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白云诗诗诗

12、chapter 12

　　牛国荣再见到马玉超，是在廖菁慧的婚宴上了。
　　婚宴没有选择上海或南京，选在了男方老家的十八线城市。煤炭城市，空气污浊，媒体也失控。秦浓和姜睿昀当然不会屈尊前来，只派助理大大小小的送礼。只有白杨愣头青，带了一堆保安前来祝贺，结果车都走到半路了，又不知听说了什么，气得半路折返回去了。
　　而他们这些当年的小助理，居然全都到齐了。
　　牛国荣佩服廖菁慧敢想敢干，把谈了五年的前男友放在紧贴着舞台的贵宾席，她在台上精致得滴水不漏。

　　两人见面，倒好像从来没有生分过。马玉超打扮得很得体，一身最中庸的Armani西装，比台上新郎更英俊，但没有新郎的容光焕发。见牛国荣坐过来，他微笑拿起桌上的喜烟。
　　“好久不见。”他递过烟：“你现在还抽烟吗？”
　　重逢的第一句话，是以这盒喜烟开场。
　　“对身体不好。”牛国荣道：“昀哥也不喜欢抽烟，我就戒掉了。”
　　马玉超点点头：“李总也不抽了。”
　　说着，他单手翻开烟盒，自己点了一根——牛国荣忽然捉过他的烟。
　　马玉超意外地看他。
　　“我陪你抽。”牛国荣道。
　　片刻，一个无奈的笑从马玉超唇角，慢慢爬上眉头，不同于刚才的假笑，这是他真正的心情。没有什么大悲，当然也不大喜，剩下的只有可笑，别人可笑，自己也可笑。
　　新娘在台上，谈了五年的前男友在台下。
　　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很可笑。
　　台上司仪在请邹蕴宁讲话，邹蕴宁含着泪在回顾自己和廖菁慧过去的艰苦岁月。两个女人都华服严妆，平时在圈子里不觉得她们漂亮，此时被奇形怪状的普通人一衬，真是美得鹤立鸡群。
　　她们从云端回到人间里。
　　或者原本就应该活在烟火里。
　　沉默良久，牛国荣终于还是问出来：“怎么分手的？”
　　他不问“你怎么舍得”，因为新娘已经站在台上，舍得舍不得，都毫无意义。他也不说“你想开一点”，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失恋的滋味牛国荣懂，与其瞎几把安慰，还不如让他倾诉。
　　马玉超沉默地摩挲着喜烟。

　　爱情是一根富于伸缩性的神经，但再好的伸缩性，也经不起一天到晚地拉扯。廖菁慧庆功宴后掉头就走，并不期望马玉超会来追她。
　　说到底是她无理取闹在先，他们冷战了好几天。
　　马玉超去找李念问，问金总怎么想起来教训廖菁慧。李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能想起来问我，我以为你他妈要装傻到底。”
　　马玉超不敢装傻，但实在不知道傻从何来，只能尴尬地罚站。
　　李念头也不抬：“片约的事，你去找过姜睿昀？”
　　“找过。”马玉超诚实：“但姜导跟我说不同意，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变卦了。”
　　李念低着头，只是笑。
　　马玉超恍然大悟：“她去求小白哥了？”
　　“你这个女朋友，太会折腾了，为了姜睿昀的电影，去求白杨！你小白哥的面子，就是叫姜睿昀去吃屎他也愿意对不对？”
　　马玉超流下汗来：“金总吃醋？”
　　李念恶心地看他一眼：“你脑子里有海沟？金世安犯得着跟姓姜的吃醋？”两人僵了片刻，李念长叹一声，“他是讨厌慧慧利用白杨。明知道那两个人关系尴尬，还这样找上门求情。你说她这样求了，白杨答应还是不答应？”

　　在姜睿昀心里，总是欠了白杨一个金马，还加上一些不可描述的旧情，在白杨心里，也欠姜睿昀一份模糊的师恩，只有关系近的人才明白这层微妙的恩怨。
　　慧慧偏偏要利用这层关系来打路子。
　　她在白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浓姐不肯帮我，小白哥，我知道只有你能帮我了，只要你说，昀哥什么都会答应的，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太尴尬了，这几乎就是指名道姓地在质问白杨，姜睿昀喜欢你这么多年，帮了你这么多，你回报过什么了？
　　现在他的助理来求你，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白杨毕竟不是真的智障，他虽然在别的事情上毫无理智，唯有表演工作，一向遵从张惠通的教导，待人待己都严格。白杨问她：“姜睿昀怎么说？”
　　慧慧狡猾地回答：“他说我也不是不好，只是担心我接不住你的戏，怕你太累。”怯生生地，她抬起头：“他也想用我，浓姐不答应。”
　　姜睿昀的原话是，你接不住白杨的戏，要他带你，你不是要累死他吗？
　　慧慧流着泪，极小声地说：“怎么可能接不住，演剑踪的时候，你看过我演戏的呀。”
　　白杨的脸腾地红了。
　　剑踪寻情的时候，慧慧跟姜睿昀教过他演戏。这也是一桩没补上的人情。
　　白杨唯有沉默。
　　他为她破例了。

　　哪能瞒得过金世安，金总得知此事，温和地向李念笑了。
　　“你越来越会办事。”金总道：“杨杨自己都从来不肯勉强的人，为她破例求情。你我眼皮下面，瞒天过海，唱得好戏。”
　　白杨当年的黑历史太多了，费了多少力气才洗脱强推之耻的恶名。
　　金世安讨厌他再度和走后门三个字扯上关系。
　　李念知道，廖菁慧这是拔了龙鳞了。

　　李念嚼着口香糖：“利用谁都可以，利用金总的心头肉，嫌自己脑袋多是不是？他说她两句，是给她留脸了。”
　　马玉超只能说：“怎么之前没人告诉我。”
　　李念恨铁不成钢：“你一个副总，这点屁事也看不出来，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算了，这最后一次，再有下一次，金世安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恨不得你小白哥纯洁到永远，这种乌七八糟走后门的事情不要跟他发生任何关联，吃变态的饭就要迎合变态的爱好，懂？”

　　这场谈话令冷战无限延长。马玉超当然生气，倒不是气廖菁慧不择手段，是气她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
　　这么多条路可以走，她非要选择最下作的那一条，去找白杨卖可怜，亏她想得出！
　　当然了，别的大导她实在攀不上，说到底，只有姜睿昀有可能带她飞一次。
　　于她而言，这是仅有的最后机会，她的脸撑不了几年了。
　　可是女主角三个字，就那么重要吗？
　　马玉超越想越生气，索性撂开手。

　　冷战里，年关渐近，原本说好了两个人一起回马玉超老家过年，也半路搁置没了下文。
　　那两天里，高中的同学会联络了慧慧。同学会的理事是从初中就开始暗恋她的男生，他家境一直很好，从小就是富二代，死缠烂打地追她，不过廖菁慧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个煤老板的儿子，现在自己承包了两个选煤厂，又在北京开了公司。每年年底他都坚持不懈地给女神发短信，今年也照旧：“女神，过年了，我们几个玩得好的一起去普吉岛，你来不来？”
　　真好笑，她和他们从来没有玩得好过，只是高中的时候，所有女生都排斥她，所以反而最后和这几个富二代，算是走得近。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回了那条短信：“让我请客，我就去。”
　　富二代在那头惊喜若狂：“我以为你这微信都不用了！行啊你请我们普吉岛，我再请你去南非！”
　　过了十分钟，对面又小心翼翼地发来一条：“你不会被记者偷拍吧？我先给你租个私人飞机？”
　　五分钟，又来一条：“我的天你让我做个心理准备，我包了整个度假村，不管你来不来，我们全等你！”
　　“不是，是我等你！”
　　廖菁慧看着那条微信，噗地一声，笑了。
　　她发现自己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后面的事情不必赘述，她去了普吉岛，又和富二代单独去了巴厘岛。凌晨的时候，她独自走到海滩上去。
　　巴厘岛洁白的月光照着夜海，天空中一颗星星也没有。
　　连夜空也是残酷的，有了皎洁的明月，就不再有小星的存在。
　　仰望夜空，海浪在她脚下一阵阵拍着。她拿出手机，心平气和地给马玉超发了短信。
　　“我出轨了，分手吧。”
　　再没有任何别的话，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南洋的照片，照片里月光逐着海浪，海浪逐着白沙，海天一色的洁白，其余是无尽无休的黑。
　　这么多年，她知道他早就累了。
　　她也累了。
　　踮着脚的爱情实在是太累了，月白沙亦白，举头难追月，不如低头拾起沙。

　　马玉超没有回复这条短信，因为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分手却只需一个人决定，大可不必再发一条“已阅批准”。两个月后，他接到律师递来的信函，里面是廖菁慧转赠的名下房产，和当初他给她买的车。
　　什么都没带走，符合净身出户的一切原则。
　　他平静地上班，下班，突然地，他觉得生活似乎一直就是这样空白，缺少了什么，原来这块缺少，不是廖菁慧的存在能弥补的。
　　只是不知道缺的究竟是什么。
　　于马玉超而言，可能每一个成功的人心里，都会有这种缺，他相信秦浓和姜睿昀，一定也明白这种缺。
　　所有一切，他归结给牛国荣一句话：“走到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