我，就只有太后知道了，又有何不妥？”
　　“还有啊，我不叫陛下，我叫千锦醉，你没人的时候就叫我阿醉好了——当初她就是如此叫我的。”帝王继续说。
　　“陛下，我说过我不是她。”重颜皱眉。
　　“我知道。”帝王依旧深情，却让重颜心寒——自始至终，千锦醉心里只有那个她，即使知道她不是她，也依旧像对待她那样对待重颜。
　　然而再像再像，终究不是她。

作者有话说

　　这章磨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