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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悄悄问圣僧[二十一] ...

  •   嘤嘤低泣如同幽夜猫低语,声音细微悠长。明空胸口濡湿了,芜仙不止地低泣,已不成声。

      她缓和了好久,才让自己从那若即若离、似梦似幻的心境之中缓过起来。

      他已经对自己作出了这样的保证了。夫妻当互相扶将。况且,明空一直不讲诳语。

      “你不骗我?”芜仙吐了口气,抓紧他衣领口,葱指抓出了褶皱,眼眶里还有泪水残留。

      明空安慰:“一言既出。”

      芜仙破涕为笑,松了手。明空与她相视,心里松了口了大气。便低头给她揩干净脸庞。

      明空说:“别哭了。”

      芜仙吸吸鼻子:“女子的眼泪说来就来了这哪里停得住。”

      她抹干净泪,微怒:“怎么,你是厌倦了我?!

      明空眉心微动,柔声 :“别想太多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呼喊的声音,明空去开门时,不料被她扯住了衣角,回眸看去女子双目含水,梨花带雨犹未干,玉面玲珑娇艳。

      明空:“我去看门,当是旺宝来了。”

      她柳眉倒竖 :“我不许你去……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我哪也不去。”

      芜仙:“可……可是你……”

      明空:“瑶之!”

      “我要你说,永远都不离开我。”

      明空愣了一下,道:“即便不说,我也当一直守着你……”

      芜仙坚持:“我要你说!”

      “明先生,明夫人您在不在啊 我和我爹给您送了一些鸡蛋,若是没人应,便放箩筐在门口了,回头记得把箩筐还给我啊!”门外又传来声音。

      芜仙瞪着他,眼睛里全是固执、凝重的劲儿。

      明空不得回头听动静,着急地举手指天:“我发誓,永远都不离开江瑶之。”

      芜仙满意一笑,释放他的衣角,催促:“你快去吧 !”

      明空着急的往外跑。

      “等等……”芜仙追上去,“衣衫不整,胸前还沾着眼泪,也不怕让你的学生笑话?”

      明空合上了嘴巴,她给自己递过来一件大袍外衫,正好把里面那件染湿的衣裳盖住。

      ……

      可惜明空出去的时候,旺宝和旺宝他爹已经离开,唯有一只陈旧的竹篮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上面蒙着灰蓝旧布,里面躺着数只擦拭干净的鸡蛋。

      明空提起竹篮往回走。

      “明空,旺宝呢?”她恰巧洗干净了脸,也走出院子。

      “……他们走了。”

      芜仙亲昵地挽过他的胳膊:“好咧,咱们回去!我煮两碗清汤面过早吧。”

      每旬学堂休息一日,今日恰逢休息。吃过早饭,芜仙到后院的菜园中,明空过来帮她除杂草、浇灌、松土。

      明空闷声干活,鲜少说话,一做就是一上午。芜仙是女子,体力自然差些,做一会儿便停下来,靠在草棚的木柱上休息休息,看见明空额头冒汗了或是嘴唇发干,就给他用汗巾擦汗或抵上水。

      头一次被她擦干,明空还被吓了一下,后来就习惯。偶尔她递过来凉茶,偶与她相视一笑。

      “明空,我去做午饭了,你别太累着,今日做不完,我明日继续做,不着急的。”芜仙把剩下的凉茶都放在的草棚中,让他口渴了便自己来饮。而她则去厨房了。

      见芜仙终于离开,明空抬起袖子在额头上轻轻扫过冷汗,又躬耕一会儿,终于收拾了农具茶壶回去了。

      午饭后芜仙按例会小憩,今日却没有。她收拾碗筷,但阳光撒满充盈的小院子里来。因为明空在这里,今天日色好,他坐在小板凳上,徜徉在阳光之下,合目静思。

      芜仙凑到他边上,几乎看见他白皙的脸庞上细小容貌,还有浓密纤长的睫毛像忽闪的蝴蝶的翅膀。

      明空突然把眼睛睁开了。

      芜仙被吓了一跳,按着胸口立马向后退了几步:“哎呀呀,哎呀呀,你可吓死我了!”

      明空凝眉展开,道:“……吓得就是你。”

      芜仙怪罪地白了他一眼,又走到他边上去:“看看我的夫君,还有错了?”

      明空:“……你啊。”

      他感觉到了她的靠近。那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随风而来,萦绕纠缠住他的鼻息。明空本不愿意睁眼,但一想到她早晨梨花带雨的模样,便心软软了。

      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的头顶却宛如总有乌云笼罩。他看不见云外,更看不见苍空。

      教导旺宝那孩子,让他总觉感觉近些日子里的一点点自我认可。

      他到底……是怎么了?

      和瑶之在一起还不开心不快乐吗?

      “明空,你在想什么呢?”

      “晒晒太阳。”明空道。他把板凳让给她坐,又回屋里搬个了板凳出来,“一起吧。”

      芜仙笑。久而久之,她已不知晓自己为何而笑了。

      春夏之交,微风浮动,阳光透亮而热烈,已有早蝉藏在茂盛的绿丛间歌唱了。

      眼前平和的景色让人觉得恍惚,仿佛让她看到了前世的那些短暂的岁月静好。

      兜兜转转,无论他们的身份有多么悬殊,终究命中注定成为一对。这一世,他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芜仙依赖着身边的男人,不再求来生何如,只盼望此生就这样相互依偎,相伴到老。

      她抬抬头,看见他光洁的下巴。

      “明空……”

      明天低头:“嗯?”

      芜仙说:“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失去了。”

      她上一世,为了与他在一起,放弃了去寻找解救修仙命结的人,背弃了族长给她留下的期盼,义无反顾地跌入感情之中。

      这都不重要。若真的有什么要失去,苍天就尽管拿去。下辈子跌入畜生道做牛做马,任人宰杀,也无所畏惧。

      明空:“……”

      “明空,你头发都长得这样长了……”芜仙帮他理了理头发,因为常年剃度的缘故,他的头发长得快,而且也又黑又硬。

      “我帮你洗洗头吧……”芜仙说。

      不容明空回话,芜仙抱着板凳回去烧水。明空心中像是空了一块,见她消失在转角。这时木棍篱笆之外,行来一个稚嫩孩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僧人。

      “明先……”旺宝是给人引路的,他身后跟着的光头男人却先声夺人,疾步:“明空师兄——”

      明智越过山川大泽,行走数月,终于在这隔绝外世的桃园山村找到了他敬重的师兄,不想再见之时,他已是凡夫俗子的村夫打扮。

      明空快步推开门去,与师弟相认:“明智,明智……当真,是你?”

      一时间血流滚烫,扶住他胳膊的手也颤抖。

      “师兄……”多日未曾进食的明智在看见明空之后终于像完成了使命。一下子昏了过去。

      ……

      明智自己在外寻找明空三个月了。

      明智饿晕之后,明空将他扶到屋里,芜仙大惊,但立刻去煮了稀粥。

      明空和芜仙都坐在厨房的柴火灶前,面面相觑,却同样一言不发。

      芜仙眼睛看着明火发酸发胀,揉揉眼睛,揭开锅盖,蒸汽外冒,眼睛才润了很多。

      她搅了搅锅,放下锅盖。

      “这位师父……我看着眼生。”

      “明智,我师弟……”

      明空又说:“有劳你……我出去了。”

      芜仙双手撑在灶台两边,灶台发烫灼了掌心,心却慢慢凉了下去。

      ……

      日落西山,明智醒了过来。他眼色奇怪地打量了一眼端粥过来的芜仙:“这为是……”

      明空:“……发妻。”

      明智:“师兄,你是为她还俗?”

      明空把粥塞给他,不悦:“吃粥!”他又吩咐芜仙:“你先出去……”

      明智胃虚,吃不得多,就吃些清粥正好。他一整碗吃完了,才开始交代他这过来的三个月。

      原来在明空还俗之后的十日,慧空山附近的村子就发现了疫情,这瘟疫疫性极强,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个月,连金陵城也未能幸免,出现了疫情。

      金陵城闭,慧空寺的香火断了并不要紧。而我佛慈悲,一慧法师通达医理,便不日在山上设了医治收容之所,僧人们与病人同吃同住,也有人染疫病,死的死亡的亡,在第十日一慧法师找到了控制疫情的草药,在慧空山之中都可以找到,病情才得到控制。

      经过此疫,慧空山凋零大半。一慧法师虽未染病,却殚精竭虑、疲惫过度,又以年事已高,也圆寂而去。

      慢慢朝廷知晓了瘟疫之医法为一慧法师所知,很快解除了金陵城的城禁,推而广之,月余之后,此疫消弭于世。

      百姓游街相庆,而对于慧空山,对于弘扬佛法,却是难得一遇的灾难。

      为了过冬取暖、为了煎制汤药,不可计数的木具被焚烧,一慧法师不许伐林,而最后又无木可用,便燃毁了大量竹简、宗卷典籍,最后连深谙各中奥义的主持法师也在此中丧命,这对慧空山无疑是最重的打击。

      一慧法师之前有一心愿,犹犹豫豫不肯说出。

      终于在油尽灯枯之前,指着下山的方向:“唯其复兴矣……”

      于是,明智独担大任,背着稀少的干粮上路,一找便是三个月。

      听完他走后慧空山的兴衰,明空一言不发,只让他好好休息,不要言其他。

      明智:“明空师兄,当师弟我不知好歹讲一句,你当真要扔了这二十年的佛缘,跟一个认得没几日的浪□□子在一起?”

      明空斥道:“休得胡言!”他负手:“她诚是我发妻,我已是红尘中人!”

      明智从慧空山到此已经历千辛万苦,他绝对无法容忍师兄甘愿做一个凡夫俗子无动于衷,不忍师父辛辛苦苦弘扬钻研的佛法后继无人,更不能接受几百年的古刹就在他们这里无所传承……

      明智掀开膝盖上的被子,跪请在地:“明空师兄,扬佛法,弘正道,师弟也当仁不让,义不容辞,然如今全慧空山人丁凋零,最具有才学之人非我者,我也无能为力。师兄心怀苍生,不可寓居深山人不识,回我慧空山,继师父遗志,兼爱天下,普渡终生!师兄不记何谓大慈大悲?胡为女色俗世所困?明智此遭白走不足为惜,明智只怕我佛法中断,佛祖蒙尘!明空师兄,还请……”

      明空声音压得很稳:“别再说了。”

      明智抬起头,咬牙切齿,男儿有泪:“师兄!”

      明空扶他去床上,便转身离开。明智绝望至极,终在门口听见一句:“我自当考量,你且休息。”
      ……

      明智在这里一住就是五日。

      他也想早日回去,而师兄这几日都像没事人一样,全当那日他所言不存在过,日出而作,晚上还有那美艳的娇妻等他回来。

      明智身体已大好,心里越来越不耐烦,却不好说什么。

      这日明空晚归,见那女子对他毕恭毕敬,出门迎接他。

      芜仙安慰自己,那个明智会离开的,会离开的,即便今日还没有离开,还有明日可以期待。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扮演好嫌弃的角色。

      “明空……回来了。”

      明空有些闭着她,她感觉到了。他嗯了一句,二人用过晚饭,便不再说什么。

      原来,她的感觉从来都没有差错。

      她真的是要失去什么了……明智在此呆的越长,她心里越忐忑不安。

      “夫君……我为你宽衣。”芜仙过来。

      明空畏她。如同初见时那样的畏惧……畏的是辜负了她。她的玉指一触碰过来,明空感觉浑身难受:“我去找明智师弟小叙片刻,你先睡吧,无须等我。”

      明空穿好衣服出门。

      “不要!”芜仙喊住他的背影,顿了顿,“他……明智师弟,他……”

      芜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闺怨悲戚:“他什么时候走呢?”

      明空立住不懂。终于,她主动问出来了这句话。

      明空给不出回答。

      芜仙突然有些懂了,不争气的眼睛也红了:“是不是……他走的时候,你也要走?”

      明空静默。

      “那……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去慧空山看看一慧法师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到这个时候,她还在自欺欺人。

      明空:“……我去看看明智。”

      明空走了。

      对着空气,芜仙继续问:“那,是不是你们走了,就不回来了?”

      ……

      “明空师兄?”明智兴奋极了,他还以为自己要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有结果。

      “明智……”明空合了一下眸子,“你预备何日动身回去?”

      明智一听急了:“师兄你这是何意?我……”

      明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按住他的嘴巴,重重叹了口气,用口语说“我同你一起”。

      思量之后,他们二人就定在今晚离开。这不是草率的决定,明空早已想好,要走就要走得突然,走得让人绝望。他怕她对他恨不起,也怕她追上来两步,他就回心转意。

      明智收拾好了包裹:“师兄,你当真……”这时候他突然有些同情那个女人。

      明空领着他出了村子,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瑶之……

      你曾问我可信前世今生,我那时说不信,而如今却信了。

      若有来生……来生相会,我定不负你。

      师兄弟二人连夜赶路,走到一处长亭休息。明智心里极度不安,之间师兄淡然如水,又同他曾经认识的明空师兄一个样子了。

      淡然,超脱,置身事外,无欲无求,心中有沟壑。

      明空看着星空而已。

      “师兄……”

      “无须在多言,我已选择随你回去……便不会反悔了。”

      明智又唤一声,声音哆嗦起来:“师兄……”

      话音刚落,四野黑暗之中慢慢游出人影,直直向长亭走了过来。

      芜仙:“明空,忍能转眼忘却你对我说过的誓言?”

      明空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漆黑夜色里,她竟然追了上来。转念一想她是那样有胆色的女子,夜路追夫也不足为奇。

      他未说话,已做的决定,对她愧疚太多,更不愿意辩解。

      “你执意要辜负我?”

      “瑶之,佛缘未尽……”

      事到临头,芜仙再也不会娇滴滴地流眼泪了,她望天冷笑几声。

      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如今他却冷漠如斯,不含一点点情分?她执着了这么多年的前世姻缘只怕是她的臆想。

      “啊——你辜负我,言而无信……”芜仙从袖口里找出一柄小刀,便堪堪向他而去。明智来不及去夺刀,明空也闭着眼睛不躲。

      好在在距离明空只有半寸之处,芜仙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躲?”

      明空嘴唇紧闭,他又恢复到青灯古佛山中,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僧。

      芜仙恍然;“哦……你是要如此抵自己的负心,才好受一点,没有负罪地上路?”

      明空把眼睛合上,她扯唇:“我偏不让你如意!”

      她将刀刃在自己的麻布衣裳上蹭干净:“既然你要出家,我就大度,亲自……”

      芜仙的嘴巴撇了一下。

      她已经说尽狠话,明空啊明空……你当真不会回心转意吗?

      芜仙忍住眼泪,五官格外狰狞。

      明空终于说了二字:“瑶之……”他把手压了压,忍住不如替她展平皱起的眉心。

      他终究还是心软。

      对她,无计可施。

      芜仙揉了两下眼眶,吞下去胸腔中那悲愤。

      “我就亲自为你剃度!”

      她向一个疯妇一样过来,压着明空的肩膀向下。明空闭上眼没有反抗,甚至顺着她的举动下蹲,芜仙一边忍泪一边用刀为他剃头发。

      黑发断落,削发如泥。

      明智在一旁也被这女子的气度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个性的人,竟对丈夫咄咄质问,拿起断刀过来的那一刻,他差点以为明空师兄会……会……

      眼泪吧嗒落了两滴,落在明空的头皮上。

      滚烫,炽热,感情充沛。

      芜仙的眼眶终于绷不住泪水,嚎啕大哭。

      扔下那寒光隐隐的刀,哐当,声音清脆,她蹲下去,直不起腰来。

      明空站了起来。

      他此刻头顶已然光洁,而眼眶也泛出红色。瑶之脆弱而无助地蹲在他面前痛哭。

      他没有伸手搀扶。

      “若有来生……”明空目光炯炯,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

      “没有!”芜仙抬头,倔强道,“今日一别,就恩断义绝,只愿没有来生!瑶之不愿一而再再而三为情所伤!还请大师放过我!”

      泪水从眼角滑到渐渐的下巴。

      阿弥陀佛。

      明空向她行了个佛礼,一如初见那日,深秋古刹,一个木讷讷的和尚。

      “明智,走。”

      明智看呆了,又跟上了。

      心中一片唏嘘。

      他忐忑以为师兄会心软,会放弃……并没有。
      师兄一往无前,不复回头。

      但师兄也且行且吟,师父教了,他全然领悟,未曾教过的流泪,他也会了。

      后记

      明空法师弘法半生,补经书,修佛法,讲经意,施恩泽慈悲,五十年后圆寂,焚骨,股骨未变,泛呈米金,世称之千年一遇新佛。

      小沙弥大沙弥跪在蒲团垫上。

      小沙弥:“师兄,我们的老主持成了真佛?连挫骨扬灰都不成?还有股骨未改?”
      大沙弥东西张望,道:“嘘,告诉你个秘密……供奉的佛骨匣子是个空的……”
      小沙弥大吃一惊:“怎会如此?”
      大沙弥勾勾手:“耳朵凑过来,我跟你说……哎,话说那五十年前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悄悄问圣僧[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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