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桐》顾默然

1、莫默：我是你生命之外的人

　　一
　　斑驳城墙，啼血杜鹃。
　　在这历尽伤痕的古城里，我的寂寞与感伤也被无形渲染，无法淡薄。
　　林荫道两旁遍植的梧桐，它们相互对峙，相互守望，永远只能对视着彼此的忧伤与寂寞，给不了安慰，给不了呵护，给不了拥抱。只能以这样的姿势相依着，在喧嚣的城市里，为彼此撑开一片阴翳，一小块安静的天地。
　　春秋冬夏，年月轮回。

　　我和李梧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呢？我们是怎么相遇的呢？为什么我开始记不清，没有他我的生活是什么样？
　　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也会一直就会这样下去。
　　春日阳台的一鸣鸟啼，夏日午后的一阵嬉闹，秋日黄昏的一片落叶声，冬日玻璃窗后的一缕暖阳，都落在了他的画稿上，画笔无声，而画有声。画纸无神，而画有神。
　　他就是李梧，N大里名噪一时的画手李梧。我就是那个一直坐在他身边的女孩，莫默。
　　安静、沉默。很长久，很隽永。
　　李梧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熟悉，却无比陌生。偶然间我也会恍惚地问自己，莫默你何德何能，怎么能每天耗在他的身边呢？

　　十一月五日，梧桐叶开始次第飘落。
　　很普通的一天。
　　那天他画得很晚，走出教室已经暮色四合。
　　但是他心情似乎很好，拉着我说要去庆祝完成大作。
　　我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当那个叫金羽洁的女孩兴奋地捧着大蛋糕从天而降的时刻，我才意识到在李梧的世界了，我的出现还是那么短暂，我竟然连他的生日都不知道。
　　那天小饭馆里挤了很多人，都是他的朋友，我却一个都不认识。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都很讶然，仿佛在看一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的人，甚至还有人当着我的面轻声低语，可是我还是听到了，他们在议论，天，这是谁？怎么可能？……
　　李梧一直站在我身边，可是他为什么不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们，我只有低低头作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莫默，李梧的——”
　　依然是那个轻快地声音跳跃进我的耳膜，“哦，莫默是吗？李梧提起过你，你好我是金羽洁，李梧的女朋友……”
　　她的右手已经紧拽着我的手不停摇晃，我猝不及防。我不敢抬眼看李梧的脸 ，只是还来不及躲避的余光瞥见，她们相互挽着手，还有手指上闪闪的情侣对戒。
　　像一片突如其来的蝗虫瞬间啃食完了我内心所有的希望，没有预兆，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它将我吞噬干净。

　　本来就是这样的，事实就是这样的。他没有给过我承诺，没有亲吻，没有信物，没有蜜语甜言，只是我一直傻傻地以为能待在他的身边就像拥有了那一切。
　　那天开始我意识到李梧的世界并不是我所以为地那么风平浪静，他也有吵吵闹闹的一面，有很多的所谓的生死至交，他们操着只有他们熟识的南京口音，拼酒猜拳，天南地北，甚至胡言乱语。

　　我是来自他们世界以外的人，我不是一直在他生命中左右相随的人。“生日快乐！”金羽洁跳跃的声音轻快响起，整个餐厅的灯火瞬时熄灭，只剩闪烁的烛火映出他的脸，温和明朗的微笑，幸福停留在嘴角。
　　所有人都拍起手来，为你唱着，生日快乐，李梧，生日快乐……
　　你是他们的李梧，不是我的——心念至此，痛不得已。
　　我站在他的对面，看到金羽洁晶亮细致的嘴唇吻到他的脸颊，镁光灯闪过，留下他们爱情最甜美的一刻，听到耳际轰然的欢呼，世界却在霎时安静了下来。
　　我的世界瞬间就没了声响，像电影演出一样的一幕幕场景在我眼前次第轮换。
　　生日快乐，李梧。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祝福你了。
　　生日快乐，李梧。你应该是很快乐的，对不对？
　　生日快乐，李梧。说完三声，我就离开……

　　生日快乐，小桐——带着微醉的酒意，我听到我的耳畔传来他的呢喃，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小桐——
　　像细丝般游走的声音，他唤的是另一个名字，小桐，小桐。
　　不是我，不是我。
　　他搂住我的脖颈，氤氲的酒气味让我很顿感晕眩，一块冰凉的金属落到我的颈窝，瞬间冰凉的触感钻心的麻。
　　那是一片精细的金属坠子，半片梧桐叶的形状，牵着细细的线绳把冰冷一路滑落到心口，很久都暖不起来。
　　李梧就这么醉倒在我的肩头，重复呢喃着，小桐，生日快乐——
　　他的重量让我一时无法负荷，我想抬眼看看他悲伤的表情，可是没有，他紧紧地搂着我的颈，我甚至失去喘息的余地。

　　他的几个兄弟急急扶过失控的李梧，他们把他从我的肩头掺离，金羽洁代替他不停地向我道歉，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今天李梧喝多了，有点失常请你见谅，如果吓着你了，请你一定见谅……
　　她是一个做什么都恰到好处的女孩，我找不到理由生气，只能自己一个人怨艾，我不应该走进他的生命，让这个一直温文懂事的大男生变的失常。
　　虽然不是为我。

　　我离开的时候李梧被安置在一张沙发上，他把头埋在手肘里，哭得难以自抑。
　　我没有再多看一眼，多一眼，只有让我更深地感觉到他的陌生。

　　一个走在回学校的街上，街灯昏黄零落，细碎的剪风很快把李梧落在我脖颈的泪水风干。
　　却风不干我心罅里已经渗透的荒凉，我不是他生命中的那个人。
　　无力再维持一步了，我靠着路边的法国梧桐紧紧所起身子，初冬的微寒四面八方袭来，无法抵御地令我的心揪疼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滑下来，疼痛却愈加剧烈……
　　正在我痛到麻木的时候，一件宽厚的大衣盖下来，身体渐渐缓过暖来，抬眼看到一张素未蒙面的脸孔，男孩轮廓分明的脸，眼神异常刚硬却温暖，他双手扶着我虚弱的身体，对我说，莫默，你不能爱上李梧知道吗？因为你不是那个和他左右相随的人，你不是他生命中一开始的那半个自己……你是莫默。
　　你是莫默。
　　你是莫默。
　　你是莫默。

　　我居然要一个完全的陌生人来教育我自己的身份，就像一个噩梦里的声音不断重复，是你想入非非了，李梧根本没有把你当作是莫默，而是另外一个人，一直在他生命左右相随的那个人？
　　捂住耳朵，仍然直刺心穴。
　　你是谁？她又是谁？为什么你会认识我啊……
　　我叫寂然，寂寞的寂然，她叫李桐，我的女朋友，李梧的孪生妹妹——
　　寂然站起身，仰望已被交错的梧桐枝叶遮挡的天空，声音空明寂静，虽然她和李梧是双生儿，但是你却和小桐长得很像，真的很像……
　　你是说李梧把我当成他妹妹的替身？？这是一个难以置信的笑话。
　　梧桐枝叶的罅隙里撒下冷凉的月光，皎洁的映在他的脸上，刚毅的线条被打上萧索的痕迹，她是他们难以言说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