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白云诗诗诗

4、chapter 4

　　人生总是不尽相同。
　　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享受着主角的光环和运气，他们活得像童话，爱和恨都是一场地震。故事落在别人身上，是温柔的圆满，牛国荣想，落在自己身上的，只剩遗憾了。
　　自己从来都不是主角，自己的爱恨毫无影响，是夏夜水塘边的青蛙。
　　“噗通”一声跳进水，谁也不会注意它。
　　白杨和金世安的的矛盾与和好永远都是万众瞩目，当他们第二次爆发争吵的时候，牛国荣已经对他俩的琼瑶戏份审美疲劳了。
　　把时间回到2016年的年初，于安龙的所有人而言，那是十分难忘的一段时光。
　　《秦淮梦》为这间娱乐公司带来了巨大的成功，无论是声誉上、亦或是金钱上。马玉超和牛国荣这一批老人，因着从龙之功，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奖励。
　　李念给所有跟着白杨的助理都封了红包，牛国荣得的最多，二十万。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念向他露出罕见的温和态度：“够个小户型的首付了，好好干，在南京安个家。”
　　牛国荣从未享受过李念这样的善待，简直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傻傻地笑。
　　李念狐狸似的瞥他一眼，也笑起来：“也该找老婆了，你快三十了吧？”
　　牛国荣脸红起来：“我不着急。”
　　李念并不追问，咳嗽了几声，他托腮看着窗外：“房子不怕远，尽量买大点，交通费公司负责。”
　　牛国荣简直不知该怎么跟这样温柔的李总相处了，心中迷之惶恐。
　　李念似乎很有闲心，他给牛国荣递了一根烟，两人友好地一起抽烟，过了一会儿，他从抽屉里掏出一颗巨大的钻石，把玩着那颗钻石，他萌萌地跟牛国荣问：“漂亮吗？”
　　漂亮啊！还用问吗？这玩意儿放射着软妹币的光辉啊！壕气要刺瞎了小牛同志的眼啊！
　　牛国荣觉得这么萌的李总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李念抿唇一笑：“工作重要，感情也重要，早点找个喜欢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牛国荣有些伤感，他和喜欢的人，一定可以过一辈子，只是也许不在一起。
　　那时候他震惊于李念少有的温存，倒没多想自己无聊的爱情。他也曾经和马玉超揣测过李念的反常。
　　从未想过，那原来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人生值得追求的东西很多，牛国荣在事业上开窍得晚，但到底也是开窍了。他看着李念一向青黄的脸色，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王牌经纪，一手将安龙两个毛头新人扶成了未来的天王。过去他对李念确实反感，但现在他明白，这是个值得追随的对象。
　　他真的佩服他。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这个层面啊。
　　所有助理都欢天喜地，只有马玉超一分钱没有——李念把马玉超单独叫到办公室，十分郑重地问他：“接我的班，你敢不敢？”
　　毫无疑问，这是最大的奖励。
　　李念把话说得直白而恳切：“郑美容能办事，但她在这行的经验还不如你丰富。马玉超，你零几年就开始在圈里混，新联凤凰定新你都做过，我一直看着你，也觉得你他妈够机灵，是个可造之材。”
　　马玉超从来都懂得抓住机会，李念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推三阻四只会显得自己没志气，他爽快地点头：“还得靠李总你带我。那我今年还跟着小白哥吗？”
　　“暂时先跟着，我打算再签几个艺人。”李念满意于他的反应，赞许地点头：“过段时间我会休假，如果能回来——我是说等我回来了，我也不会再负责新人的工作，新人就交给你。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跟郑美容也不要客气，该要求的就要求，该交涉的就交涉。都是给金世安打工，谁也不比谁低一头。”他站起来，走到马玉超面前，李念个子不高，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直视马玉超的眼睛：“安龙说小也小，现在就两个艺人，说大也大，势头够大。你好好做，我能教你的决不留手，金世安也不会亏待你。”
　　马玉超事后向牛国荣描述这个场面，依然觉得哭笑不得：“我觉得他跟皇上立太子似的，真的，我就差没跪下说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了。”
　　牛国荣被他逗得捧腹大笑：“小的请太子的示下，晚上是出去吃火锅啊，还是在咱们宫里用膳啊？”
　　“还用问吗肯定自己做呀！”太子马笑嘻嘻地跳起来：“好久没吃你做那炖牛肉了，咱们先去超市！”
　　“去超市干嘛？小的就是一头好牛，肉切切炖了殿下看中不中？”
　　“孤觉得这也是可以的。”
　　牛国荣特别喜欢和马玉超这样互相逗比，他过去毫无幽默感，是马玉超教会了他怀着悲哀去乐观地面对生活，那时候觉得他俩真像在过日子。他偶尔会想，是谁发明了“过日子”这个词？没有前置，但这三个字里隐含了同甘共苦的一切含义，是长相守的另一种通俗又含蓄的表达。
　　它好像无限接近于相爱。
　　两个人傻笑了半天，欢天喜地准备去超市买菜，谁知李念又来电话：“晚上一起吃饭，我请客。你跟小牛都来。”
　　马玉超在去的路上沉吟着道：“咱们俩得想好立场，我怎么觉得李总要跟郑总斗起来。他这是在拉拢我们。”
　　在他们看来，李念的怀柔不会无缘无故，安龙人事上微妙的勾心斗角从未平息。牛国荣忽然想起来：“我听小谢说，这两天李总好像在追郑总，又是送花又是送礼物。”
　　“他要是能追到郑总，大概就没什么事情，要是追不到，他俩绝对翻脸。”马玉超评价。
　　李念野心真够大，把持了安龙的事业部门还不够，居然还想通过联姻来独掌大权。
　　风雨欲来，牛国荣和马玉超都知道，安龙迟早要有一场地震。他们作为助理，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当然是追随李念。至于李总和郑总何时开战，怎样过招，那就不是他们可以操心的问题了。
　　还是金总心大，底下人明枪暗箭一触即发，金总还沉浸在恋爱里，忙着甜甜甜。金总一向不问正事，只管发布肉麻指令。白杨在外面出通告，牛国荣受命去专程给他送一枝梅花，金总含笑交待小牛：“你什么也不必说，只问他这双朵梅花好不好。”
　　牛国荣觉得这实在没眼看，南京总共才多大？要肉麻不能自己打电话吗？非要小牛同志踏雪前去专程送梅。
　　牛国荣蛋疼地领命而去，听见金总对着盆景含情脉脉地吟诗：“早春先占最多情，何须踏雪寻。”
　　你他妈真会花式秀恩爱，这是要把人活活逼进FFF团。牛国荣忧伤地想，金总你有考虑过你的两员大将马上就要闹地震了吗？昏君都没有你会玩啊！

　　地震很快就来了，出人意料地，李总和郑总屁事都没有发生，闹事的是金总和他们的小白哥。
　　那天是安龙和片方以及投资方的庆功宴。当天晚上马玉超和牛国荣都没敢喝酒，为着回头要开车送人。晚宴气氛挺和谐，直到凌晨才散场。他俩刚把张惠通送到酒店，忽然接到金总的电话。
　　金世安在电话里掩饰不住地焦急，甚至有点六神无主：“去找白杨，一定要找到，我怕他做傻事。”
　　小马和小牛一片茫然，这是闹哪出？
　　他们找了一夜，没找到白杨，只好硬着头皮回来复命——李念正陪着金总，见他们来了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你俩别回家，就在公司待命。”
　　金总的脸五颜六色，李念在旁边强忍着不笑，大家的表情都很精彩。
　　没人理解金总和小白哥为什么又吵架，上一次是因为狗仔曝光，这一次真的莫名其妙。上午的时候终于来了消息，白杨把金世安打成了熊猫，孤身跟着姜睿昀跑去上海了，马玉超和牛国荣连行李都来不及打点，忙忙乱乱地开车前往上海护驾。
　　他俩懵逼之余互相心疼对方一夜没睡，争着开车。最后演变成两个人都不睡，轮流驾驶，聊天解乏。
　　车上马玉超问他：“你说这次是谁的错？我从来没见小白哥生这么大的气。”
　　牛国荣忍着呵欠：“挨打的要是不犯错，谁闲急了去打他？”
　　马玉超不料他屁股这样歪，扑哧一声笑起来了，两人都觉得金总和白杨真是戏多得尴尬，齐头并进地放声大笑。
　　马玉超说：“金总是有点欠揍，他带许之柳去海龙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不自在。仗着小白哥从来不多心，换成别人早就闹了。”
　　牛国荣心想，你是不是也仗着我喜欢你，每天都在装无辜。
　　无辜的马玉超还在热情八卦：“你说金总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情商低？那么会来事儿的人怎么就降不住小白哥，我看小白哥那么纯的人，随便有点儿心眼的人就能把他骗得团团转。”
　　牛国荣冷笑起来，金世安情商低？他只是太傲慢，傲慢到从不把别人的心事放在心上，包括白杨。
　　金世安的独断专横都裹在一片温柔里，而他从来不问白杨是怎样想。
　　活该白杨生气，天涯何处无芳草，姜睿昀难道就不好？可是人就是这样，有了更好的就不会把稍逊的放在眼里。
　　被偏爱的就是有恃无恐，他们互相仗着对方喜欢自己，作天作地，牛国荣不忿地想，姜睿昀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恨不得掐死这两个戏精。
　　马玉超见他不说话，忽然问他：“房子咱们买在哪？”
　　牛国荣吃了一惊：“啊？”
　　“我听李总说你打算买房子啊，要买咱们买在一起呀。”
　　牛国荣垂下眼，转而去望高速上飞速掠过的风景：“你不要买，你来跟我住。”
　　马玉超笑起来：“哎我发现你现在慢慢会开玩笑了，我跟你讲，你这么说我要当真的。”
　　牛国荣不肯回头，怕人发现自己脸红，只是声音里亦含着笑意：“我就是说真的。”
　　马玉超没做声，过一会儿，他探出一条长腿，轻轻踢了牛国荣一脚。
　　牛国荣大惊失色：“别闹啊好好开车！”
　　马玉超大笑起来：“左脚踩着呢！”
　　牛国荣记得那条沪宁高速上的所有风景，寒冬尚未过，寒木未曾青，一枝一叶蒙蒙透着看不见的绿意，是等待春风的寂寞。
　　一城又一城，一程又一程，许多年后，他希望那条路永远不到终点，多希望上海和南京能有万里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