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秦）》躺春茶

15、第十五章 调戏

　　车裂，又名五马分尸。因秦王特殊要求，又加了一匹马。
　　行刑那日，大雨滂沱，屋檐廊宇皆笼罩在一片水汽蒙蒙中。刑台被设在咸阳城北门，白雨如练，隔绝了重重视线。
　　据说，嫪毐头部和四肢套上绳索后，依旧嘴硬得很，骂骂咧咧大叫着自己才是秦王，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当最后一根绳子套上来的时候，他突然安静下来，而后剧烈挣扎，破口大骂。
　　骂什么？他没工夫再纠结做什么秦王不秦王的了。
　　在场有人离得近，听他声嘶力竭、惊惧万分地嚎叫：“无耻！卑鄙！你不能这样——嬴政啊啊啊啊——”
　　肝胆俱裂，闻者色变。
　　众人面如金纸，不忍直视，痛恨贼子的同时，不免又对他十分同情。
　　秦王这招，实在太狠了。
　　据咸阳城门口的巡逻士兵所说，血腥味几日不能消散，还隐隐能听见嫪毐幽怨的哭喊，这哭叫愈来愈细，最后竟成了尖锐的女声。
　　嫪毐叛乱就此告一段落，而后该整顿的，就应该是封号和他只一字之差的文信侯了。
　　朝堂暗流涌动，风云变幻，后宫依旧安静。
　　夷缃从书房出来，经过几日前美人临水跳舞的河边，又看到两抹身影静静地立在亭下。其中一人低眉敛首，看样子也是侍女，另一人穿一件紫色深衣，外面还披了件墨绿色的袍子，穿着上虽十分庄严，但已近初夏，衣服层层叠叠的也不觉得闷热。
　　侍女动了动，低头听她吩咐，突然朝夷缃跑了过来，“王后让你过去。”
　　夷缃愣了一下，见那女子靠在栏杆上，平静地盯着水面看，因隔得远，看不清脸上神情，只觉得整个人恹恹没有精神。
　　她走上前，女子面容变得清晰。白皙到透明的肤色，唇上涂了胭脂，却衬得两颊缺少血色，露出些许病态。她年纪极轻，眉目委婉，像个安静的大家闺秀，裹在一身宽大的衣服里，不显臃肿，反而空空落落更为娇小柔弱。
　　夷缃对她有印象——那次兰池宫，她站在嬴政身侧，低首嗅梅，笑而不争宠。
　　她行了个礼，“参见王后。”
　　“我叫吕璃。”那女子看着湖面，淡淡道。
　　夷缃茫然地抬起头。
　　吕璃脸上一层愁容，仿佛薄雾笼罩水面。她垂下眸子，葱葱五指抚着自己的袖口：“你没有急事吧？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身份尊贵，现下说话却是低声下气，像个刚入宫不久的小宫娥。
　　夷缃知道，她必然是在为自己的父亲担心。
　　嫪毐叛乱，吕不韦逃不了干系，他死了，众人不免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小女人们搞不明白朝堂上的这些弯弯肠子，有罪无罪却是如明镜一般清楚。吕璃不是个强势的王后，徒有虚名，左右不了形势。她靠着家族走上这个位置，势必也要和家族同兴衰、共存亡。
　　夷缃道：“王后请讲。”
　　吕璃却看着水面不说话了。
　　半晌，她轻声呢喃了一句：“大王……”
　　夷缃抬头，见她身子晃了晃，突然栽向地面。
　　身侧侍女陡然间尖叫一声扑上去，接住吕璃，也拉回了夷缃的神智。
　　“叫、叫御医！”她反应过来。
　　侍女抽泣道：“我家王后旧病未愈，能叫御医早便叫了。夷缃姑娘，求您跟大王说一声，让他派专人照顾王后吧！”
　　夷缃这才明白，原来她见自己，其实想见嬴政。
　　可怜一国之后，落了一身伤病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树未倒猢狲已散。
　　王后的寝宫极为简单，内屋燃着安神香，因时间放得长，有些潮湿，气味也显得沉甸甸的，稍稍呛人。
　　御医替吕璃把完脉开好药方便退下了，侍女站在床头，把被子掖好。
　　嬴政是被夷缃请来的。
　　后宫三千美人，他对吕璃还算有些印象。之所以不动她的的王后之位，是这女人还算识相，没有仗着自己父亲位高权重就在秦宫翻云覆雨，吕不韦地位岌岌可危的时候，还能沉住气，没跑到自己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
　　嬴政随手拿起桌上一个茶杯，翻过来，因许久没动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他碾了碾指尖，看一眼床上面色苍白的吕璃：“生病了，为何不说？”
　　吕璃声音细细的，没有力气，“回大王，妾以为没事的，不想打扰大王。”
　　因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嬴政没恼她打断了自己和臣子的谈话，还算客气地说道：“以后再有需求，不必来找寡人，去找御医便是。”
　　“……谢大王。”吕璃说完，突然挣扎着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妾与大王相伴四载，然德薄福微，膝下又无子嗣，却仍占着王后之位。妾觉得，后宫佳丽贤于妾者甚多，恳请大王把机会给她们罢。”
　　她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屋内静默片刻，嬴政道：“你要自请去后位？”
　　“是。”
　　“寡人不准。”嬴政斩钉截铁地否决。
　　吕璃乞求地抬起头：“大王……”
　　嬴政不再看她，走了出去。
　　吕璃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泪水簌簌滚落，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王后之位对她来说，不再是荣耀，而是耻辱。她也明白，过了今日，自己再也见不到秦王了。
　　她翻起袖口，洁白的手腕上，纵横着数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新伤旧疤交错在一起，被泪水浸泡得更显嫣红。
　　侍女哽咽道：“王后，要不要……”她看了眼门外，示意想把秦王叫回来，让他好好看看这些疤痕，期盼着他能有一丝心慈手软。
　　吕璃摇了摇头：“不要自取其辱。”她扶着侍女的手勉强站起来，鬓角皆湿，发丝黏在脸侧，如同饱受一番风雨的蹂躏。
　　夷缃不能进去，便一直等在外面。
　　她之前见御医叹息着走出来，多嘴问了句王后得的是何疾，御医面有惋惜之色：“王后年纪轻轻，已患病数载，陈疾难除，若不能静心安养，怕是……活不长久。”
　　这御医算老实人，见夷缃是大王身边的人，这才将方才没有机会告诉嬴政的话一股脑告诉她。
　　活不长久……夷缃略略同情了一下这位王后。
　　英年早逝，还不受宠，将年华葬送在这重重宫阙之中，绝对这个时代所有王室女子的噩梦。她突然想起来郑凝，想起其他美人，在秦宫的，不在秦宫的，在去往秦宫路上的……哪一个不是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哪一个又未曾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然而最终，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打住！
　　夷缃甩了甩头——所以自己干什么在这里伤春悲秋？
　　不知道她还能发几年的光。
　　她这般想着，没注意到嬴政已经出来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谁怎么你了？”
　　在答话之前揣度一下圣意，已经成了夷缃的习惯。嬴政语气正常，她便简短答道：“奴婢担心王后，王后可是无碍了？”
　　嬴政走在前面不说话。夷缃自然也不能揪着不放，以为他心情不好，讪讪住嘴。
　　经过那小亭的时候，他突然拐了进去。
　　夷缃想：别告诉她堂堂秦王要去湖边顾影自怜……哎呀，王后病重也不用这么伤心啊，她怎么不知道嬴政原来这么深情，伉俪情深，原来不是骗人的。
　　鉴于赵高不在，没人跑上来煞风景地催他“谁谁谁求见”“谁谁谁递上折子”，夷缃自也不会拙劣地安慰几句，便安静地站在一边。
　　嬴政背对着她，突然出声：“什么时候成了王后的跑腿？”
　　夷缃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斟词酌句道：“回大王，奴婢路过此地被王后喊去谈话，王后突然晕倒，这才来寻大王。”
　　“哦，谈话？”嬴政侧身看着她，“谈什么？”
　　夷缃道：“没谈什么。”然后又很真切道：“真的，王后就这样晕倒了，奴婢也很无奈。”
　　她以为嬴政不会相信，没想到他微一颔首，此话题便到此为止了。
　　但凡能接触到王权的，比如朝臣，比如宗室，嬴政有防范的必要。而后宫的女人，量她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只随口一问，夷缃反应如此大，怕是之前留下阴影了。
　　湖边风大，吹得檐下布绢扑棱棱的。
　　夷缃看到玄色衣摆朝自己这边移动过来，以为嬴政是要离开了，脚步一动，侧了侧身。
　　半晌，一只手伸过来抚上自己的肩头，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钉在身后的木柱上。夷缃后背一疼，下意识抬头，嬴政的呼吸立刻近在咫尺了。
　　她的大脑又开始罢工了，愣愣地盯着他衣服上的暗纹，企图分散一下注意。
　　“大王你……吃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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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学
emmmmm……提前更一下