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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悄悄问圣僧[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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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一下子芜仙手背上抽离开来,芜仙惊甫未定,已见他气势汹汹冲了下去,一个拳头轮下去,打在武四脸上,正中颧骨眼角。武四当即跌倒在地,屁股摔开了花。
动起手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武四揉揉屁股墩,一瘸一拐站起,捧着半边打歪的脸对身旁之人说道:“愣啥,还不打!”
一众莽夫也没想到这身板清瘦的假和尚竟有恁大的力气,又考虑到他们这伙人多,光脚不怕穿鞋的,一团人哄哄过来。
“明空!”芜仙眉头刚刚一皱,她自己已被两个皮肤发黄的瘦杆男人按住了胳膊,抵在楼梯的栏杆上。
大堂中盘碎碟脆声迭起,其他的桌上的客人纷纷匆忙结账,恨离此是非之地。
明空被他们众人力大扔到了楼梯之下。
钝钝的声响吓得芜仙紧闭了眼,眉成川字,又担心地立刻睁眼。
明空的额头上挂着几处血流从乌黑短发之中渗落,低眉吃痛地喘着气。
他抬起头来目光炯如烛火,灼灼看着她,凝重、执拗、深沉。
“明空,明空……”她努力地挣,口中不断呼喊他。
“别乱动,臭婆娘!”她身边人恶狠狠吼道。
这时他们一群人以多欺少地向他围了过去。
两边的人把他胳膊给架了起来,武四仰头看着他,揉了揉自己的高肿颧骨,上嘴唇一边抽搐了一下,连带着半边脸也抽动一笑,气焰嚣张。
“怎么,能耐啊?”武四说,“我说了实话,你这死和尚还不开心了?”
他还了一拳。
芜仙站在高高楼梯转角,心如针扎。她立刻闭上了眼睛,只听了啪啪声响。
明空看了她一眼。
好在,她没看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
武四心中快意,看这死和尚已没有还击之力,又想到那水灵灵的小娘子,更觉得不能让她糟蹋在这和尚这里。
“都来揍他!”
客栈大堂狼藉一片,混乱之中店小二听老板之言去请来了城中巡夜之卒,不晚不早,刚刚出门便碰上了。
“春节将近,扰乱秩法?有人想去大牢里吃牢饭不成,来来来跟我们走一趟……”
“武四,又是你?”
……
最后武四那群聚众闹事者被当差的给给带走了。掌柜心疼不已大堂里被撞坏的桌椅板凳、碗碟酒壶。
糟心不已,掌柜直接关了门打烊,吩咐伙计清扫残局。
芜仙谢过掌柜,立刻扶明空回客房去。
客房里烛火幽暗不明,窗户半开凉风习习吹进来,明空耳根还热着,却一下子清醒不少。
芜仙去清了清床铺,看看干净整洁否,又找人打开水过来洗漱。
她几次途径他,都欲言又止,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其实芜仙心里痛极了。她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打完热水,她才算想好,把水盆搁在桌上,去关好门窗,室内安静了。
“明空……”
他抬起头,眼光幽暗。
芜仙若无其事地走到他面前。脸盆搁在桌上,又将手巾浸润热汤,拧干之后,轻轻擦着他的额角。
她刚触碰了一下,他轻轻扭头。
芜仙把手缩回来,吞吐一下。
明空把侧颜对着她。面色在烛光下暗暗的,耳朵根微红,连着下巴颏流畅的骨线向下,脸庞微抬。
“……”可是……不处理伤处怎么行?
芜仙无声无息地吐了口气,又将手巾抄水拧干,再次把手贴了上去。
她轻轻擦拭他凝了半干的伤口,明空抬头一眼,这会才没有躲避,配合着她。
芜仙专心致志替他擦脸,擦拭伤口。
“疼不疼?”她眼睛都在别处。
“疼你就说,我轻点就是。”口中却念念有词。
说着说着,她沾湿了布,抹了抹他唇角的淤青,手指突然一停。
她低头,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眼眸中隐晦难言。
“明空……”
他把她的手轻抓住,缓缓撤了下来。
“我,我弄疼你了?”
“不疼。”明空起身拿过她手中手巾,给自己洗了把脸,又把手巾洗干净,快步将水倒出去,又打了盆水来。
“洗漱吧。”
芜仙点点头。
明空之前的自律清苦生活给他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凡事亲力亲为,每晚也为她打点好一些衣物洗漱。
他复如常日地对待她。
“好……”
芜仙比平时慢了一些。
“明空啊,饿吗?晚饭都没怎么吃。”
“你饿了?”明空说。
他之前一直过午不食,少一顿晚饭,也不算什么。只是怕她。
“我想吃鸡蛋。”
“那,那我去帮你要两个。”她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说想吃荤腥之物。明空才意识她迁就自己好久了。
“不不,我自己去。”芜仙把自己湿手擦干,眼疾手快把他拦住,飞快下楼去。
明空站在原地愣着。
转过身,对面镜子明亮,他突然觉得里面的男子面容陌生。
没多久芜仙拿着两只白煮蛋上来,暖和和的冒着热气,还能捂手。
“明空明空,你赶紧坐着。”芜仙兴冲冲。
明空听话,刚坐下,芜仙拿着鸡蛋在他脸庞上滚动起来,力道正好,所到之处,均纾解疼痛。
她不许他乱动反抗,于是用一个胳膊用力按住他,半边身子的重量都支在上面。
“瑶之……”
“……”他怎么能像个孩子,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关心,偏偏要她眼看着,心疼着。
“瑶之……”明空又喊她。
芜仙继续不理会,在他伤处一遍又一遍地滚动。
“瑶之。”
“别乱动。”芜仙说。
她顿了顿,低头看他,见他神色无异,刚准备为他展平淤青,他倏地正视着她,芜仙心下咯噔一声。
“你呢,可有伤到哪里?”他问。
芜仙摇摇头。她能有伤处,最多只是被那烂人碰了两下胳膊,没破皮没流血。倒是他,鼻青脸肿,脸上挂彩。
“……那休息吧。”
他转眼起身向床边走去,芜仙吹了风,跟到他身后。
客房中漆黑一片,安安静静。她刚追到他后面,他停步床畔,芜仙便伸手去帮他宽衣,指甲刚触到领口,明空转身展开手臂把她抱住。
愣了片刻之后,芜仙也把双手反扣住他的肩膀。
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
一月之后,瞿家村。
这里虽山路破败,交通阻塞,却山清水秀,人情淳朴的地方。这村子距离城市遥远,村中人鲜少出山,而上天造物鬼斧神工,恰巧有四面环山,中间平壤。村民往往耕织作息,自给自足,一年半载才出去一次购置不能自制的家用。
芜仙和明空决定定居在这个易居的和谐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对村中人讲,他们是不被亲朋世俗接受的一对夫妻,山水迢迢地躲避亲人的反对,终于来到此地,见村民生活逍遥自在,心向往之,希望能够久居于此,和他们一起生活。
村民淳朴。芜仙会说话,还给村中的妇人许许多多现在外面正流行的绣花小样,再加上他们真是诚心诚意想在此定居,最终村中耆老答应了。
选好位子,他俩打算搭房时,村中许多青年人还来帮手,热心相助,不求回报。芜仙都觉得不好意思让别人这么帮忙了,便留他们吃饭。
这一不小心,芜仙又用厨艺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一切安定,已是一月后。他们这一个月从入村游说,和村民相处,再到建房,差不多已融入这村子。
村中人晚上睡得早。
今夜芜仙和明空是从寄居的村长家搬到新家的第一夜,自然兴奋得睡不着觉,点着烛火西窗叙话。
两人坐在床边,鞋还没有脱。两个人面对面靠着床,芜仙手中拿着绣绢,明空单手折着半卷借来的书打发时间。
“明空,你本名是叫什么?”她缝荷包上的鸳鸯,有些眼睛疼了,就放下东西开始搭话。
芜仙叫他的法号虽已习惯,如今他头发耳后已丰,她这才想起来问问他在俗世之中的名字。
明空把烧长的灯芯剪了半节,也把书卷合上,压在枕头下面去,认真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他真的不是因为先前的名字粗俗不堪出口,是他真的忘记被拐到山里给人做儿子之前的名字。跟了养父母住在一起后,也没个正是的名字,只是含着仔仔的乳名。
顺带,明空就把自己幼年经历说了,芜仙惊诧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传奇经历。
芜仙按住他的手,想必他受过不少难,吃过不少苦。
她转话题回来:“那我就叫你明空明空的,多不好,还是像个法号……你当真不记得了?”
“你当明为姓,空为名就好了……”明空微微一笑。名字是什么,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芜仙揶揄:“这姓什么,你也能忘记了?那你儿子之后姓什么?”
明空一惊:“瑶之……你,你?”
芜仙赶紧摇头,噗嗤笑了:“只是说说你忘了自己姓名罢了!这都是没有的事儿……”他们一路舟车劳顿来此定居,又加上建筑房屋,疲惫不堪,之前又借助在村长的家中,他们早许久不曾同房。
而且,芜仙说道:“我月信走了有三日了。”
说完她微微低了低头。
明空:“哦。”
芜仙低头等着他的主动。她想,现在他们夫妻终于安定下来了,是时候考虑让他们家里再热闹一些。
说到子女,芜仙实在遗憾而愧怍。
谁知他半晌没动,问:“那……身子不难受了?”
“啊?”芜仙满怀期待地抬头,他还如此体贴关心她,又羞赧低头,“……嗯,不难受了。”
他自言自语道:“看来刘阿婆的红糖还算管用,待事后我也去市些许,有备无患。”
“呆明空。”
“哪里呆?”有则改之。
“就是呆,就是呆。”她就是不讲道理,就是要对和尚撒娇,芜仙双目流光。
明空将她撒娇打混不讲道理,却烂漫可爱的样子尽收眼底,登时看呆了,心里像住了只野兔。
他一时忘了收回目光,芜仙脸庞渐渐升温。
明空微微一笑。
心里的耿耿于怀,瞬间风流云散。
芜仙也噗嗤了一声,与他对上目光,挪身在他身旁,抄起他的右手来,十指紧扣,侧身去吹了床边蜡烛。
“明空……”
他抬起头,芜仙堪堪坐在了他腿上。
便是四合漆黑,素帐轻轻掩,影影绰绰,玉树琼枝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