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贪余乐》红姜花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除夕夜过后，所有人都以为祝家完了。
　　祝鹤龄遇刺，祝府上上下下百余口人无一幸免，三位小姐不知所踪。祝家世世代代倾注的基业，仿佛在一夜横祸之后岿然倾塌。

　　但就在年初五的时候，祝佳期突然出现。
　　她一身素白，面目苍白，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盒子，步入了北镇抚司。当差的大人吃了一惊，他接过祝佳期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惊得险些把跌到地上去。

　　盒子里装着的是魏忠贤的人头。

　　此事一出，京城一片哗然，连当今圣上都听闻了消息。正月初六，民女祝佳期入宫，控诉魏忠贤欺上瞒下，陷害祝家。不仅祝家老爷祝鹤龄死于刺杀，连她那年轻的继妹也死于阉党的刀剑之下。若不是赵靖忠赵公公早早地看破了魏忠贤的阴谋，骗取他的信任再伺机反杀，连她一个孱弱的女子也保不下。
　　圣上极为震怒，却也对赵靖忠的忍辱负重做了褒奖，许诺祝佳期一切照旧，再不会有阉党侵扰祝家。天子还为早夭的二妹一家正了名——祝佳期万万没想到，祝家的一切灾难，竟然是由二妹这个别人口中的“祝老爷外室女”引起的。
　　她果然不是什么外室女，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大户小姐，生于江南安家，全家死于东林一案。唯独拾画，受安家故人祝鹤龄所托，悄悄地带回了京城。

　　所有人都劝祝佳期节哀。
　　可祝佳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悲哀的，既然爹爹选择冒险，他早该料到这个结局才是。面对着空空荡荡的祝府，祝佳期还是那副仿佛漫不经心的表情。

　　正月十六，祝佳期的别苑。
　　依旧是由那崔嵬峻石环绕的活水，依旧是那庄严张扬的红顶水榭。卢剑星踏进别苑前，刚好瞧见了祝管家，重伤初愈的管家瞧见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不复往日的轻蔑和疏离。卢剑星客气地询问他的伤势如何，祝管家只是笑，然后说，大小姐等候多时了。

　　她处理完了所有事情。
　　丧礼，爹爹的棺椁挨着娘的，然后是拾画的。那个锦衣卫沈炼说，拾画临死前说想回家。祝佳期看了他很久很久，“你哪儿来的资格对我说拾画想要什么”——这样的话几度差点脱口，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请沈炼沈大人，把拾画送回了苏州老家。
　　琐事，重新买卖奴仆，雇佣管事和家丁，然后派遣下人出城散发消息，寻找祝思凡的下落——思凡留了封信给祝佳期，然后离开了祝府，至今没有音信。
　　但祝佳期不担心，思凡爱往外跑，她总会回来的，她的家就在这儿。

　　还有那些虎视眈眈顶着京城的分家们。
　　祝佳期有圣上作保，用雷霆手段压下了所有蠢蠢欲动的人。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做到的，卢剑星家境贫寒，也从未体会过，他只知道这事就如同当时祝佳期说与自己“再无牵扯”一样，石子儿落尽水里，溅了点水花，再无声息。

　　卢剑星停在水榭前，看向祝佳期。她一袭白裙，在红亭当中就像是化了的昔日冰雪，听闻脚步声，她扭过头来，直接开口：“论功行赏，本应有你的一份。”

　　她指的是在当今圣上面前。要不是卢剑星，那群追兵赶来，祝佳期的命肯定不保。
　　但就在祝佳期去面圣的前一天，卢剑星对她说，毋须提起他做过什么。祝佳期无法理解，因为他的确做了什么，还做的很多。卢剑星庸碌了一辈子，连升个百户都要愁上一愁，总算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他怎就停步不前了？

　　他摇了摇头：“我帮你不是图谋名利。”
　　祝佳期：“我知道，但你应该得到一份回报。”
　　卢剑星却不为所动，他的神态平静，反而问道：“什么事应得的？高官厚禄、锦绣前途，卢某图谋不起，也从来没想过。”

　　祝佳期眉梢一挑。
　　她像是听懂了，也像是察觉到了，祝佳期一双明亮的眼眸直白大胆地看向他：“所以你还是有所图谋，你图什么？”
　　言下之意，祝家什么都能给你。
　　但卢剑星没说话。

　　他仅仅是伫立在水榭前，男人瘦削且高挑。他还是那身玄色的飞鱼服，一如初次到祝府赔礼道歉那样。他站在那儿，就像是棵笔直的树，看上去毫不起眼，可祝佳期知道，没几个人能够动摇他。
　　卢剑星未发一言。
　　可祝佳期却懂了。

　　立于红亭中的素服少女勾起一抹几不可闻的笑容。

　　“我知道了。”她的音色清澈婉转，就像是停留在雪地上的燕雀，个头不大，却生的精致靓丽，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也要昂着头颅，把要说的话说完，“你图谋的是我，所以你不敢开口，是么？”

　　卢剑星的表情稍微动了动，最终他还是躲开了祝佳期的目光，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祝佳期再次背过身去：“你走吧。”
　　她的话里带着挥散不尽的疲惫。卢剑星几欲开口，但望着祝佳期挺直的脊梁，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顺着她的意思，转过身，踏出水榭一步，可第二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卢剑星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他逐渐地回过味来。
　　卢剑星转过身：“祝小——”

　　后面的话，在祝佳期的身躯蓦然倒下之时戛然而止。
　　卢剑星吃了一惊，几乎想也没想，一个健步便跨到祝佳期面前，接住了险些摔在地上的祝佳期，她撞进了他的怀里，一张俏脸苍白且痛苦，她双目紧闭，眉头微微蹙着。卢剑星的心揪了起来：“祝小姐？祝小姐！”

　　祝家大小姐竟然会倒下，卢剑星从没想过。
　　面对杀手时她不曾退缩，操办丧礼时也无动于衷，甚至是族人刁难时也毫不畏惧。卢剑星有时候在想，旁人的尊严她不放在眼里，连亲人的离去也不会难过，或许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但现在她倒下了。
　　倒下了，是不是说明，她的那颗心，并不是无坚不摧，并不是冰冷到底？

　　“祝小姐，你没事吧？”卢剑星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姑娘，她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一刻，还未等卢剑星逃开，她就伸出了双手。
　　祝佳期紧紧地抱住了他，她冰冷柔软的指尖触及到他的皮肤，清爽利落的体香环绕着他的鼻腔。卢剑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顿时僵硬在原地，连指头都不敢动上一动。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祝佳期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让你走你就走？”她说，“你可知道，今日你一旦离开祝府，就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卢剑星沉默片刻：“我知道。”
　　祝佳期：“那你可会后悔？”
　　“会。”
　　“会还走。”她还是那副带着轻蔑的口气，“你是不是傻瓜。”
　　他没回答。

　　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久到祝佳期仿佛枕着他宽阔的肩膀睡着了。就在卢剑星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祝佳期用很轻很轻的音量，不知是自语还是讲述般说道：“我娘是江南大家的小姐，和爹爹自幼相识。娘平日最喜欢听曲儿，所以爹给我我起名佳期，妹妹叫思凡。没料爹爹带回来的继女，也是曲名，真是巧了，她叫拾画。”
　　祝佳期话音落下，紧接着尾音微微一扬，用她清脆的声音哼出了不太成调的曲子。

　　“——则见风月暗消磨
　　画墙西正南侧左
　　苍苔滑擦
　　倚逗著断垣低垛——”

　　呼吸可闻，肌肤相贴，她的声音回荡在卢剑星的耳畔，他在静静听着。

　　“——因何蝴蝶门儿落合
　　客来过
　　年月偏多
　　刻画尽琅环千个
　　早则是寒花绕砌
　　荒草成窠——”

　　最终他总算是想起了那快要冻僵的手该如何行动。
　　卢剑星抬手，宽大的手掌落在了祝佳期的手背上。他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全然不顾二人一直跪在冰冷的地上。他找到了她那咄咄逼人的眼睛：“那我若是不走，你可愿意？”

　　轮到祝佳期躲开他的眼神了。
　　她没回答，但已经给了他答案。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算剧透了老二那边的剧情吧OTL……
老大唱的曲儿是《牡丹亭·拾画·颜子乐》。
还有一章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