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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花仙人(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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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仙人生病了,百千年头一回的病痛。
生病了的花仙人更显脆弱,眉间微微蹙起,让强撑起来的温和笑容显得清浅而又苍白,惹人怜惜。
本来憋着一肚子火气的月老,顿时化作一声叹息。
“你又何必呢。”
是啊,又何必呢,伤害自己,成全了别人。即便是圣人,也不是这么干的。
花仙人温柔地笑了一下,像是恳求地说道:
“月老,能不说这事儿了吗?”
从回来一直到现在,这句叹息便挂在月老嘴边不下十次了。
月老瞪了他一眼,语气哼哼:“那当初又是谁说,信他!信个大头鬼哦,那种人就应该早点踢掉,你还不信我,看看现在——”
“月老……”
唇边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但他也知道,月老是真正关心他,这种温暖流淌进空荡荡的心口,似乎不再感到那么冰冷了。
“我已经放下了。”
他轻声说。
自将本体拉扯出心口,那种疼痛,交到对方手中,他便已经决定,彻底斩断这份无终的情爱。
他以为会痛切心扉——确实是很疼啊,本体脱离的一瞬间,那种像是恨不得立即死去的痛楚——只是,当完全放弃时,他又突然地平静下来了。
仿佛之前的那种疼痛与情感,就像是随着被剥离开的本体一般,全然抽离开了他的身体与灵魂,从未如此的平静。
再没有了情。
再没有了爱。
月老细细看着他,没发现那温和的浅笑有任何异样后,才松了口气。
“你能这么想自然再好不过,只是,你终究失去了本体,又灵体受创,只怕……”
仙道会更加困难。
“没关系。”
花仙人微微笑着,说着漫不经心的话,月老却仿佛看到了最初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花仙人刚化形不久的时候,也是月老刚与他相识的时候。
这个变化令月老放下了不少心。
“只是,我想得需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月老。”
花仙人继续说着,在月老疑惑的眼神中,他渐渐虚幻了身影,最后留在原地的,只有一颗飘浮在半空之中,泛着微光的莹绿色种子。
失去了本体,若不想在之后逐渐衰弱到完全消失在这天地间,他只有重头再开始。
这个做法很危险,千年玄木的灵体自甘化成的种子,是无数人争之抢之的瑰宝,价值比之千年玄木本身更要珍贵罕见。
已经有上万年,没有出现过千年玄木的种子了,且有史以来,记载中只出现过三次,而每一次,都无矢而终。
无矢,便是指那千年玄木的最终结局。
不过,花仙人却是知道,从有灵智开始便烙印在脑海深处的,关于千年玄木的传承:
——种子化形,便如凤凰涅槃重生。
他相信月老,相信他这位朋友,也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了。
“……”
看着眼前这颗小小的种子,月老面色变化了一阵,很是复杂的神情。
能怎么办呢?该说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他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好伐!
不过最终,月老重重一叹气。
一个由无数红线纠缠而成的毛球出现在月老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般,红线头倏地冲向飘浮在空中的种子,一圈圈缠绕而上。
在月老的掌心,红色毛球逐渐缩小,直到最后一根红线脱离。
再看半空原本种子所在位置,此刻被一团红线毛球占据,哪里还有什么千年玄木自甘化作的种子的身影。
但只有月老知道,他的好友——花仙人,已经被他很好的藏起来了。
他在等待,好友涅槃重生的那一天。
*
此时魔界。
说到那天花仙人在他眼前强行抽离本体,面色煞白却温柔微笑的模样,天佑呆滞住了。
不敢置信。
他怎么可以——做出这般自损伤害的行径!
从很早以前,作为花仙人的弟子,获得他的满腔信任的时候,天佑便知道了花仙人的身份,草木妖精修炼成仙,而他师尊的本体则是珍贵稀少的千年玄木。
后面恢复记忆,他的真实身份实际是魔界君王,那一段时间,他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喜欢的和爱的,究竟是谁?
然而曾经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提醒着他,他的恋人叫“白轩”。
他应该抽身离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却在决定行动的那一刻,他发现,他放不下一个人。
花仙人,他的师尊,在他失忆后模糊爱上的伴侣。
于是在重回魔界的时候,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甚清楚的举动——将花仙人迷昏掠走。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好歹是救过自己一命,对于花仙人此人他也并不讨厌,以及……救治白轩身中剧毒的方法。
然而,莫名的情绪,让他下不去手。
理不清,剪不断。
索性先将一切放下,忙碌起来,而他,却也从未放弃寻找其他千年玄木的举动。
他潜意识逃避了。
只是从未想过,安静待在他这里的花仙人,会突然提出“离开”。
——离开这里。
——离开他的身边。
那一刻,心底涌出的巨大怒意与不知名烦躁的压抑情绪,又是那样的清晰,几欲将他淹没。
那一瞬间,无论是占有欲作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天佑都不想让他离开,尤其是离开自己的身边——这种偏执的情绪,强烈到无法让人忽视。
所以在开会中听有属下汇报说,花仙人与白公子正处在一起的时候,天佑匆匆撇下一众魔界高层部下,赶到相思湖,然后——
他知道了。
不,不是。
想解释,然而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因为他忽然想到,一开始便不就是带着这个目的的吗,迟疑,犹豫,沉默。
直到——
花仙人在他眼前强行抽离了自己的本体,面色煞白却温柔微笑的,将表面泛着琉璃微光的千年玄木,亲手交到他的手心——
明明那么怕痛,平日小小的伤口也能疼得蹙起眉。
而强行将本体剥离,即使他从未经历过,也该清楚,那不亚于将自己的心脏硬生生从胸口掏出——
该有多疼啊。
仿佛连自己的心脏也一并深感同受,那种痛苦,那种害怕——
天佑呆滞住了。
看着花仙人一如往昔温和微笑的脸庞,流淌出的刺眼的血红,毫不留恋转身离开的白色身影——他突然迈不动脚步,像是有千斤大山压在他身上,沉重的喘不过气。
呼、呼
心脏在骤然紧缩,呼吸急促,汗如雨下。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艰难的感受。
恍惚见到重新跑回来的白轩,面色着急担忧似乎想要过来搀扶自己——行动先于意识,他挥掉了白轩伸过来的手,艰难地站起身。
他在白轩惊慌错愣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阴狠得像是要杀人的眼神,对着不该对着的,自己的恋人白轩。
只有手里紧紧地握着的那一截枝条,明明是温润舒适的触感,却炙热得像是要烫烧一切,而他却是牢牢地握紧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松手。
那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
白轩的剧毒?
——不,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想,脑海中全是花仙人含血带笑的模样,有多么的凄美,就有多么的凄凉……
原来,他一直喜欢着的,爱着的,都是花仙人啊。
那么他又做了什么——该死!
恨不得重新回到前一刻,恨不得将之前的自己拉出来打死!
……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